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
四十三
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異動,衆人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疲憊不堪,有了葉飛玉和白鳳逍坐鎮,封印暫時是穩住了,其他大能也在趕來的路上,但是長老們還是擔心會出現什麽意外,半夜輾轉反側,想着再派多些人手去枕靈山守着,可沒想到族裏的弟子全部都早早守在那裏,讓他們很是欣慰。
弟子心系使命是好事,但禍蛇日益強大,他們的實力終歸還是跟不上。
想到這,他們又開始愁眉苦臉起來。
半夜,窗外響起雷聲,百裏含玉被夜裏的冷風吹得發冷,起身關窗,聽見雷聲卻不見一點雨,心裏油然而生一股異樣,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她感知到自己設下的結界似乎被人強行打破。
她臉色蒼白,因為結界裏躺着的正是百裏長青。
百裏含玉顧不上其他,匆匆批了一件外袍就飛身出去,卻在門口被百裏清攔下。
“母親。”
百裏含玉強壯鎮定,問:“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當初不給你進婆沙幻境也給你進了,現在你還想鬧什麽?我現在有事情,沒時間訓你,還不快回去?”
百裏清苦笑:“我只想知道我該知道的東西,母親。”
百裏含玉心裏一慌,“什麽意思?你在幻境裏看到了什麽?”
百裏清目光悲切:“母親,你原是這樣活潑明豔,緣何變成如此?”
“成大事者,必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半夜跑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母親,我只是在感慨,兩百年前母親還是少女之時如此依賴舅舅,但是兩百年過去了,母親,現在的你依舊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什麽?”
“舅舅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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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一聲驚雷,百裏含玉只覺得從腳底生起寒氣,順着筋絡爬滿了她全身。
她匪夷所思地盯着百裏清。
“準确來說,舅舅死在了那場異動。”
“住嘴!”百裏含玉目光兇狠,她激動得想堵住對方的嘴,“滾回去待着!再這樣胡言亂語,我就打斷你的腿!”
“他已經死了兩百年了!”
又是一聲驚雷,閃電的餘光讓百裏含玉看清了百裏清通紅的眼睛。百裏含玉覺得四肢發涼:“誰告訴你的?誰跟你說你舅舅死了?兄長明明還活得好好的,我常去探望他,體溫和呼吸與常人無異。”
“母親。”百裏含玉聽到百裏清發出一聲無力的笑聲,“你知道嗎,子川被濁氣蠱惑,差點拔出了舅舅當初的那把劍。”
“什麽?”
“母親,劍上附着了舅舅的殘魂。”
百裏含玉的視線開始模糊。
“子川從幻境中回來後告訴了我枕靈山上發生的事情,方才,辭山君也與我說起無名劍上的殘魂,并非是舅舅獻祭自身而來的幻境,而是舅舅的殘魂就是幻境本身。”
百裏含玉像是支撐不住,往後踉跄了一步。
“舅舅他被困在了劍裏,被困在了他自己的記憶裏,兩百年不得往生。”
“……不可能。”百裏含玉的聲音顫抖至極,“這不可能……”
“母親,你到底做了什麽,将舅舅的殘魂強行留在世間?”
這一句話徹底擊垮了百裏含玉,她腦海裏不斷推翻自己的猜測,過了很久,百裏清看到百裏含玉緩緩垂下頭,聲音虛幻:“……所以說,兄長他從未離開過我?”半晌,他又聽到百裏含玉顫抖的聲音:“那我這些年,一直守着的,不是一具空殼?”
百裏含玉再也顧不上其他,她飛身來到百裏長青的院子,也顧不上等候在此的葉飛玉、逢湛和成子川三人,她跑到百裏長青床前。
雙眼緊閉的百裏長青模樣和兩百年前一般無二,身體被滋養得如同活人一般,甚至還有呼吸和體溫,怪不得這麽多年從未讓人生疑。若非看到了百裏長青的記憶,成子川也不會想到這上面躺着的其實是一具沒有魂魄的屍體。
葉飛玉的目光也落在百裏長青的臉上,心中感慨萬分。
百裏含玉看起來有些恍惚,她又看向成子川:“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兄長的記憶?”
“是。”
“……那,我兄長他,是怎麽死的?”百裏含玉的聲音帶着幾分不切實際的癫狂,“被禍蛇……嗎?還是說,被那只花妖……那天之後,她也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她,讓我不得不懷疑起她。”
其他人的目光同時移向牆上的畫,畫裏的美人楚楚動人,但卻和幻境裏的白月相差甚遠,葉飛玉雖然只匆匆見過白月,卻也覺得畫中人的氣質與本人不太相符,此畫挂在這裏會讓人誤以為是百裏長青的傑作,但是又怎麽會是百裏長青的畫作呢?
百裏長青怎麽會如此露骨地展露自己的感情呢?
