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隐藏在瀑布之後的水簾洞是天然的藏身地點,隔着水聲,外面的電閃雷鳴在空蕩的洞穴內并不明顯,碎瓊施術弄幹衣服,又掏出一枚熒光石。
淺綠色的光只及腳下,碎瓊欲站起,指尖卻碰到另一只手,将熒光石湊近,發現是昏睡過去的丹陽和丹楓,兩人除了身上的衣服濕了,并無外傷。
碎瓊松了口氣,站起來。
“我怕你施術被看見,所以打暈了他們,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逢湛的聲音緊貼着耳朵響起,碎瓊吓了一跳,踉跄一步,後背撞上溫軟的身體,手裏的熒光石一哆嗦掉在地上,順着坡度滾遠,撲通一聲掉進一處小水窪,只留下一串看不清的光跡。
自後背緊貼着衣物傳來的心跳聲十分有力,反應過來的碎瓊連忙拉開距離,“你怎麽變回來了?”
逢湛沒有回答,而是拾起熒光石,往裏面注入靈力,讓原本微弱的光芒強上數十倍,幾乎将整個洞穴都照亮。
他的目光落到碎瓊腰間的匕首,“這匕首并非凡物。”
“你發現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碎瓊将匕首置于手心,另一手在匕首上輕輕拂過,流光一轉,落于手心的變成了一把劍。
劍身無鞘,通體為東方既白色,堅韌鋒利,但卻少了些許光澤,想來劍的主人并不常用,似乎也不太懂得劍的保養之道,以至于一把利劍成了舊劍。
“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百裏長青的那把,無名之劍。”碎瓊握住劍柄甩了個漂亮的劍花,“就是那把兩百年前異動之時被作為媒介穩固禍蛇封印的無名之劍。”
逢湛自然認出這把劍,上一次看見的時候,劍身上還附着了百裏長青的一魂。
“百裏長青為何将這把劍化成匕首給你?”
“嗯……也許是他閑着無聊?”碎瓊胡亂編出一個借口,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恐怕是百裏長青擔心“白月”在射獵之時遇險,故而千辛萬苦僞裝成涉獵的武器輾轉交給她。
逢湛又問:“你是如何知曉這裏有個水簾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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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瓊垂頭,慢慢後退。
他又問:“這個水簾洞之前未曾顯現,丹陽丹楓都察覺不出來,想必是被他們修為之上的人設下了障眼法,而你剛才并未施術,只以這劍插入法陣,障眼法就不攻自破,可見設法陣之人正是百裏長青。”
碎瓊的後背已經碰上洞穴的石壁,而逢湛還在步步緊逼:“你說你從未來過濮靈,那你又如何得知這裏有一道水簾洞,而此劍可解障眼之法?”
碎瓊企圖逃避:“我這不是想要幫忙嘛,你不是要找兕牛調查?其實山眼的入口除了山頂,還有一條密道,就是這裏。我們往這條路走下去,就會——”
“你還沒回答我。”逢湛身形高大,逼得極近,空曠的洞穴裏除了水聲,碎瓊甚至能聽到他那幾乎貼着自己額頭發出的呼吸的聲音。
“你來過這裏。”
逢湛斬釘截鐵的語氣似乎帶着幾分怒氣,壓得碎瓊有些喘不過氣,不知為何心髒就是心虛得不停的亂跳,碎瓊壓住心口,安慰自己是良心在痛,而不是被逢湛的氣勢所震懾。
“……那你是生氣我騙了你?可你也沒問過我啊,而且我這也不算騙吧,我只是知道這裏有個通往山眼的密道,這把匕首是百裏長青的無名劍還是前兩天才猜出來的……”
逢湛深吸一口氣,轉身,“我沒有生氣,有什麽可生氣的。”
碎瓊跟上去:“那你還好奇嗎?”
逢湛反問:“你回答得了嗎?”
碎瓊的步伐微頓。
是“你回答得了嗎”,而不是“你能回答嗎”。
碎瓊的手心滲出一點汗,她借着熒光石的光亮看逢湛的背影,不确定這人猜出了多少。
濮靈常年閉谷,族人不出,非大能者不入,連消息靈通的百小生都未能探到濮靈的信息,更別提濮靈裏的東螢山有條通往山眼的捷徑,加上丹陽丹楓兩個百裏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碎瓊作為一個妖族,非族人非大能,卻知道這件事,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不錯,至少在兩百年的封印異動前,碎瓊就已經見過百裏長青,在濮靈,就在這裏。
只是不知道逢湛,又猜到了多少呢?
