第11章 恩怨
恩怨
——為什麽,人類弱小得連最低等的妖怪随意的一擊都難以接下,無力地只能群居才得以生存,卻願意犧牲自己去救一個非親非故的性命?
——因為您是桔梗大人啊,您可以誅殺更多的妖怪,醫救更多的人,這就是我們願意豁出性命救您的原因。
——是嗎?這樣過分簡單的理由,簡直像一個未開化的低等妖怪交給他的答案。
但是現下,看着自己腳邊躺着的鮮血淋漓的村民們,他卻不得不正視他們意志的真實。
“桔梗……大人……請……請您……”
又一個連最後的遺言也沒能說完整的人類,看向“她”的眼中充盈着希冀。但随着意識的消逝,眼眶裏邊的光終究暗了下去。
他死了。死魂很快從他的身上剝離出來,成為一團白光,注入到“她”的體內。
“她”早已可以站起來了,也可以進行着自保的戰鬥。但“她”沒有,而是靜靜地坐在原地,似乎想等待着自己心中的疑問得到解答。
現在,盡管不理想,他也算是得到了答案。
“逃吧。”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已沒有意義,所以,他對人類說出了這樣兩個字來。
而他得到的回答,毫無意外是——
“不,桔梗大人!如果我們逃了,那他們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犧牲。人類的犧牲又能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死了還能剩下什麽?
“但你們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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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實話。
“……我們知道!”
死,對于人類來說也是輕松的事嗎?
“如果我不再獵殺妖怪,不再行醫救人,你們救我還有意義嗎?”
那麽,換一種嘗試——把他們的願景給抹殺掉,他們是否會轉頭就走?
“……喝!”與妖怪短暫交鋒後,還存活的其中一人回答道,“桔梗大人,請不要說這種話!如果沒有意義……那樣我們就會畏縮不前,我們做的是這一刻不會後悔的決定!”
是什麽意義,比性命還重要?
另一個村民一邊抵擋着妖怪的進攻,一邊也插聲說:“桔梗大人,您可能不記得我們了……嘁!你們這些醜惡的家夥,快給我退散……!喝啊——!呼,我們……我們村曾遭受過一次鼠妖的襲擊,受您庇護才得以保全性命,所以我們的性命原本就是您救下的,您當時為了我們而戰鬥的時候,也沒有過猶疑,所以我想……您也是和我們一樣的吧!”
是嗎?這麽說來,那個女人也是這樣讓他難以理解的存在?
在這一刻,他總算感到自己對除了玲以外的人類有了那麽萬分之一的改觀。
“桔梗大人,請您放心,我們一定誓死……”
“不必了。”
“呃……欸?桔梗大人……?”
他支撐着地面,在村民的目光中站了起來。
依賴着将死之人的性命才得以在這世間喘息的巫女,那個女人是不是也在無時無刻地諷刺着這具可悲的軀體?
幸存的村民們吃驚地看着站起來的“她”,衣物上沾染着零星的血跡,沉暗的色澤昭顯着血液幹枯的生命。看不出來究竟是誰受傷了——但即使如此,村民們的眼裏也很快亮起了寬慰的光。
“桔梗大人……”
“啊,原來您已經沒事了嗎?太好了,您沒事就好。”
他環顧腳邊那些零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遺體,并拾起了一把落在一邊的鋤刀。他掂量了一下這武器的重量,然後擡起了眼。
現在,他要用殺生丸的方式,去回應這些誓死護住“桔梗”的村民們。
“以命抵命這種無聊又蠢的事,你們沒必要繼續做。”
“……桔梗大人?”
“我今日是死還是活,都該由我自己決定。弱小如你們,既然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何談要我踩着你們的屍身活下去?哼,說到底,也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
村民們為他這劈頭蓋臉的一遭話愣了神。卑鄙的妖怪卻趁此機會撲上前來,它以為自己馬上就能将這些人類吞到肚裏,狠狠地飽餐一頓,卻在最後一刻的落口之時,被一把小巧生鏽的鋤刀擋了下來。
“咔嚓咔嚓……”
“嗚哇?”
還以為是将人類骨頭咬碎的聲音,可下一秒唇齒間傳達來的痛感,才讓它明白,碎裂的竟是自己引以為傲的獠牙。
他收手,再次俯身拾起了另一把短小的鋤刀。上面還有未盡的鮮血,握在手中濕漉漉的。
“桔梗大人……”一個皮膚黝黑的村民驚奇地看着他,随即感慨,“您怎麽……您今日……好像與我印象中有些不一樣。”
那吃癟的妖怪不甘心地又沖過來,再次吃了他一記重擊。
“是嗎?你很熟悉我?”
