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35章 三十五

三十五

禍蛇的污濁之氣萦繞兕牛全身，早在兕牛蘇醒之時就尋到了庇佑之處的碎瓊感慨道：“禍蛇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我們它就在這嗎？”

逢湛祭出無塵，說：“一會我将禍蛇的污濁之氣引離兕牛身體，你離遠點。”

碎瓊：“我為何要聽你的？許久沒有大幹一場，手生了，正好你将污濁之氣引離之後，我來會一會它。”

逢湛不太贊同：“你化成白月之身過于脆弱，承受不了你原本的修為。”

碎瓊不以為意：“那便不用玄黛。”

玄黛便是她的墨笛，逢湛見她将匕首變回百裏長青的無名之劍，問：“你會使劍？”

“我沒說過我不會。”

說罷，碎瓊沖出去，一退一讓，輕易劃過被污濁之氣侵蝕的靈獸的脖子，無名之劍被她用得極其順手，就好似曾與她一起身經百戰過一樣。

逢湛見她的動作幹脆利落，劍式簡單卻直取要害，就像真正的劍修一般。不過遇到厲害一點的靈獸時，碎瓊的劍式不免變得多樣起來，逢湛身為劍修，也游走多年，見過許多門派的招式，和碎瓊使出的招式雖有相似，卻有不同。

碎瓊使出的劍式，是逢湛從未見過的。

“你是劍修？”逢湛上前将企圖攻擊碎瓊的污濁之氣擊散。

碎瓊剛踹開沖撞而來的靈獸，聞言掃了眼手中的劍，嘴角的笑容帶着不易察覺的譏諷之意：“曾經是。”

又是一劍，碎瓊耐人尋味道：“不過宗門現在應該已經被滅了吧。”

逢湛正欲再說什麽，兕牛的嘶叫聲震天動地地傳來，碎瓊說：“趕緊解決吧，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百裏長青和你的大師兄會趕過來的，到時候就不好解釋了。”

逢湛：“你似乎很自信他們會來。”

“他們當然會來。”碎瓊說，“因為真實的兕牛就是死在這一次的涉獵之中。”

逢湛暗驚，他轉頭，看到碎瓊耐人尋味的笑容，只一霎那，鋪天蓋地便湧來黑氣，似要将兩人淹沒，而兕牛的頭頂着角已經朝他們沖來。

逢湛将黑氣絞殺，破開了一口，碎瓊趁機使劍淩空一劈，淩烈的劍氣正中兕牛的尖角，劈開了一條裂縫。

“呀，沒想到這劍這麽好使。”碎瓊裝作驚訝的樣子，“還是說這兕牛也沒有那麽強？”

逢湛的目光落到無名之劍上，說：“此劍有靈識，只是現在陷入了沉睡，如今落在百裏長青手裏，倒是讓利劍蒙塵了。”

來不及閑聊，盛怒的兕牛喘了喘氣，前蹄死死地蹬了蹬對面，卯足了勁帶着滔天濁氣又沖了過來。

“速戰速決！”逢湛只來得及留下四字，手中無塵靈光大閃，耀眼的光芒生生将濁氣逼退，只不過一眨眼，他便已經消失在原地，化成一束光沖向兕牛，所到之處，濁氣如同腐臭的爛皮□□脆利落地剝離下來。

兕牛還在往前沖，碎瓊站在它的正前方，漫不經心地甩了個劍花，“其實我一直想看看，是現在的我厲害點，還是百裏長青厲害點。”

“不過是頭失了理智的畜生，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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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湛睜眼，發現自己身處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

是了，方才他将禍蛇的濁氣逼退，利用法陣将其收攏，逼得禍蛇現身，禍蛇是世間怨憎瞋癡愁的集合體，最擅攻心，在逼他現身的同時，逢湛也被他拉入了自己的領域。

這是一片虛無的地域，沒有一絲光，濃郁的黑暗擠滿了各種負面情緒的烏黑，共同構造出令人不适的墨色。逢湛的本體并不在這裏，而是他的靈識，正因是靈識，所以對這裏充滿的濁氣格外敏感厭惡。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個人，他來到逢湛面前，如同一面充滿惡意的鏡子。

逢湛眉間冷意疊出：“禍蛇。”

虛空中傳來惡寒的笑聲：“你難道不應該高興嗎，我釋放了另一個你。”

和逢湛生得一模一樣的人正是心魔，其實他并沒有真的被從封印中放出來，只是意識被禍蛇轉嫁過來罷了。他看着逢湛，忽然一笑：“是啊，我好久沒出來過了。”

禍蛇蠱惑道：“這具身體不錯吧？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奪走。”

逢湛周圍的氣壓極低，底下的手施術化劍。

“哈哈哈，沒有用的，這裏是我的結界，結界之內，只有意識，沒有任何修為，你殺不了我。”

逢湛抓住了重點：“唯有意識而無修為，那你現在也動不了我。”

