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暴風雨夜③ 小黑屋完
第60章 暴風雨夜③ 小黑屋完
虞微年蘇醒之後, 太陽穴發脹,身體也變得有些沉重。他稍稍晃了晃腦袋,擡起眼睫,卻看到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愣了愣:“你沒睡?”
柏寅清啞聲回答:“我剛醒。”
他從一旁抽屜取了些面包, “先吃點東西。”
小木屋裏食物不多, 只有許些面包。柏寅清不确定他們會在這裏待多久,不敢貿然碰僅剩不多的物資。
他撕開包裝, 将面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 喂給虞微年吃。
虞微年吃着吃着,突然問:“你怎麽不吃?”
“我吃過了。”
“真的?”
虞微年明顯狐疑, 再定眼一看,情況不對。柏寅清的手明顯在發抖, 不知道是不是餓的。
“你是不是當我傻?”他看了眼空落落的垃圾桶, 拿走一只面包,直接往柏寅清嘴裏塞, “趕緊吃。”
說完,虞微年便驚詫地發現,他在柏寅清面前好像總是收不住壞脾氣。可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待所有人都很有風度,只要不觸碰到底線,他總是能演得很好……
“年年,我們沒有多少主食和藥。”柏寅清還是拒絕了, “我不餓, 我吃點零食就可以。”
他摸了摸虞微年的額頭, “你還沒退燒,等會還要吃藥。”
虞微年才意識到,柏寅清準備的所有有備無患的物品, 其中包括他睡覺必抓的小毛巾,都只有他一個人的份兒。
Advertisement
他眼神愈發複雜,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柏寅清這種行為。
虞微年随便找着理由:“先随便吃一點,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段時間只有你照顧我。你要是身體垮了,誰照顧我?”
柏寅清定眼望着虞微年:“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讓你吃就吃,哪來這麽多廢話?”
“年年,你對我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
虞微年一下語塞。這話說的,好像他是什麽薄情渣男負心漢一樣。
雖然他本來就是,他承認。
可最起碼,他好說歹說過後,柏寅清終于願意吃點東西了。柏寅清像知道現在自己很惹他厭煩,于是特地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仿佛一個受氣包。
虞微年:“過來。”
柏寅清過來了。
他蹲在虞微年小腿跟前,虞微年似是不滿他太高,于是擡了擡腳。
柏寅清卻誤以為虞微年要脫襪子,他順手幫虞微年脫了白襪,大掌托住溫熱的足底。
虞微年:“……”
比起柏寅清驚人的舉動,更讓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完全不反感柏寅清的接觸,甚至遞腳的動作十分自然。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先一步傳遞出,他已經習慣,并接納柏寅清的信號。
難道真□□傻了?
虞微年一臉匪夷所思。
天氣愈發惡劣,虞微年道:“一直等着不是辦法,這裏沒有聯系外界的設備嗎?”
“沒有。”柏寅清說。
虞微年皺了皺眉,不滿地曲腿擡腳:“這時候應該有工作人員跟你聯系,但他們聯系不上你……如果他們來別墅看過,就會發現裏面只有一只貓,估計也會開始尋找我們的蹤跡。”
柏寅清盯着他的腳,喉結滾動,“嗯”了一聲。
虞微年不滿柏寅清的走神,把腳塞進大掌中,小懲大誡地踩了踩:“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有,我在聽。”柏寅清反握住虞微年的腳,道,“而且房子裏的監控設備,超過24小時沒有檢測到你,會自動報警。”
“……”虞微年瞪了過去,“你是變态嗎你?這麽愛裝監控?”
他罵了聲,見柏寅清明顯起了反應,語噎,随後冷笑着,“瘋狗。”
“嗯,我是。”柏寅清喉結滾動,沒有被辱罵的恥辱,反而隐隐被調動情緒,因此變得十分亢奮。
經過一系列的事,虞微年竟絲毫不覺得意外,這還多虧了柏寅清幫他提高阈值。若是以往有人敢這麽放肆地對他,他定不會給對方好果子吃。
“那只能祈禱24小時快點到……”虞微年說不上是什麽心情,“你搗鼓這些倒是在行。”
這算是對柏寅清專業技術的肯定。
他再一次解釋:“所以年年,第一批被檢查出來的劣質定位器不是我裝的。那樣粗制濫造的東西,不可能出自我手。”
“之後我去檢查了一下,這幾個定位器都是好幾年前的舊款。”
不是柏寅清,還能是誰?
