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15章 十五

十五

南丹大旱了三個月，終于下起了雨，接連三天的雨水将幹涸的土地喂的飽飽的，雨一停，南丹就迫不及待的舉辦起雨節。

凡城有三九城，南丹又名南川，包含了周圍一帶大大小小的城鎮，這一次幹旱可夠嗆，所以今年的雨節舉辦得空前盛大，夜晚從遠處望去，一片全是燈火通明的繁榮景象，瀾夢十分好奇，便邀請慕雨和成子川一起去看看，成子川也邀了碎瓊，慕雨也想問一下逢湛的意思，奈何逢湛一大早就提劍說去除蛟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劍宗弟子皆知，他們的五長老是個除亂狂魔，時常心血來潮外出個一年半載，且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隐匿行蹤，就連掌門他老人家有心抓人，十次都有九次撲空，可見逢湛行蹤之詭秘。

不過他也并非胡亂失蹤，記得一次逢湛失蹤了五年，音信全無，連對他信心十足的掌門都開始擔憂他是不是在哪落了難，正愁着要不要去找人貼張尋人啓事什麽的，結果逢湛自己就回來了，落難是不錯，但落的是別人的難，一問才知他竟瘋狂到去了上古域，還特意去尋別人避之不及的上古獸，從人家手裏硬生生搶了幾滴心頭精血。

一滴上古獸的心頭精血有多珍貴呢，可抵一個小宗門，這人直接搶了五滴血回來，問為什麽五年才回來，回答說打架打了三個月，剩下的時間全在等上古獸療傷，恢複完就抽一滴心頭精血，抽完了再等它恢複，恢複完再抽……掌門聽了咂舌，稱凡是人幹的事他是一件都不做。

又有一次失蹤了一年多，恰逢修行界異動，被封印的禍獸蠢蠢欲動，還沒等劍宗找人，禍獸竟然安靜了下來，逢湛人也回來了，身上狼狽了些，問起又道是提前一年過去鎮壓禍獸，順便還改進了封印的法陣。

這種事情一多，就會變得習以為常，每回逢湛失蹤，掌門也不擔心了，反而叫執掌法寶庫的長老将寶庫的位置騰一騰，說不準逢湛回來會帶回什麽珍貴到讓人咂舌的寶貝。

成子川從小在劍宗長大，每每聽到逢湛又雙叒叕失蹤回來了，就知道宗裏的飯菜又要加餐了。而且在大家的心裏，逢湛失蹤，受傷是不會受傷的，遭難的都是別人。這次不過是區區一條蛟，還沒成龍就不算珍稀玩意，不過成子川想，如果那蛟真成了龍，說不準他家五師叔的興致會更高。

瀾夢聽得津津有味，碎瓊則是想起此人确實有種讓人莫名覺得他的失蹤不是失蹤，只是出去買了個飯。他的行蹤從來就沒有定過，上一刻還在和你飲茶，下一刻人就可以不見然後三個多月後又傷痕累累地回來。

夜晚的燈籠挂了滿城，放眼望去，全是熱鬧非凡的景象，慕雨四人對自己面容設了個障眼法就逛起來，慕雨和瀾夢走在前面，成子川和碎瓊跟在後面。

瀾夢自從被撿回岐山派之後就被嚴禁下山，十幾年沒碰到這麽熱鬧的場面，十分興奮，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像一只四處撲粉的小蝴蝶。

慕雨和成子川見她傷感稍減，倒也願意由着她。

碎瓊走在後頭，她也剛下山不久，但是也許是在不歸山上過慣了寂寥的生活，人多熱鬧反倒有些不習慣。

成子川見她興致缺缺，看前面的瀾夢和慕雨聊得開心，又學不來慕雨逗瀾夢開心的方式來調起她的興致，餘光看到街邊有個賣花的攤位，便悄悄走過去看。

擺攤的是一對祖孫，眼盲的老奶奶已經年邁，孫女正給她說雨節籌辦得多好看多好看，把老奶奶逗得哈哈笑。

“哥哥你買花嗎？”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可愛極了，“是要送給自己的心上人嗎？”

心上人？

不知為何，成子川想起第一次見碎瓊時的模樣，雖然散魂症病發，但是那種靈魂上被重擊的飄飄然的感覺還殘存着。

這樣想着，他臉上一紅，小姑娘咯咯笑起來，老奶奶聽到孫女的笑聲，也跟着笑起來，她指了指角落，說：“那一束是我精心培養的，公子若是不介意，就選那一捧吧。”

成子川一看，确實很好看，“這束花挺特別的。”

小姑娘甜甜道：“如星如月，不就像今晚的天空嗎？送給姐姐的話，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成子川擡頭，漫天繁星，漂亮極了。