“不,不是……”
“既如此,何故定義我?”
“不,不是,我、我沒有……我只是……曾經瞻仰過您救人的樣子,所以……”
妖怪在他的手上吃了兩次虧,總算本能地明白了對方比自己更大強大這件事。很快的,它呈現畏縮後撤之态,趁着村民結巴之際,眼見就要逃跑,卻被眼疾手快的他上前來深深刺進眉心。
他甚至還不罷手,幹淨利落地又将鋤刀刀刃下轉,往它的右眼狠狠劃開了一道可怖的創口。
一時間,皮開肉綻,鮮血如注。足底的翠綠被猩紅沾染,耳畔的微風被嘶吼驚擾。
“嗷嗷嗷嗷嗷啊——呃……”
那妖怪吃痛到極點,又大抵失血過多,在吼叫幾聲過後,驚惶之下竟直直暈厥了過去。龐大的身軀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偶時抽搐一二,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他收了手。
這慘烈的戰場邊上還剩下最後兩只妖怪,都是毫無心智、滿面驚恐的存在,它們見狀,當即被生的本能所驅使,毫不猶豫地扭頭逃開了。
他也沒有再追,而是垂下眼,目光波及到再無聲息的地面上。
究竟有多少人類為“她”死在了這裏,他已無法計算。有的連遺體也被醜惡的妖怪吞吐,變得形狀難分,無法得知具體的數量。
但是這些人的死,卻讓這具可悲的軀體變得十足充盈,生命在泥土裏浴火重生。
在這種層面上,他們的死的确是有意義的——如果他們不死,“她”便無法站起來,他便很有可能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對于他殺生丸而言,此時此刻,只覺得在這一場遭遇過後——自己似乎對人類這種不計後果的孤勇犧牲少了些蔑視。
殘存的人類僅剩下四五人。
他走近了受傷較淺的一人,伸手将其扶起來,道:“站起來,跟着我。”
那人愣了愣:“桔梗大人,我叫信五。”
他點頭:“信五,”随即側身啓步,“你能走動?現在,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名字……您是說,他們……”
他沒有直接回答信五,而是立定在了一處血泊中。腳底粘稠而溫熱的血液仍令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但終究沒有退開。
他的面前,是未能瞑目的一具皮囊。
他垂下眼,看不出有什麽情緒:“他叫什麽?”
信五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側:“他……他叫久信,唔……久信平日裏最是膽小……”
殺生丸沒有打斷信五的呢喃,但也好似沒有聽進耳中。他走到下一具還殘留餘溫的身體前面:“他?”
信五又一次跟跟上來,沉痛地看了一眼後,道:“他叫宗秀,上月剛滿十七歲……”
他點頭,又啓步離開。
“他?”
“阿一。哈,阿一他……他倒總是敢當人先,我們出來砍柴木時遇到妖怪,大都是被他奮力阻擋下來,我們才能找到機會逃脫的,哈哈,所以他身上老是有大大小小的傷,桔梗大人都為他包紮了不知道多少次……”
提及“桔梗大人”時,他無意識地頓了頓。大抵又是這具身體在作祟。
他繼續前行,不需看,也知屐底已然肮髒不堪。這地上盡是厮殺後的血腥與塵土,他向來不願多留,怕髒了自己的鞋。但大抵是因為在巫女的身體裏,因而這次,他竟覺得可以稍微忍耐了。
信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似乎終于明白過來了“桔梗大人”的意圖,因此不等對方的提及,便依着走走停停的步伐介紹起來。
“這是俊也,他最喜唱歌,我們每次出行時就屬他的聲音最響亮,不知道因此吸引來了多少妖怪……”
他們停下。他們啓步。
“這是光。光是阿一的三弟,他們家共有五個兄弟姊妹,阿一和光是唯二的男丁,這下……唉,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他們的阿媽該多傷心。”
他們啓步。他們又停下。
“大和……沒想到連你也……”
在走到已離開了主戰場一些距離的地方,他再一次停了下來。信五湊上前,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遺體,面上閃過一絲悲怆。
“這是……”
“忠夫。”
這一次,他卻比信五更先說出那個名字。
信五訝道:“啊,桔梗大人,原來您認識忠夫?”