可看柏寅清表情,柏寅清應當沒有撒謊。
所以,除柏寅清外,還有別人在他車上動過手腳?而且此人還不知不覺定位了他許多年……
他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到底是誰?他身邊居然還有這種變态?
虞微年想破頭都想不出可能有誰,他平日挑選車輛出行全靠心情,除去送車保養、讓保安幫忙泊車、借朋友車等等,很少有人能有機會碰到他的車。
這人能是誰?
“這件事我之後會處理。”
虞微年神色漸冷,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人,又如此神通廣大,居然敢在他身上動手腳。
“我可以幫你查。”柏寅清停頓片刻,道,“我不需要報酬,只要你……”
“不需要,我自己會解決好。”
虞微年甚至沒耐心聽柏寅清說完全部,都能猜出柏寅清想說什麽。他道,“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我沒興趣跟你玩藕斷絲連的扮家家酒游戲。我困了,我要繼續睡了。”
說着,虞微年像耐心耗盡,重新躺回床上。其實他不困,但他知道柏寅清接下來要說什麽。
真是稀奇,最愛和前任藕斷絲連的他,居然會幹脆拒絕柏寅清的暧昧邀請。
虞微年熟練地背對柏寅清,抓着小毛巾裝睡。
以往能夠清晰分析虞微年微表情的柏寅清,當下這個能力像暫時喪失。他坐在原地,很久很久,才緩緩躺下。
“在我身邊,你很痛苦嗎?”
“……”
痛苦嗎?虞微年反問自己,好像也說不上。世界各地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區別,更別提是在誰身邊,歸根結底只是他暫時的栖息地而已。
他不會對某個地方或某個人産生特別的歸屬感,也不覺得家鄉對自己有着不凡意義。
但他還是說:“是。”
反正柏寅清不是說了嗎?他習慣性撒謊,所以也不差這一個了。
那一剎那,虞微年聽見柏寅清陡然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那如擂鼓般的、劇烈心髒跳動聲。
雨勢漸漸變小,室內一片無聲。
又不知道過去多久,就在他們彼此都以為對方睡着了。虞微年才聽見他說:“可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很痛苦。”
虞微年的睡眠質量不錯,當下卻罕見地失眠,毫無睡意。每個人做事都需要動機,不可能有毫無緣由的事。
柏寅清做的一系列行為與言語,動機是什麽?理由是什麽?
總不可能真是喜歡他、愛他吧?
想到這個答案,虞微年禁不住打了個雞皮疙瘩。一個從來不相信愛的人,深思不出答案,竟會往這方面靠攏。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愛情,更沒有永恒的愛情。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他也見過父母感情深厚,他也曾在兒時被父親舉過頭頂,一家三口的照片其樂融融,無比美好。
可才過去多久?他父母頻繁争吵,父親快速移情別戀。
又或許,愛确實存在,只是愛有保質期。一旦過期,愛便不複存在。
假定現在柏寅清還喜歡他、愛他,他又無法理解,柏寅清愛他什麽?他們之間已經徹底撕破臉皮,見過彼此最歇斯底裏,也最負面的一面,他們應該成為仇人。
柏寅清究竟在執着什麽?
虞微年只會愛一個人光鮮亮麗的一面,英俊的外表,高挑的身材,冷淡的氣質……他絕對不可能在看到一個人的陰暗面,仍然選擇無條件接納。他不是蠢貨,更不會給自己找罪受。
越想,虞微年越想不通,智商出群、出生以來從未吃過苦頭的他,竟會栽在這個愚蠢的問題上。
他煩躁地睜開眼睛,正要去洗把臉,側過身,借着即将燃盡的蠟燭,他看到柏寅清眉頭緊鎖。
柏寅清的臉色極其難看,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薄汗。他的呼吸頻率明顯異常,虞微年将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心髒跳動的速度更是驚人。
虞微年有時候也會發現柏寅清的異常之處,可柏寅清總會找到合适的理由,他沒有放在心上過,因為他也總是會生一些小病,既然他們開口說“沒事”,态度又很平靜,說明問題的确不大。
如果柏寅清真患上某些嚴重的、難以治愈的疾病,不是應該在他面前示弱、裝可憐,來更好地達到目的嗎?