想來,也是百裏含玉依照記憶中畫出來的,在她眼裏,白月便是如此楚楚動人的美人。
但,也只剩下楚楚動人了。
“她是花妖,花妖生來體弱多病,許是因為是自己救回來的,兄長對她格外上心。那時候,我們都很擔心,擔心兄長會動心,于是我把她要了過來,可是沒過多久,兄長又把她帶到了身邊。”
“兄長說,與她之間,只是師徒情誼,可是我與兄長從小一起長大,我總覺得兄長不對勁。”
“可是東螢山射獵,她受傷了,傷得很重,無藥可救。”
“兄長說,他要閉關一段時間,但我知道他在騙我,他其實是出濮靈去了。我也知道他已經托了青玉君去找半月花,但他就是擔心,擔心白月撐不過去,就借口閉關将自己的精血煉成丹藥給她續命。出關的時候,他以為我不知道,但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當晚,我就看到他出現在了白月的房間裏,那時候我才明白,啊,原來他真的做出了這等瘋狂之事。他們還說白月身體好傷得這麽嚴重好了還能支撐到半月花送來,我只覺得好笑。”
“兄長說他時刻記得自己的使命,可是,他真的堅守了本心嗎?”
“異動之後,我在白月的房間發現了兄長設下結界的痕跡,呵,這樣緊急的情況,我竟然沒想到他還能分神設下結界,擔心她亂跑受傷。呵,兄長還總是拿師徒情誼搪塞我,可我怎麽會不知道,怎麽會不知道?“
百裏含玉深深吸了口氣:“但我沒想過兄長會這樣死掉,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全是傷,身體裏沒有一滴血,那把作為封印的劍竟然還曾經插進過他的胸膛,能讓兄長毫無防備的人,真的很少,那個消失的白月便在其中。”
百裏含玉搖了搖頭:“我再也沒有見過白月了,她消失了,她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我一直,一直在找她,我想弄明白兄長那天到底經歷了什麽,他的真心到底是怎麽被白月踐踏的、我想知道!”
“我無法原諒那個讓兄長動了心的白月,也無法原諒背棄了諾言的兄長。”
“我用某種秘術保存着兄長的屍身,抱着一點希望試探着來濮靈的人,我不信白月她不會回來,我不信有人會無情心狠至此,我更不信……兄長他真心錯付……”
“我不相信。”
說到底,百裏含玉真正希望的是回到從前,回到那個有兄長疼愛,有夫君陪伴的時候,她本來就是個意氣用事性格軟弱的人,她無法接受百裏長青離去的事實,其實是無法接受不得不抛夫棄子、獨自一人的自己。
或許她,從未長大過。
成子川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長青君真的沒有背叛過諾言?”
百裏含玉看向他。
“我看到了長青君的記憶,在你們眼裏長青君是動了心,可是自始自終,長青君都和白月保持着距離,他甚至都沒有觸碰過白月。”成子川想起白月醉酒那一晚,她要摔倒的時候,百裏長青是拿花枝扶住她的。百裏長青總是以師傅的身份自居,唯一一次的觸碰,還是那場浩劫時的別離。
但是……他應該是喜歡白月的,但這份感情不能宣于口,不能示于人,甚至……不能順其發展。為了鎮壓禍蛇,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感情,舍小愛而全大愛,他做得很完美。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葉飛玉從成子川的表情中猜測了一二,“那,長青胸口上的傷……”
“是白月所為,但那時她被禍蛇控制,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長青君的記憶在此就中斷了,那時長青君受了重傷,正是力竭之時,至于後面是如何封印的禍蛇,我也想不明白。”
百裏含玉瞬間繃緊了神經:“禍蛇被封印得好好的,兄長在時無一絲溢出的濁氣,他如何控制的白月?!子川小友,清兒說你進入枕靈山也是被蠱惑控制的,他控制你做什麽?”
“……他,企圖讓我拔出長青君的劍。”成子川的眼神閃了閃,“但是,似乎是長青君的殘魂在與之抗衡,我雖然陷入了幻境,但這也是拖延時間的手段,若非長青君,恐怕在五師叔趕來之前我就已經拔出了劍。”
百裏清:“……看來是母親無心插柳之作。”他向成子川解釋,“母親用在舅舅身上的是一種特殊的訣印,這種訣印消耗巨大,但是卻能将人的屍身保存得如同生前一般,魂魄牢牢鎖在身體裏無法往生,說句不好聽的,這是遠古傀儡術改良過來的術法。當年母親帶回了舅舅的身體,誤以為舅舅的魂魄已經前往往生,所以才會使用這種方法保住屍身不腐,恐怕母親也是想以此欺騙自己舅舅已不在人世的事實……只是沒想到舅舅還留有殘魂,因此訣印一成,那縷沒來得及轉生的殘魂就只能被困在劍裏。”
百裏含玉身子突然癱軟,百裏清連忙扶住她,衆人沉默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侍女的聲音:“家主,貴客碎瓊姑娘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