他的目光在忠夫破碎的身體上又停留了幾秒,随後離開。
“不認識。”
“那您……”
他沒有回答。信五也識相,沒有再追問。
他又朝着戰場邊緣的樹蔭下走去,那裏圍坐着三個瘡痍之人,正在簡單地處理自己或同伴的傷口。
見到“桔梗大人”的靠近,他們紛紛轉過頭來。
信五跟在“她”的後邊,此時也殷勤地跳了出來:“桔梗大人,我和您介紹一下,這是太郎、鐮倉、武藤。喂!鐮倉,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這家夥剛才是不是吓得躲起來了?”
“你可別在桔梗大人面前開我玩笑!”被稱作鐮倉的男子連忙搖了搖手,又羞赧地看了一眼“桔梗”,解釋說,“桔梗大人,您別聽他的!我一直到剛剛還在頭腦發蒙……但我發誓,我可絕對沒有退縮一步!”
旁邊中等身材的男人笑着拍了拍鐮倉的背:“是啦,我可以作證,我們鐮倉度過了他這一生最勇猛的一天。”
“瞧吧,連從不說謊的武藤也為我說話了——”
信五笑嘻嘻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作玩笑狀,随後看向了“桔梗”。
“她”仍注視着圍坐的三人,目光仿若審視,随即略有松動,退作觀察的意味。
太郎、鐮倉和武藤三人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就在他們互通眼神,準備站起來時,“桔梗”卻适時開口——
“傷勢如何?”
三人一愣,又坐了回去,争先恐後地回答着。
“沒事沒事,桔梗大人,您不用擔心我們,死不了的。”
“我們好着呢,倒是大人您怎麽樣?”
“可別小看我們!就剛才那幾只妖怪,我還能再打十只——”
張狂的話語,收來幾聲來自同伴的不屑回應。
“她”沒有很快地發表任何評說,而是再一次将目光掃過三人的臉,最後,停留在了太郎的鼻尖。
他的神色下隐着晦暗,看來有些心中忿忿,但極好得被疲憊遮擋住了,因此,若非“她”蓄意留心,便不易察覺。
太郎隐隐察覺了她的目光,卻不迎接,反而眺望向了不遠處的狼藉,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宗秀的母親……不知該如何承受這個現實才好,她明明已經那樣——唉……”
另外三人聞言,登時也停住了打鬧的聲響,好像是強裝出的輕松也被這樣一句話給輕易地打敗了,只剩寥寥幸存的悲恸。
晦澀的寂靜随風彌漫,只能由“她”來打破。
“已經如何?”
信五支支吾吾地,似乎想将其說得委婉:“宗秀他阿爹去得早,幾乎是由他母親一手拉扯大的……但因此多年積勞,他母親也被各種頑疾纏身。前幾天找了大夫來看,說已有加重的趨勢,這兩天已經快要下不了床了……要是再聽聞宗秀的噩耗,只怕是……”
“她”不經意地蹙了蹙眉,随即側過頭去,幾乎是在毫秒之間就精準地尋到了名為宗秀的少年遺體。
沉默繼續在血淋淋的戰場間滋長。
然後,被凜冽的風聲打斷。
殺生丸回過眼來,似乎在風聲中隐約聽見了什麽聲響。他前身為野獸,對變化的氣味總比人類敏銳。
“桔梗大人……您接下來要去哪裏?”
“她”的目光沉黯又尖銳,細看去,仿佛有一頭龇牙的猛獸隐于眼底。
風向變了,離下雨不遠了。
“風雨将至,”巫女說着,竟已逆着風啓步而去。獵獵之風鼓動在“她”寬大的衣袖裏,如仙谪騰飛,白襟紅裙映在晦暗的雲層下,似天地孤色,“我尚有未竟之事。至于你們,安葬了同伴,就去躲雨吧。”
▲
他走了一小截,才終于看到了那道朝着自己奔來的紅色身影。
對方的臉上帶着過分清楚的擔憂與牽念,而在犬夜叉匆匆落在他的前面,說出令人肉麻的關切之話前,他卻先一步開口——
“犬夜叉,來得太慢了。”
對此,犬夜叉顯然一愣。
“桔梗!你的身體能動彈了?!是怎麽……不對,我剛剛在很遠的地方就聞到了這邊有很重的血腥味,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麽?!”
