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十六
瀾夢睜大眼睛笑起來:“說起來,我小時候也遇到一位其他宗門的哥哥,他也是這樣說的。”
慕雨望過去。
“那時候我被師兄弟們笑我的胎記,我正傷心着呢,那位哥哥就走過來替我教訓了他們,他還跟我說我的胎記一點都不醜,在我的臉上漂亮得剛剛好!然後那段時間我可喜歡那位哥哥了,心裏還暗暗喜歡了他好久,每次被欺負的時候我還會幻想着他又從天而降來幫我。”
“喜歡?幻想?”慕雨的聲音飄忽了。
“嗯啊,小女孩的心思嘛,遇到相貌英俊修為高強的,總會不自覺地幻想,心裏一直怦怦跳,那不就是喜歡嗎?” 瀾夢的臉紅了紅,:“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若是有機會,我想找到他當面謝謝他!但是如果現在遇到那位哥哥,嗯,以前他看起來就比我們強,長得又好看,現在應是不差,君子如玉,定會有很多人喜歡,應該也不缺我一個。”
慕雨沉思:“嗯……”
瀾夢自顧自說:“……我記得他那時候穿得好像是藍色的衣服來着,修行界這麽多宗門,弟子服是藍衣服的好像有好幾個……”
慕雨:“月白。”
“什麽?”
慕雨擡起手,他還穿着劍宗的弟子服飾,淡藍色的衣袖上還繡着藍色的暗紋。
他強調:“月白色。”
瀾夢:???
瀾夢:……
瀾夢:!!!
瀾夢手裏剛買的紙紮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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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小心把紙紮掉了?”慕雨彎腰把紙紮撿起來,重新塞回她手裏,只聽對方愣愣地說:“我剛剛說要是找到那位哥哥,我想和他道謝……”
慕雨無比自然:“不用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應該做的。”
瀾夢:“……”
瀾夢手裏的紙紮又掉了。
目睹全程的成子川:“……”
完了,師兄眼裏已經沒他了,怪不得剛遇到瀾夢的時候師兄這麽幹脆利落、不帶一絲懷疑地将人解救出來。
成子川轉身就走,但是人群湧動,卻怎麽也找不到那一枝傲然盛開的寒梅。
不過碎瓊倒是能看得見他們三個人。
她站的地方角度刁鑽,三個人沒看到她也正常。
河神像快要被擡走了,碎瓊看了眼手裏的花。
下一刻,河神像的手裏多了一束與衆不同卻又漂亮至極的花束。
碎瓊來到河邊。
河邊的人正在放河燈,河燈上的火将整條小河照的通亮,柔柔的燈光映在碎瓊沒有表情的臉上。
白小生曾經和她争辯過妖域的一件案子。
據說是一只赤狐妖多年前玩弄一只兔妖的感情,兔妖懷恨在心,苦苦修煉兩百年,就是為了給這個渣男來上一刀。可萬萬沒想到,就在赤狐妖被她揍得動彈不得的時候,赤狐妖跟她打起了感情牌,開頭就說“你還記得當年湖邊的那只小狐貍嗎?”然後,然後兔妖就原諒了赤狐妖,還和他成親,但是三個月後,赤狐妖出去鬼混,兔妖嚷嚷要将其殺之,赤狐妖又開始“你還記得當年我們一起數過的星星嗎?”然後,然後兔妖又原諒了赤狐妖。
來來去去,大概上演了五六次,直到最後一次,兔妖的刀失手掉了,鋒利的刀刃正好插在赤狐妖心口,赤狐妖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白小生聽說了唏噓兩句:“那只兔妖真是愚蠢,赤狐這擺明了就是浪蕩子,還什麽當年,換做是我,一刀子下去,管你當年如何。”
碎瓊在旁邊喝茶,悠悠道:“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你小看了過往對某一類人的影響,美好的過往,會在回憶裏不斷地美化,不斷地美化,以至于兔妖會因為美化的回憶,一次一次原諒赤狐。”
白小生思考半天,得出結論:“愚蠢。”
碎瓊笑:“說來你師父最近一直在念叨你……”
白小生立刻正色:“這類人也是重情重義,實在難得!”
