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三十九
枕靈山狂風大作,被濃濃的黑霧籠罩,或許是因為封印異動提前,百裏一族的防備沒有幾年後那樣完全,禍蛇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壞了逢湛的計劃,也讓百裏一族猝不及防,哪怕是及時設下結界,但也阻止不了黑霧的擴散,很快,枕靈山周圍已經被黑霧浸染,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這景象,比之前的還要糟糕。”
應該是真實的禍蛇與幻境中的禍蛇結合一起,幻境的禍蛇之力有百裏一族阻擋,但真實的禍蛇之力卻不受阻撓,不停地外洩。
碎瓊以指召出墨笛玄黛,她摸了摸墨笛身上暗色的紋路,緩緩朝枕靈山走去。
這麽糟糕的情況一定會提前促使百裏長青孤身進入枕靈山封印,正如兩百年前,既然這個幻境是以百裏長青的記憶構建的,一切的發展都要和記憶中的相差不大,那麽到了記憶的盡頭,想必也就是離開幻境的時候吧?
禍蛇想要強行離開,一來能讓逢湛被陣法反噬,二來能撕裂成子川的魂魄,三來還能毀去百裏長青的殘魂,四來,怕是沖自己而來。
既然所有事情都提前了,那她便替白月去做她該做的事情吧?
梧桐苑的房間裏,逢湛緊緊地捂住心口,靈臺裏被禍蛇的濁氣浸染成混沌的心魔正瘋狂撞擊他設下的封印,一口黑血吐出,上面的靈力竟然有被濁氣污染的痕跡,渾身痛苦不堪,心髒更是像是被無形的手抓住,跳動不能。
僅僅過了一炷香,冷汗就已經濕了大半的衣裳。
這種痛楚,一如剛救起時的碎瓊。
“辭山君!你怎麽樣?!”百裏清飛奔而來,“禍蛇異動,碎瓊前輩讓我來為你護法!”
逢湛驚訝,千百種思緒在腦裏飛過,厲色道:“我不需要你護法,你趕緊前往枕靈山,碎瓊她體質特殊,不可和禍蛇交手……唔!”
百裏清被逢湛吐出的黑血吓了一跳,他敏銳地察覺到血中帶有濁氣,肯定是反噬時被禍蛇趁虛而入了!都怪自己來得太晚了!
百裏清連忙設下結界給逢湛輸送靈力,盡自己所能清除他體內的濁氣,一邊道:“不會的,碎瓊前輩一向不做沒把握的事情,她既然讓我來守着你,就一定會有她的道理。倒是辭山君你濁氣入體非同小可,更何況你現在受傷了道心不穩,若不趕緊清除濁氣,只怕會走火入魔。”
逢湛冷靜下來,他冷冷地看了枕靈山的方向一眼,随即靜下心來,只希望趕緊将體內的禍蛇詛咒壓下。進入幻境之前葉飛玉已經啓程,現在只要熬到幻境結束,這禍蛇詛咒便可解,但是碎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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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碎瓊對禍蛇避之不及,雖然多年調養讓她的身體不至于被濁氣侵蝕得太快,但若是直面禍蛇本體,怕是……
靈力運轉中斷,百裏清急忙道:“辭山君,靜心!”
逢湛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靜心療傷。
此時枕靈山下亂作一團,死傷大半,百裏長青望着或死或傷的弟子,心中怆然。
“難道天要亡我濮靈嗎?”一位長老仰天大喊,吐了口鮮血,倒在地上。
“長老!”百裏含玉匆匆趕來,此時發髻淩亂,大紅嫁衣深一片淺一片,不知道是水還是一路過來沾上了族人的血,她哭着跑到百裏長青面前:“兄長,我們怎麽辦?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此時的百裏長青異常冷靜,他面無表情地轉身,看見百裏含玉淩亂的頭發,心中酸澀,他緩緩露出一個笑容:“真是委屈你,明明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卻偏偏撞上了此等災禍。”
百裏含玉緊緊握住他的手:“只要有兄長和裴之在,含玉怎麽會委屈呢?我知道身為百裏族人的使命,只要兄長的一句話,含玉願意獨闖枕靈山,以我百年內丹自爆,定要與那該死的禍蛇同歸于盡!”
百裏長青只摸了摸她的頭發:“裴之呢?”
百裏含玉茫然道:“不知為何,剛才裴之突然暈倒了,無法,我就先來了。”
百裏長青笑了笑,說:“如此,可惜了,我還想再跟他說說話,讓他好生照顧我這唯一的妹妹。”
“兄長,你什麽意思啊?”
百裏長青悲痛道:“自爆內丹,便是魂飛魄散,再無來生,你怎麽能想出這種法子,裴之等你等了這麽多年,你怎麽忍心讓他得而複失呢?”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新娘的眼裏滑落,百裏含玉痛哭:“若不這樣做,我們該怎麽辦,兄長,我們該怎麽辦?”
百裏長青長嘆一聲,喚來大長老:“大長老,如今我有一計,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大長老連忙道:“只要能阻止禍蛇,無論家主有何要求,上刀山下火海,老夫也一定給家主辦成。”
百裏長青微微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從現在起,百裏家主之位由含玉繼任,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好好輔佐她、約束她。”
大長老大震:“這!”
百裏含玉慌忙抓住百裏長青:“兄長,什麽意思?你要做什麽?”