禍蛇冷笑，對心魔說：“如果你在這裏殺了他，外面的身體就是你的了。”

逢湛的目光冰冷，心魔卻像是被逗樂了一樣：“那本來就是我的身體，我為何要殺他奪身？”

逢湛和禍蛇皆是一愣，對心魔不同尋常的腦回路不知作何反應。

心魔：“讓我們意識相争，你好坐收漁翁之利，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別這樣看我，我說過，我和別的心魔不一樣，他們只會拼個你死我活奪取身體，但我不需要身體。”心魔的臉上浮現出瘋狂，他的聲音如逢湛一般清澈好聽，卻在此時染上癫狂：“我只需要把你變成我就行了，而且，你一定會變成我。”

逢湛皺眉，不太理解他的話。

“因為，我就是你原本的樣子。”

逢湛出生的時候，漫天祥雲，怎麽看都是祥瑞之兆，怎麽看他這人必成大器，沒有人懷疑過，也不曾有人質疑過。

“他是萬年一遇的修煉奇才。”

“與其說是奇才，不如說是怪物！”

“三歲修煉，十歲築基，十五打敗大師兄，十七成為親傳弟子！他一定會是劍宗下一個飛升之人！”

——逢湛就是這樣衆星捧月地走來的。

是何時産生了不耐？

是何時産生了厭倦？

是何時産生了毀滅欲？

五十七年，妖族作亂，逢湛四處除妖，有時候會看到凡城那些大難過後依舊荒淫無道的掌事者。他想，這樣的人真的有必要救嗎？

一百二十年，百花門有難，逢湛出手相救，卻被門主纏上，誓要以身相許，擾他清淨，煩不勝煩。他想，如果當初見死不救就好了。

一百七十三年，劍宗外門長老之女偷習禁術，長老不忍愛女受苦只毀她修為作罷，沒想到此女懷恨在心，聯合妖修盜取劍宗秘寶。他想，一開始直接殺了就一了百了。

一百九十年，金之易問他，如何才能讨他家小姐歡心，如何才能讓碎瓊答應嫁給他。他想，如何帶走碎瓊，又或是如何讓此人悄無聲息地失去這份心意。

……

逢湛出生之時，師父給他算了一卦，後來三師兄也給他算了一卦，他們都說，此子天資聰穎，必成大器，然，前路茫茫，善惡不明。

救人，是因為自幼被教導強者生來需要保護弱者。不可殺人，是因為自幼被教導行惡者終得惡果。但是，善與惡，并非泾渭分明，極惡之人有善，極善之人亦有惡，善惡相依，皆在一念之間。

這就是心魔真正的來源，是被自幼的良好教育而壓下的惡念，只是在此之前，這些惡念不足為懼，可是當被碎瓊推開的時候，這些惡念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化身成名為占有、癡戀、毀滅的心魔。

但是心魔是另一個逢湛，能約束在逢湛本體身上的也同樣約束在他的身上。

多年前逢湛前往上古領域，途中遇到一位讨水的老叟。老叟得了他的水，萬分感謝，和他說上古領域內有一片鏡湖，有人生來就帶着前世的因果，若有事情此生無解，可從鏡湖窺見一二。

當時逢湛只聽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等真的在上古領域中遇到那片鏡湖之後回來，卻再也找不到那位老叟。

鏡湖顯示的是逢湛出生時的畫面，天邊祥雲在陽光的穿透下顯露出模糊不清的佛像輪廓。

修道修今生，修佛修來世。

鏡湖暗示他，自己的這一世是前世的自己求來的。

到底是多大的執念，多強的渴望，多卑微的懇求，才換來的這一世。

這就是逢湛約束自身的原因，也是心魔只會短暫出現的原因。他們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在求什麽，他們的情感起起伏伏沒有落點，直到在那白雪皚皚的天地裏，偶遇一朵被雪壓彎的花朵。

心裏有個聲音說：“我要得到她。”

仿佛前世的他所求的，就是這個。

曾經碎瓊問他，為什麽要救她，逢湛只随口說：“因為我注定會救你。”

正如同他喜歡碎瓊一樣，注定的。

碎瓊因他的話笑了一聲，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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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覺得逢湛的心魔有毛病，禍蛇有些生氣，運動濁氣強行貫入心魔，逢湛一時不查，眼睜睜看着心魔在濁氣的侵襲之下逐漸喪失理智，他正欲阻止，卻突然被禍蛇推出了結界，而心魔竟然在靈臺內也被濁氣侵襲！

逢湛吐了口血：“你竟然……”

禍蛇以黑氣化成一個人形的輪廓，大笑道：“我還以為真的不能動你呢！沒想到你的心魔倒是給了我啓發，既然你的心魔有自己的神智相當于另一個你，那我便在你的心魔身上種下詛咒，詛咒侵蝕心魔的同時也會侵蝕你自己，哈哈，逢湛，你就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心魔占據身體，然後又自毀而亡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