将丹陽和丹楓安置好後,兩人開始深入洞穴內部,越往裏探,就越濕冷,就連熒光石的光也染上了一輪清冷,被幽深的黑暗吞了一半的光芒。四周靜極,瀑布的水聲自入洞內已經被掩下大半,現在不知何時就連隐約的動靜都沒有了,逢湛拿着熒光石走在前面,碩長又龐大的影子将身後的碎瓊完全籠罩。
熒光石的冷光再度被吞掉大半,淺淺的光落在逢湛身上,好似自他身體疊出的冷意。
“你真的沒生氣嗎?”碎瓊問。
“我沒有生氣,有什麽可生氣的。”逢湛頭也不回,“你瞞着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曾告訴我的事情多如牛毛,且問了你也未必真的能解惑。”
碎瓊想起來濮靈前和成子川醉酒後碰上逢湛,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也沒有完全忘記,不得由衷感慨:“看來我們真的不太熟。”
“确實。”逢湛難得肯定。
正如他所言,碎瓊瞞了很多事情,比如,初遇時她為何倒在雪地裏茍延殘喘等待死亡,比如,她為何執着于尋找某個人的轉世輪回……
她似乎在找一個答案。
逢湛靈臺的靈力微動,察覺到被封印在裏面的心魔蠢蠢欲動。
進入婆沙幻境後的心魔安靜如死潭,唯有他思緒不寧之時才有動靜,唯一一次沒攔住心魔的時候是在一年前,偶然路過望見了百裏清在和百裏長清交談。
百裏清說起侍女們傳的流言,一雙眼睛忐忑地望向百裏長青,而後者嘴角那彎起的好看的弧度在那一瞬間有短暫的僵硬。
“我與白月之間并無什麽,只不過是我将她救起後一直教導她至今,反倒是生出了師徒情誼,她懵懂莽撞,我不太放心,這才時時将她放到身邊而已。”
百裏清離得近,或許正是因為離得近才難以察覺,百裏長青說這話之時情緒微妙的變化。
“他在說謊。”
心魔的聲音驟然響起。
“難怪我們不喜他。”
其實于逢湛而言,也不能說是不喜,小時候來濮靈端望一眼,便知他和百裏長青乃是殊途之人,就好似天生的氣場不合,只是那時候年幼,覺得和此人相處深入不了罷了。
百裏長青清風霁月,願意舍小我而成大愛。
可心魔說:“若是我們,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牢牢抓在手心裏,不死不休。”
大抵是這話出現得過于不合時宜,逢湛匆匆将心魔封入靈臺,動作十分迅速,施術的手微抖。
這也是逢湛頭一次,體會到了何謂恐懼。
只是他在怕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現在心魔動作,卻并非因為逢湛心思不寧。
他擡頭,熒光石的光芒只及一寸,淡淡的光落在前方的石壁上,像是宣示洞穴的終點。
逢湛轉身,不出所料地看見碎瓊平靜的臉,斂眸,“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身後的石壁突然掉落幾塊石子,震動自地底而上,連同周圍的石壁也生出猙獰的裂縫。越來越多的石頭滾落,背後,堵住了整條去路的石壁碎了,露出裏面黝黑的膚色,皮膚裏似有什麽蠕動,靜默一會,一只青光豎眼睜了開來,死死地瞪着面前兩人。
“兕牛封于山眼之中,可沒想到兕牛沉睡之時,已成為了東螢山的一部分。”
轟隆隆巨響,這次的山裂比招雷之時來得還要猛烈,說是地動山搖也不為過,恰引的第三百二十道雷劈在結界中央,竟然真的将結界劈出了一點裂痕。
“結界出現裂痕了!”
衆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覺得兩眼一黑,翻騰的泥石如驚濤駭浪朝他們湧來,沒來得及防禦的弟子被掀出了好遠,一片哀嚎,淹沒在泥石流之下。剩下的精英雖有防範,卻被緊接而至的巨獸低吼震傷了內髒,有幸運的弟子沒受傷,眼睜睜望見一頭巨牛拔山而起,頭上一對尖角,利如鋒刃,全身肌肉隆起,似乎每一塊筋肉都包着一股勁。
法陣之外的高臺上難得傳出贊嘆的聲音。
“沒想到這屆弟子如此機敏,竟真的聯手破了長青君的封印。”
“看來這代年輕弟子,不容小觑啊。”
“兕牛被壓了許久,現在出來想必會暴跳如雷。”
“這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既然想到了要将兕牛放出來,就要做好殊死搏鬥的準備。”
“長老夫子說的是,那我等拭目以待吧。”
和長老夫子們的樂觀不同,百裏長青剛舒展的眉頭又擠到了一起,葉飛玉見了,拿起自己的劍,說:“你若是在不放心,我去裏面看一下。”
“我并非不相信他們。”百裏長青揉了揉太陽穴,說,“只是兕牛性格殘暴,他被我壓在山眼多年,難免心生怨恨,而且……”
話還沒說完,突然傳來百裏含玉驚叫的聲音:“兄長,你看那是什麽?!”
只見東螢山上方黑氣盤旋,那黑氣十分詭異,如通天的龍卷漩渦一樣直入雲霄,而漩渦中心竟然就是正在暴躁地四處亂撞的兕牛!
“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嗎?”百裏含玉大喊,卻無人回應,她轉頭,發現身邊哪還有百裏長青和葉飛玉的身影?
在極速的移動中,葉飛玉大喊:“等等,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百裏長青:“來不及解釋了,兕牛雖曾因殺戮導致煞氣附體,但從未出現過如此異像。”
“确實,弄出這麽大的陣仗,說是煞氣多少也有點勉強了。”
“與其說是煞氣,倒不如說是……”
兩人異口同聲:“污濁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