看着這個從小就黏在自己身邊的妹妹,百裏長青終是軟下心腸,他為百裏含玉拭去臉上的灰塵,說:“唯有我進入枕靈山施術,才有一線生機,難不成,你真以為百年內丹自爆的威力,能傷得了禍蛇?”
“不,不要,兄長我不要!我不要你離開,兄長,求你,不要離開!”此時的百裏含玉已經顧不上禮法了,她上前緊緊抱住百裏長青,像兒時一樣哭鬧着想要什麽東西,而她總能如願以償。
但是,百裏長青的态度從所未有的強硬,他只能輕輕抱住百裏含玉,低聲說:“父親母親早逝,你自幼跟着我長大,視我如父,我很開心你能如此依賴我。只是含玉,你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哭鼻子的小孩了,如今,你也該長大了。”
百裏含玉愕然擡頭,卻只聽見百裏長青一句“送她回去”之後,便失去了意識,在最後一刻,她原本緊緊攥着百裏長青袖子的手也不得已松開了,迷迷糊糊中,她想,這或許是她和兄長最後一次見面了。
送走百裏含玉後,大長老轉向百裏長青,問:“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百裏長青聞言,輕輕笑了笑:“禍已至,唯有險中求勝,舍我其誰。”說罷,他甩了甩衣袖,無名之劍現形腰封,就這樣孤身一人走入枕靈山。身後的衆人遠遠目送他們這位強大的家主,不知是哪一位弟子撲通一聲先跪了下來,緊接着一個又一個,跪了一片,他們滿含熱淚,默默地目送百裏長青英勇就義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了。
枕靈山深處是禍蛇封印的祭祀臺,百裏長青有着靈威的震懾,濁氣不敢輕易靠近,只是還沒去到祭祀臺,半路上卻遇到一個意外的人。
百裏長青原本冷靜的心有些慌亂:“白月?你怎麽在這裏,這裏很危險,你快離開!”
碎瓊只靜靜地望着他。
百裏長青上前,“怎麽不聽話?這裏很危險,一會我要封印禍蛇,你待在這裏會受傷,你不是最怕疼了嗎?你放心,我已經将你的名字寫入我門下,往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之後我會教你很多很厲害的法術,你想出去濮靈玩,也可以。”
碎瓊上前一步:“我不怕疼,也沒有說過想出濮靈玩。”
百裏長青一愣,他緩緩低下頭,原本腰封上的無名之劍不知為何插入了他的心口,他踉跄一步,狠狠地晃了晃身子,終是支撐不住半跪下來。
鮮血染紅了地上的泥土,視線逐漸染上淡淡的血色,百裏長青的臉上還維持着錯愕的神情,他艱難擡頭,蒼白的嘴唇有些顫抖:“為什麽?”
而碎瓊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剛才捅人的不是她。
“你是誰?”
鮮血自唇角而落,百裏長青搖了搖頭:“我不能死,我還要,還要封印禍蛇,我不能死……”
“對,你還不能死。”碎瓊跟着半跪下來,直視他蒼白的臉,“叫‘焚祭’是嗎?快用啊,你來之前,不就已經想好了用這個辦法的嗎?”
百裏長青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神情了,只是顫抖着手拔出心口的劍,鮮血噴湧而出,随着他的施術,鮮血竟然以極為規律的線路流淌而去,均勻地散布在枕靈山的每個角落,與此同時,枕靈山深處傳來一聲怒吼,濃重的黑霧氣勢洶洶地湧來,凝成實體:“你做了什麽?!”
碎瓊冷哼:“你不是要出去嗎?我幫你一把,還是說被截胡了讓你不高興了,禍蛇?”
禍蛇雙眼通紅:“你!”
“想趁我不在直接殺死百裏長青?劇本裏這個橋段可沒你的事,出場太早了吧?”
禍蛇氣極,死死地瞪着碎瓊。
碎瓊看了一眼百裏長青,剛才她下了死手,正中心髒,百裏長青拔出劍之後就只能維持短暫的意識,現如今他已經失去意識倒在地上,還差一點,等焚祭完成,他的生命就到了終點。
碎瓊拿出一條帕子擦了擦手,說:“倒是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雖然暴露了也無所謂,但你卻趁着逢湛不能離開的時候作亂,正好給了我機會來按劇本完成白月該做的事情,失去了這次機會,百裏的人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了。”
禍蛇:“你打的竟然是這個主意,你就不怕我出去後将你所有的秘密告訴他人嗎?”
“對對對。”碎瓊敷衍地點頭,“前提是,有人信你。”
禍蛇一窒。
“以及,你出得去。”
話音剛落,天空有如破碎的玻璃,幻境的破碎,首先是人的消失。
枕靈山下鎮守的弟子,昏迷的百裏含玉,城裏抱作一團的百姓,眨眼之間,化成了煙塵。
緊接着,是物的消失。
城主府,梧桐苑,最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最後的最後,是幻境支柱的消失。
禍蛇倉皇而逃,他需要趁幻境外的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離開,沒有時間拖延。
碎瓊在一片蒼白之中跪坐下來,面前,百裏長青的下半身化成了沙塵,他的雙眼半睜,眼睛已經失去光澤,蒼白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碎瓊湊上去,什麽也沒聽到。
百裏長青的胸腔也化成了沙塵,碎瓊長嘆,緩緩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之上。
“你該醒來了,成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