他沒有直接回答這一連串的問題,反而抛出一句無厘頭的——
“帶我回去。”
“哈?……欸?”
他看向自己“愚笨的弟弟”,目光中的愠怒猶如滾燙的煮水,在薄冰之下咆哮翻騰。
而這無由來的怒氣,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犬夜叉的頭頂。
“你聽不見?我說,現在先帶我——”
然而,冷酷的尾音卻在隐忍中毫無征兆地低弱下去,連帶着聲音主人驟然失力的軀體——那具或輕或重的泥土之軀,是那樣輕飄飄地,如在雲端仰卧一般地,倒在了犬夜叉的面前。
“桔梗!桔梗?!桔梗你沒事吧?!”
犬夜叉趕忙扶起“桔梗”的上身,冰涼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到他的掌心,他這才不得不記起桔梗早已死去的這個事實。
“桔梗!桔梗!醒醒,你的身體又不能動了嗎?”
仿佛回應他的呼喊,那雙美目終于緩緩睜開。
“犬夜叉……”
嗫嚅的呢喃後,便是急驟的起身——冰冷的觸感從掌心離開,竟也令他的指尖反射性地想要追随。
“我的身體?是什麽時候……”
“桔梗,你剛才……”
這“剛才”二字仿若觸動了某條神經的閘門,美麗的巫女在這一刻霎時跳脫出了迷霧的深林,随而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
“犬夜叉,有什麽之後再說。現在,你得先回去——”
“啊?!什麽,為什麽又……”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犬夜叉。”
“什……”
桔梗深吸一口氣,抓握住了犬夜叉火紅的衣襟。
“戈薇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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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哼,殺生丸,你不會以為剛剛勝我一着,就算是贏了?”
挑釁的話語從乘着呼嘯的風奔馳而來,可落在殺生丸的耳邊時,卻變得如一粒微塵,細碎,輕柔,飄渺,驚不起一絲波瀾。
于是,淡漠的目光只清淺地略過對方的臉,顯然,這張臉也沒能在他的回憶裏激起什麽風浪,只值得他一貫的漫不經心。
在衆人的睽睽注視下——他卻反常地向下看去——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随後他略微皺眉,眼眸中似有久別重逢之意。然後,他将那只手朝胸口處擡起,上下翻轉,又左右搖晃,捏緊,松開,再次垂落。
身體好像突然活過來了一般,體內每一根血管中的流動和每一根毛發的收展,都再次回到他的知感之中。
遠方的聲音回來了,山雨已至,震耳欲聾。
周遭的風也凜冽了,從綿軟的細語變作了嗡鳴的哭號,還将或遠或近的聲音帶來他的身邊,吵得他耳朵生疼。
樹葉上的紋路曲折蜿蜒,溪水流過的聲響急促清泠。世界又變回了那個嘈雜的、清明的、遼闊的世界。
故而,從風中,他聞到了那一絲熟悉的墓土氣味,在風雨中散發着潮濕的清香,精準地抓住了他的每一寸鼻息。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反射性地要往那邊走,好似那裏才是他的歸屬似的。
但理智很快地阻止了他——甚至,還嘲笑着他那一瞬時的古怪。
他暗中自惱,因此徑直轉了身,要朝着與那氣味的反方向離去。這妖怪的話他是不必接的,因為與之有過接觸的是那個巫女,而并非他殺生丸。
剛走出兩步,他驟然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來這裏做什麽?對了,他是被那只叫做貓又的小妖怪整了一道,因此被迫在巫女的面前受了那麽多屈辱,甚至險些喪命于自己最看不起的低劣妖怪嘴下……此仇此怨,堪比被犬夜叉斬下一條臂膀,教他怎能不找貓又好好“聊上一聊”?
但是,貓又的氣味不在這裏。
顯然,在這個時間節點将他換回自己的身體,是貓又——又或許還有那個巫女的參與——的一種蓄意。它已經藏好了自己,不會很快地被他找到。
念及此處,他的眉宇間便籠上一層陰霾。
“喂,”看到不遠處還留在這裏的戈薇等人,他問,“那只貓去哪裏了?”
犬夜叉的同伴以及——愛人——卻定定地站在那邊,雙眼都是睜開的,卻并無法從裏面看到靈魂。他們此刻皆微微張嘴,神情有如在黑暗的迷霧中尋找着光,然而一無所獲。
因此殺生丸的這句問話,也無法得到任何他們的回答。
“……”
“殺生丸,怎麽,你居然還有閑心關心起別人來了?”
