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40章 四十

四十

自幻境而出，逢湛睜開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景象，在幻境中度過了五年，幻境外只過了幾天的時間，這一睜眼，恍如隔世。

成子川躺在地上，神色恢複了正常，自他身體飛出一抹流光，正是百裏長青的殘魂。他還是之前的模樣，看着逢湛，重複之前的話：“湛小友，如今已經長得這般大了。”

逢湛沉默一會：“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兩百年……”只有一魂不足以支撐百裏長青理解這句話，他茫然道：“湛小友，如今已經長得這般大了。”

逢湛：“嗯，一切已經過去了。”

百裏長青的殘魂無法理解面前這人複雜的神情和話裏的意思，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最後如同碎掉的光，回到了劍裏。

他再也不會出現了，逢湛想。

幻境耗盡了百裏長青最後一魂的力量，但是為何沒了力量的一魂沒有前往往生，這是一個謎。

逢湛轉身，面前的禍蛇濁氣因為百裏長青殘魂力量耗盡而重獲自由，禍蛇本體雖然仍被封印在山底，但溢出的濁氣足以變換成無數的分身四處禍害，只是現在的濁氣比之前的更加強盛，逢湛緩緩抽出無塵劍，欲與禍蛇分身對決。

突然，數道劍影從天而降，直直穿透禍蛇分身，精準無誤地紮入封印陣法的要點當中，逢湛擡頭，只見葉飛玉負手立于空中，九把蒼穹劍在身後展開，無一不鋒利，無一不氣勢迫人。

“大師兄。”

葉飛玉嘴角微微上揚，飛到逢湛身邊：“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和其他人吧，你把子川帶回去，封印穩定後我再來找你。”

他的視線掃過地上半截的無名之劍，嘴角的笑容多了一抹苦澀：“想不到我的至交好友，如今只剩下這把劍可以示人了。”

逢湛頓了頓：“師兄……”

葉飛玉擺擺手，說：“去吧。”

逢湛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他抱起昏迷的成子川化成流光飛回城主府，百裏清剛剛從幻境中回來，迷迷瞪瞪地跑出來，看到安然無恙的成子川松了口氣。

“辭山君，你的傷……”

“無妨，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子川清醒過來，你先讓大夫過來看看。”

旁邊的幾個侍女扶過成子川，說：“仙君不必擔心，百花門門主已至，現在正在廂房等候。”

聽到百花門，逢湛皺眉。

百花門擅長醫術，其下弟子愛好周游四方治病救人，門主白鳳逍醫術高超，就連妖族魔修都留有幾分情面。只是逢湛年少時曾救過當時還是普通弟子的白鳳逍，自此被她糾纏，實在厭煩。

“我還需去确認碎瓊的狀況，稍後再來看子川。”說罷，逢湛便離開了，只留下百裏清和侍女面面相觑。

廂房裏的白鳳逍确實等了很久，聽聞濮靈封印異動，百裏含玉的玄青鳥全部飛出去，把能請的掌門都請了過來，白鳳逍怕封印異動有人重傷，這才急匆匆趕來。本來心裏只有救人的念頭，沒想到竟然聽到逢湛也來了，而且這次是他的師侄被牽連，白鳳逍心想，總算讓她逮着這個行蹤不定的人了，可萬萬沒想到，逢湛聽到是她以後，直接找借口走了！

白鳳逍十分生氣，給成子川治療的時候邊治邊罵：“我是吃人的野獸嗎？不就是糾纏了他兩百年，至于嗎？而且碎瓊是誰？”

百裏清陪笑：“碎瓊前輩是辭山君的知己好友，前輩體弱，辭山君帶她來濮靈調養。”

“有這個人嗎？”白鳳逍皺眉，“聽你說她的實力應該挺強的，可我在外行走多年，從未聽說過碎瓊這人，小清道友莫不是騙我？”

“怎麽會？可能碎瓊前輩低調，不輕易在他人面前展露實力。”

“那便是扮豬吃老虎呗。”白鳳逍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那位碎瓊姑娘，漂亮嗎？”

百裏清重重地點了點頭：“确實是人間絕色。”

白鳳逍努嘴：“這還差不多，我自認長得不錯，但也不是什麽絕色容顏，如果這位碎瓊姑娘真的是人間絕色，那我也不算輸的狼狽。”

百裏清哈哈笑道：“這都哪跟哪呀，白門主，咱先專心醫治。”

“不必了，這位小道友的傷并不重，只是剛從幻境中出來，難免意識混亂，睡一覺就好了，再不則我用藥讓他發熱，将體內的濁氣逼出體外就沒事了。只不過……”白鳳逍皺眉，“他的三魂七魄少了一魂，能修煉到這種地步也是難得。”

百裏清驚訝：“子川少了一魂？！”

“不錯，可是不知為何，我方才診脈發現他這一魂似乎回歸過本體，而後又被分開。”

百裏清驚訝道：“這是怎麽回事？！”

“不過或許是我弄錯了，我不太擅長魂魄調息，待我傳信回去問問我師伯。”