碎瓊:“呵。”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美好的過往總能在大腦裏找到留存的地方。
碎瓊取下發上的發簪。
花燈,燭火,星空。
好似一切都在重複重複再重複。
很久以前,久到碎瓊還是一個好人的時候,下山逛凡城的節日燈會,也像瀾夢一樣四處張望,見到什麽都新奇,看到什麽都想要,拿了就走,自會有人跟在身後付錢。
那個人卻不像慕雨一樣找話題聊天,也不會試圖讓自己的想法和瀾夢處于同一頻道。
他只會跟在身後看着。
有時候甚至不清楚他的位置。
但他一直都在。
那個人帶她去到了城樓最高處,那裏能清楚地看到漂亮的煙花,沉默的男人會在煙花綻放得最豔麗的時候送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懷揣在手裏的禮物。
是精心制作的劍穗。
似乎是他親手所制。
“碧依,留情,永相随。”
她手裏的碧依劍,他手裏的留情劍。
或許是那個時候太過純粹美好,又或許是那天的星空漂亮得過分,還是說那場煙火大會過于絢麗,以至于讓碎瓊念念不忘到了現在。
碎瓊的嘴角綴着笑容,好似在懷念那個男人,又好似在懷念那個時候的自己。
夜風拂過,撲通一聲,綴着紅色墜子的發簪掉落河中。
夜晚還這麽長,她不應該把事情浪費在無用的過往上。
碎瓊活了上百年,細細回想起來身邊也沒有朋友,有的只有萍水相逢,這次休整多年,不曾下山,也不知道之前被她欠了債的債主還活着沒有,她一向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借着現在還算悠閑,就此去看一看故人吧。
碎瓊要找的人在金城,就在南丹附近,去到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半夜,再過兩個時辰就要日出了。
金城受到幹旱的影響,城裏的夜晚如故,只是比起南丹來說,多少有點寂寥。
碎瓊來到城主府,剛落地,就看到院子裏一個年邁的老者合着眼躺在搖椅上,身邊空無一人。
“……”
應該不至于這麽湊巧,遇上剛剛駕鶴西去的老人。
胡思亂想之際,老者睜開了眼睛,在看到碎瓊後渾濁的眼睛一亮,顫抖道:“小娘子,你可算來看我了!你再不來,我這老身骨都要入土了!”
碎瓊艱難地從記憶裏找出名字:“金之易?”
金之易顫巍巍地點頭:“是我,我已經這般老了,小娘子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碎瓊看着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回想起初見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頓覺時光似箭,聲音多了一分怆然:“你這身體,都有一百三十多歲了吧?能活到現在也是高壽,不知膝下重孫幾何?”
金之易笑得眯起了眼,道:“你的嘴巴還是這般毒辣。”他擡頭去看夜空繁星,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對他來說有些費力,碎瓊上前替他調整動作,讓他枕得舒心些。金之易嘆了口氣:“你是看到了外頭的熱鬧?那不是我的重孫,是我二弟的重孫,年輕那會老爹他把我綁在迎親的馬上,要我去娶那個沈家還是馬家的小姐,愣是給我半路跑了。”
碎瓊一笑:“我記得你以前很是風流。”
“那是以前,見過合心意的,其他的又怎會入眼,你知道我倔脾氣的。”金之易沉默良久,說,“小娘子,你可知我等你多少年了?”
“一百一十年,你說等你得了空,就回來看我,順道把欠下的錢翻倍兒還我,我就這樣一直等啊等,等到老爹西去了你沒來,等到二弟的孫子出生了,你還沒來,不過還好我沒放棄。現在你是不是瞅着我快死了,才舍得來看我最後一眼?”
碎瓊沉思:“這麽一說好像是我的錯,我與你道個歉,不過我也是剛下山幾個月,這不剛想起就跑來看你麽?”
金之易瞪大雙眼,氣呼呼道:“你下山都幾個月了,現在才想起我這個人?!好啊,我知你是個狠心的,沒想到你這般狠心,我都快死了,你才想起我來。”
老人的白花花的胡子被氣得一抖一抖,不禁讓碎瓊想起以前那會,金之易頑劣,剪了他太爺爺的胡子貼在自己的臉上,模仿他爹罵人的樣子逗她笑,結果被他爹拿棍子攆上房梁下不來哭着求饒的滑稽模樣,不禁失笑。
金之易更氣了:“好啊你,還笑!你還有沒有點良心了!”
碎瓊:“我的良心确實沒有多少,對付你足夠了。”
金之易氣結。
他望着面前的碎瓊,恍惚回到了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年紀,精神的時間倒退更顯得身體的枯朽乏力,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內心深處迸發,他說:“一直跟在你身後的冰塊臉呢,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該不會還跟着你吧?”
碎瓊抿了抿唇:“是啊,自與你分別後,我被他送上山修養,下了山不過三個月,就又被他找上了。”
金之易佯裝生氣:“他這人真沒眼見,怎麽老是追着你不放。”半晌,他的語氣又頹下來,“我早知你們不是尋常人,很久之前,二弟跟我說,你們遲遲不回來看我,說不準已經西去了,氣得我跳起來當着他兒子孫子的面打他!我跟他說,你們不是尋常人,說不準我們金府死絕了你們都還活着,你看,我猜得不錯,一百一十年對我們來說這麽久,可對你們來說,其實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碎瓊嘴角抿出一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