但從剛才到現在,柏寅清一直沒說他究竟怎麽了,如今的虞微年也不敢再掉以輕心,他可不想柏寅清真死在這小木屋裏。
好歹前任一場,他還沒那麽殘忍,能做到眼睜睜看着柏寅清出事。
虞微年給柏寅清測了□□溫,柏寅清有些不配合,電子體溫計顯示39.2度。他登時愣住,迅速去翻醫藥箱。
退燒藥已經沒了。
柏寅清一共就沒帶多少藥,退燒藥恐怕也是順手放進去的,他們誰都想不到老天會開這樣的玩笑,雙雙發燒,兩個病人被關在一起……
“你剛剛有沒有吃過退燒藥?”虞微年拍着柏寅清的臉,試圖讓他清醒。
“別怕。”
柏寅清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他眼前一片模糊,卻能清晰感受到虞微年身上的焦灼情緒。他身形不穩地坐起,将虞微年面對面抱入懷裏。
“別……怕。”他聲線沙啞,斷斷續續道,“會沒事的。”
心髒猛地過電一擊,虞微年神色複雜,他愈發看不懂柏寅清了。柏寅清不高考狀元嗎?他原以為他們都是聰明人,溝通交流起來應當很方便。
但他現在真想打開柏寅清的腦袋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些什麽?!
“你是不是一顆退燒藥都沒吃,都給我吃了?”
虞微年自下而上箍住柏寅清下巴,他居高臨下,垂下的眼底帶着愠色。他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冷聲開口,“回答我。”
“你撒謊,我會知道。”
“……”
哪怕燒得神志不清,柏寅清還是擔心虞微年生氣。他慢一拍地思索,拼湊組合成一句話,“我怕他們找不到我們……藥不多。”
“你吃就好,我沒吃。”
“我很擅長忍耐……”
對柏寅清而言,他很久很久,自有意識開始便在忍耐,他習慣性忍耐痛苦。痛苦總勝過麻木,能夠讓他更加清醒。
虞微年不是。
虞微年從小沒吃過苦,他也不能讓虞微年受苦。
“……”虞微年眼神晦澀,他實在不理解柏寅清的想法。
不管從哪個角度思索,他都無法理解。
虞微年一把推開柏寅清,在小木屋裏翻箱倒櫃地尋找。說不定小木屋裏某個角落裏還有藥呢?亦或是聯系外界的工具……
若是放任柏寅清這樣下去,恐怕柏寅清腦子都要燒壞了!
究竟是什麽樣的理由,才能讓柏寅清甘願放棄唯一的藥,又将所有可以生存下來的資源讓給虞微年一人。
救援遙遙無期,他們兩個人被困在這裏,可以是幸存者,也可以是競争者。
柏寅清是真的不怕死嗎?
亦或是……比起自己出事,柏寅清更怕他有閃失?
虞微年被這個念頭驚得渾身雞皮疙瘩,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嗎?比起自己的生命安全,更擔心他人安危?
這無論如何都不符合邏輯,血緣至親尚可以為利益反目成仇,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虞微年越是思索,越是不解,那個荒唐的、不可思議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回答反複出現,似乎提醒着他這就是正确答案。
他在屋內翻着抽屜,尋找可用藥品或工具,毫無所獲的成果令他愈發焦灼,最後連衣衫、發絲都變得淩亂。
虞微年很少、不,是幾乎沒有過這般混亂的時刻。
正當虞微年想回到床邊檢查下柏寅清的狀态時,他敏銳聽見天空傳來一陣異響,仿若直升飛機螺旋槳轉動的聲音。
透過灰蒙蒙的窗外,紅光閃爍,警報聲響亮。
是救援信號!
虞微年尚未做出什麽反應,小木屋門便被一腳踹開。一行訓練有素的武裝人員蜂擁而入,他們皆手持槍械,模樣極其誇張。
另一邊是醫療團隊,在看到虞微年之後,他們迅速上前,給虞微年套上厚實暖和的絨毯,測體溫、檢查傷勢……
虞微年本想說他沒事,迎面看到面容冷肅的虞簡意自人群簇擁中走出。
她走到虞微年面前,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面龐,湧現明顯的怒火,似被挑釁的母獅,渾身散發危險氣息。
“小虞總,這事是我們柏家對不住……”
另一個穿着黑色夾克的、面容端正嚴肅的中年男人自武裝部隊中走出,他渾身散發浸染權錢的、上位者的掌控氣息。然而在面對虞微年和虞簡意時,氣質刻意收斂,而顯現出幾分弱态。
“是我沒有教育好我的兒子,虞董,小虞總,你們需要什麽補償,我們都會做到……”
虞簡意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伸手摸了摸虞微年的額頭:“年年,你發燒了。”
那一剎那,虞微年愣住,眼眶下意識酸澀。哪怕再大的孩子,在母親面前,仍然無法避免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柏父被冷臉之後,自然有着許些不爽,他在京州呼風喚雨,誰敢這般待他?可想到眼前二人的身份,他還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讓人将柏寅清架過來,動作強硬粗魯,絲毫不顧柏寅清的感受。
虞微年看到這個舉動,眉尖微皺:“他在發高燒……”
“那是他自作自受!”