他當即買了。

走遠了隐約聽見小姑娘跟奶奶說他把最特殊的花束買走了，整座城裏就沒有第二捧一模一樣的，這樣送給心上人，是不是代表了對方的獨一無二？

話到最後沒了，小姑娘被奶奶敲了把腦袋，說，人小鬼大。

成子川聽得心中忐忑。

什麽獨一無二？

才不是獨一無二！

……吧。

回到逛街的隊伍裏，碎瓊只顧着看慕雨正渾身解數去融入瀾夢的話題，沒發現他不見了。

瀾夢正巧講到師姐們之間流傳的話本子。

什麽和公子夜裏幽會啊，什麽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啊，還有的甚至連結為道侶之後出現心術不正的女人要搶夫君啊之類的，更刺激點的就是兩個俊俏的小公子的二三事啊。

慕雨則是一副仿佛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樣子。

——原來師妹們看的話本子有這麽多天馬行空的情節嗎？哪像他的師弟們，每天不是想着打架，就是想着一起打架，非要争出個高低上下不可，還有什麽上樹掏鳥蛋下河抓魚啊，腦子裏除了修煉就全是這種事情。

但可能是為了表現出“我懂”的樣子，慕雨整個端正如玉的大師兄竟然跟着讨論書裏公公強占兒媳還是個男兒媳的道德倫理問題，就是他一邊別扭一邊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模樣有些滑稽，被碎瓊看到了就跟看戲劇一樣，覺得好笑，也就瀾夢興致勃勃完全沉迷沒有發現。

成子川的心情因為沒有被發現走開了而低迷了一小會，但很快他又振作起來，躊躇了一會，這才将剛才買的花送到碎瓊面前：“這個送給你。”

碎瓊因為突然出現的花束愣了一會。

不是随處可見的花，花朵如同天空繁星，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俨然是不多見的品種，經過小女孩精心整理束好的。

碎瓊的視線越過花去看成子川。

只見對方在暖色的燈光下，耳朵發紅，眼裏有股霧氣，他又拿出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簪子，連說話都有點磕巴：“還有這個。”

嗯……

看得出他很努力了。

碎瓊一并接過來，成子川立刻收回手，藏進袖子裏，以為這樣做就能掩飾自己的緊張和局促。

燈光下，紅色的墜子閃閃發亮，确實挺漂亮，是凡城小姑娘一眼看去就會喜歡的簪子。

碎瓊含笑道：“多少錢買的？”

“不貴，就一兩的銀子。”

碎瓊挑眉：“一兩，我方才怎麽看到你給了十兩？”

被戳破了謊言，成子川無地自容：“原來你都看到了啊。”心裏汗如雨下，那剛才賣花的小姑娘的話碎瓊有沒有聽到啊？

碎瓊覺得還是給這個緊張的少年一點面子，随手将發簪往發上一插，回頭看成子川：“好看嗎？”

攤販的吆喝聲時遠時近，頭頂五彩的燈籠投下暖橙色的光芒，光影落在她的臉上，像是鋪上了一層柔光，女子的面容本就絕色，日常素淨淡雅慣了，偶然發髻上多了一支挂着紅色瑪瑙墜子的發簪，如同雪裏一枝傲然盛開的寒梅，加上手裏如同繁星般漂亮的花束，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成子川的聲音有點飄忽：“好看……”

突然有孩童嬉鬧，原來是用紙紮的河神像被擡了過來。

樂池以南丹河神的身份行事，但河神像卻是一位女神。紙紮師傅技術高超，紮得惟妙惟肖，被八個大漢用架子擡着，路過的人都往上投一朵花，或是一些花生紅棗之類的東西，以祈求河神庇佑。

河神像一到，人群就變得擁擠起來，成子川和碎瓊被蜂擁而上的人群沖散了，慕雨和瀾夢也差點走散，幸好瀾夢被人撞過來的時候慕雨扶了一把，還順便将兩人的位置掉了個個兒，讓瀾夢走在人少的那一邊。

瀾夢有些發懵，她看了眼慕雨的手。

剛才緊急，慕雨扶了她一下之後立刻撤手，但是為了不走散，他又捏住她的衣角。

不知道為什麽，瀾夢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忽然一個小男孩指着她：“娘！你看這個姐姐，她臉上有髒東西！”

瀾夢下意識捂住額頭上的胎記。

小男孩的娘親追上來打了他一掌，忙跟瀾夢道歉，拽着小男孩離開。

慕雨：“你的胎記……”

瀾夢的心情有些低落：“抱歉，很醜對吧。”

慕雨莫名其妙：“為什麽要道歉，如果有人說胎記醜，是教養的問題，應該由他們向你道歉。”

瀾夢愣住，反應過來鼻子有點酸：“……嗯。”

“再說，不醜。”

“真的？”瀾夢小心翼翼地問。

“是，在你的臉上漂亮得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