“那就麻煩白門主了。”

白鳳逍起身：“好了，我開個藥方，你先給他灌了，我去瞧瞧那位碎瓊姑娘，她體弱多病，不找我看，找逢湛這個愛好煉丹的幹什麽，找丹陽教那種專業的煉丹師都好過找他！”

看着白鳳逍風風火火的背影，百裏清搖了搖頭，讓人趕緊抓藥去。

此時的碎瓊正在和逢湛兩兩相望，沉默無言。

肩膀上的傷隐隐作痛，碎瓊不敢動作，和逢湛對望了許久，終是敗下陣來：“你想問什麽，我一定好好回答。”

逢湛遲了一會：“你知道三百年前禍蛇之亂時，百裏長青進入枕靈山後的事情？”

“……知道。”

“為何不說？”

碎瓊不敢看他：“你也沒問啊。”

“那麽，這個是你的嗎？”

碎瓊看過去，只見逢湛手心裏，躺着一個褪色的小鈴铛。

“原本是有條紅繩挂着，但時間太久，我取下的時候繩子一碰就已經化為塵土。”逢湛直直看向碎瓊，“這是我從那柄無名之劍上取下來的。”

碎瓊看着鈴铛，聲音飄忽：“婆沙幻境五年，你不可能沒看到我腳上的鏈子。這是白月的。”

“……”

“不好意思，看到院子沒人，我就自己進來了。”白鳳逍突然出現，打斷了逢湛的話。

碎瓊朝白鳳逍微微一笑，逢湛不動聲色地将鈴铛收回。

“你是？”

“百花門門主白鳳逍！”

“燕雲門弟子白鳳遙！”

白鳳逍的身後又跳出一個男子，模樣和白鳳逍一般無二，一看便知是雙生子。

白鳳逍：“你怎麽跟着我！”

白鳳遙：“看你鬼鬼祟祟的，我好奇！”

逢湛默默坐到碎瓊旁邊：“你們怎麽來此處？子川如何？”

白鳳逍擺手：“死不了，一會就活蹦亂跳了。你就是小清道友說的碎瓊姑娘？”

碎瓊微微一笑：“碎瓊見過白門主，見過鳳遙道友，不知二位來此處所為何事？”

白鳳逍：“我只是好奇逢湛的知心好友長什麽樣子而已，聽說你體弱多病，正好我是位醫者，看見體弱多病之人手癢。”

白鳳遙呵呵笑道：“姐，你就是想看你得不到的男人的紅顏知己長什麽樣子。”

“滾一邊去，一天不嗆我你會死啊？”

“不會，但我會不舒服。”

白鳳逍一腳踹過去，被白鳳遙笑嘻嘻地躲開。

碎瓊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逢湛，逢湛垂頭喝茶并不說話，她笑了笑，沒有把白鳳遙的話當真，說：“多謝白門主好意，只是我是花妖之身，天生體弱，怕是治不好。”

“花妖？”姐弟倆有些驚訝，白鳳逍原本只是借這個幌子來看碎瓊而已，但聽到她是花妖便認真起來：“花妖體弱多病又壽短，幾乎不會踏出妖域，我已經很久沒遇到花妖了，碎瓊姑娘，我一直在研究如何醫治天生體弱之人，你的脈，我真的想好好診，不知姑娘能否成全？”

碎瓊見她一臉正色，想來也是真話，便伸手過去。

這一診不知道，一診吓一跳。

白鳳逍的臉色從疑惑到震驚，從震驚到敬佩。

白鳳遙：“怎麽了？診脈不語，生死難料啊！”

“依姑娘的脈象，現在身體還算平穩。”

“那姐你為什麽表情這樣？”

“我這樣是因為我診出碎瓊姑娘竟然數次陷于瀕死之地，而後又有如飲鸠止渴般拆東牆補西牆，将身體活活折騰成了漏水的窟窿，而現在竟然還能将身體養回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白鳳逍看向逢湛，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此人非常陌生：“逢湛，啊不，辭山君，你還是我認識的辭山君嗎？當年我求你一滴精血求了五十年不得，而如今你卻用你的血入藥，以靈力直接補入碎瓊姑娘體內，這才讓碎瓊姑娘恢複如初！”

白鳳遙也很驚訝，但他的重點在于：“你是求一滴精血，失去的靈力比普通的血多多了，平白無故，辭山君為何要給你？更何況你還欠着人家一條命呢。”

“不只是如此，從脈象看辭山君應該是長年累月地用血，一次失去的靈力雖然比精血要少，但總和起來也有一滴精血的量了。”白鳳逍看向逢湛：“怪不得聽說你飛升在即卻遲遲不成，原來是為了救人，失了靈力無法引雷，又自己慢慢修煉回來的！”

白鳳遙也驚訝，跟着姐姐一起敬佩道：“辭山君，大義啊。”

碎瓊望着兩人，遲疑地問：“他們挺有趣的，聽說姐姐還癡迷你兩百年？”

逢湛低咳一聲解釋：“她癡迷的是我的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