柏父語氣陡然變得嚴苛,像一個鐵血無情的法官。下一秒,他意識到和他說話的人是虞微年,這才調整了聲線與表情,“小虞總你放心,就算這逆子發燒,我也絕對不會姑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真是瘋了,居然敢對小虞總做出這種事。”
虞微年眉尖鎖得更緊,很難描述這種不适的感覺。他從未聽柏寅清提起過家裏,唯一聽柏寅清提過的,便是那位慈祥和藹的外公。
他理所應當以為柏寅清的家人都像外公這般通情達理,卻不曾想到是這樣的。
虞簡意安撫着他:“你放心,媽媽幫你做主。”
另一邊,杭越和褚向易等人神色焦急。褚向易道:“你都不知道我們找到這裏多不容易……幸好後來我們查到一段監控,不然也不會察覺到異常。”
監控?柏寅清這般缜密的人,居然也會留下漏網之魚?
虞微年下意識看向柏寅清,柏寅清已經清醒了不少,只是臉色仍然難看,腳步虛浮。他像被抽走魂魄,如一具行屍走肉站立在那裏。
唯獨在望向他時,眼睛裏才會逐漸亮起光彩。
在醫療團隊與武裝部隊之中,在黑與白的簇擁之中,他們之間距離不遠,卻無法靠近。
柏父看了眼虞微年,随後才看向柏寅清:“你這是什麽表情?還不給小虞總道歉,我從小到大就是這麽教你的對嗎?!”
言語苛責到嚴酷,仿佛柏寅清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需要判死刑的重罪。虞微年看着柏父朝柏寅清揚起手,而柏寅清神色平靜如常,像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幕。
“等等——”
虞微年冷然出聲,“我說過要動手了嗎?”
柏父本想借這個機會拉近一下虞微年的好感,好巧不巧,他最近眼紅國外一個項目,而這個項目正好是虞簡意持有。他們原本談合作談得好好的,結果柏寅清把人家唯一的寶貝兒子囚禁了!
利益面前,哪怕親兒子都得讓步。他不介意犧牲柏寅清,來獲取更大的價值。
“別對他動手,他……”
虞微年看向柏寅清,表情複雜,他對一側的醫生說,“他也發燒了,不止39度,你們等會記得給他做個詳細檢查。”
“這些事他們會處理。”
虞簡意掃了眼簡陋的環境,眼中寒意更重。說,“我們先回飛機上,這裏太冷了。”
虞微年應了一聲,又說:“還有我的貓……他在別墅裏。”
杭越:“你放心,久久我已經接走了。”
虞微年能清晰感覺到,柏寅清望來的目光有如實質地落在他身上。
他被人群簇擁,忽的回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柏寅清在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幽邃晦澀,黑眸色澤深重漆黑,湧動着讓人看不透的暗色。
褚向易跟着虞微年回頭,冷笑不止:“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什麽去了……”
後悔?
虞微年和柏寅清腦海中同時閃爍這個詞語,虞微年從來不會後悔做一件事,柏寅清同樣如此。若是能重來,他相信柏寅清一定還會這麽做,綁走他、囚禁他,只是會善後得更好,不被他人察覺。
果然,那張冷淡面龐扯出嘲諷意味。柏寅清低低笑了一聲,平靜聲線混合在風雨之中,更添幾分陰冷潮濕。
他重複着:“後悔……”
空氣仿若靜止幾秒。
虞微年被母親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們該走了。
他正要轉身,身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
被一群特種兵按押的柏寅清,像一只奮力脫籠的兇獸,掙脫束縛他的鐵鏈,越過圈禁他的圍欄,在被手腳拉扯之中,踩着荊棘來到虞微年面前。
柏寅清手腳皆被人桎梏,頸側手臂青筋暴起,他擡手用力扣住虞微年的後腦,另一手按住虞微年的後背,将虞微年往他的方向按。
亂糟糟的環境仿若一場荒唐的舞臺劇,虞微年耳畔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我不後悔。”
“至少這段時間,你完全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