他側過眼,再一次看向冷嘲熱諷的妖。
“你是誰?”
清那丸聞言一怔,目光中也浮起些許忿恨——畢竟距離它自報名姓,也不過半個鐘頭而已。
“殺生丸,你真是高傲得令人讨厭啊……你是想告訴我,我清那丸的名字,甚至比不過你斬破我設下的幻境的時間嗎?”
他反而不屑:“你倒有自知之明。那麽他們,”頓了頓,看向戈薇等人的方向,“也是你設下的幻境?”
“哼哼,”清那丸不直面回答,這兩聲卻頗有驕傲之意,“不然如何?他們人類太弱小了,殺生丸,你想救他們嗎?”
“沒興趣,”他回得很快,“但你若回答我的問題,我興許留你一條性命。”
“……性命?剛才的你還信誓旦旦地說道要斬殺我,現在卻又要與我談條件了?”
他的神色微有松動,口出之辭卻字字尖利:“看來,剛才的我對你這等低劣醜陋的妖怪更是厭惡……有趣。”
“你現在又好上幾分?哼,倒不如再舉起你的天生牙,試試用這把‘仁慈’的刀,還能不能殺死我……”
他露出不屑的神情,随即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分明的下颌。
“你也配。”
“哦?我現在就不配了?哼哼哼,殺生丸,你剛剛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剛才如何,全是她的喜惡,與現在無關”他面無表情地瞄過清那丸的身體,幾乎已将真相說了出來,然而沒有前後承轉,自然也無法令清那丸理解其中奧妙,“何況,你也并未從剛才的我手上讨得好處——你太弱了,提不起我的興趣。”
“又是同樣的話啊,我耳朵都要聽出繭了……那麽,我怎樣才能提起你的興趣呢?”
聽對方這說辭,看來那個女人确有在兢兢業業地模仿他。
想到這裏,他腦海裏甚至不受控制地顯現出了桔梗那清清冷冷,又要刻意表現幾分出高傲的樣子,比眼前這個陌生的醜陋妖怪有趣多了。
但他只正色道:“回答我的問題,先前在這裏的貓妖,去哪裏了?”
話音落地,清那丸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你在與我說笑?貓妖……不是你叫它走的?”
哦,果然是那女人。
“往哪邊去?”
“我沒有聽錯吧?你竟然在擔心一只貓妖?哼哼……哈哈哈,殺生丸啊殺生丸,你不如好好擔心一下你在意的那個人類女人吧,我想,你不會真的那樣絕情的,對吧?”
他凝眉:“此話何意?”
“鬥牙王尚能為人類一死,你又如何呢?不過殺生丸,你問得太遲了……那個人類女人,此刻也應當命喪九泉了。”
聽到父親的名諱,殺生丸的面色上顯出不悅:“別再用讓我聽見你用肮髒的嘴,說出我父親的名字”,這裏又是一頓,很快轉了話鋒,“人類,也未必是你能随意蹂躏的存在。不過,你要是真能以一己之力殺死那巫女,我對你的興趣倒能多上兩分。”
但很不巧,那可是一個能捉弄到他殺生丸的人類女人,不會那樣輕易就丢掉性命。這一點,他莫名的有信心。
“那可真是榮幸之至啊……可是你猜猜看,她一來不能動彈,二來被你可愛的弟弟獨自留在了樹林裏……在那麽危險又隐秘的地方,如果恰巧上了一群僞裝成人類的兇惡妖怪,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
“聽着都教我落淚,聽說人類的巫女向來愛人,那麽被自己所愛的人類殺掉,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遺憾的吧……”
聲音落下,在地面上盤旋了幾秒,才接上了殺生丸冷酷至極的喉音:“那群僞裝成人類的妖怪,是你放出的?”
清那丸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對他的問法感到些許困惑,但很快,非人的臉上轉而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是啊,我已經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風帶過來了一切,你也聞到了吧,殺生丸?多麽香甜啊,他們經歷了多麽美妙的一場戰鬥……哦?殺生丸……你終于肯舉起刀了?哼哼哼,你不是說,你對我沒有興趣的嗎?”
風攀上他的眉,将低沉的氣壓一并填補進他眉間的每一寸空隙。雨下了起來,拉扯着落進他的發間,與他此刻肅殺的殺氣融為一體。
然後,他對着眼前的獵物說——
“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