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十四
巨大的黑色漩渦如同粘稠的芝麻糊,空氣中都是粘膩難聞的氣味,這種味道不屬于人體任何已知的氣味,卻讓人聞了十分惡心,掙紮着想要逃離。
碎瓊倒是沒有太擔心,興致勃勃地觀戰,但說是觀戰,不如說是看逢湛單方面虐渣,無塵劍在哪,哪裏的黑氣就被直接絞殺。
不過有時候看得太入神了就有一點不好。
在逢湛被黑氣偷襲卷走抹額的時候,碎瓊承認逢湛之前提出的變成玉佩的主意還是挺好的,至少沒那麽容易掉。
“碎瓊!”
碎瓊只聽到逢湛喊她的聲音,随即被體內還沒來得及清除的黑氣連同幻境裏的黑氣一起攻擊,意識陷入了混沌之中。
失去意識之際,碎瓊突然想起之前給白小生解惑,他說:“世間所有一切東西都講究因果,講究守恒,得到了不該得到的,就會失去不該失去的,但是樂池若是以惡神飛升,卻能躲避天雷直接去到上界,他殺害這麽多生靈,真的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當時她是怎麽回答來着?
“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碎瓊不是好人,所以更能體會這句話背後的真實性。
天意公正,不偏不倚,多年前射出的冷箭,終有一天會精準無誤地正中自己的眉心。
————
周圍都是白茫茫的重霧,碎瓊站在街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努力回想,腦袋就跟針紮一樣疼。
這裏是哪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她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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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來人往,可是每個人的臉上都糊了一層白霧,什麽也看不清。
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來往的人和碎瓊擦肩而過,她想往前走,卻被人流攔着動彈不得。
忽然有一聲鈴铛聲,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碎瓊找不到聲音的來源,不留神被撞得踉跄,為穩住身形,她下意識往後撤了半步,後背撞上了另一具身體。
身體冰涼,沒有溫度,碎瓊打了個冷顫。
忽然,腰被冰冷的東西纏上,她僵着身體垂眸,只見一雙蒼白的手慢慢扶住她的腰,溫度過低,生生奪走了她身體的溫熱。
但是這雙手卻極為好看,十指修長,手心的紋理恰到好處的完美。
碎瓊不知該作何反應,緊接着肩膀又是突然一沉,竟是身後的人将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
屬于另一個人的青絲和烏黑的頭發纏繞一起,那個人的呼吸很弱,心跳也是,幾乎感受不到。
碎瓊的餘光看到那人紫色的衣袖。
耳邊吹來涼氣,不用看,碎瓊幾乎能感受到冰涼的嘴唇上下開合。
“什麽?”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那人笑起來,胸膛起起伏伏,呼出的冷氣更甚。
“我是不是很沒用?”
這回碎瓊聽清了。
“我救不了你。”
碎瓊猛地轉身,那人卻化成了紫色的雲煙消散,她的眼裏只剩下黑白的世界。
碎瓊脫口而出:“師兄!”
師兄?
什麽師兄?
碎瓊不知道,只知道要去找這個人,她一邊喊着師兄,一邊一個人一個人地找,可是找不到,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師兄——”
碎瓊猛地坐起,驚魂未定地查看四周,陽光明媚,潺潺水聲,她坐在樹下的軟榻,陽光從樹葉間隙灑下,落在她的臉上,暖暖的,空氣中飄來好聞的花香。
碎瓊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正在穿紫色的衣裙,風格還頗為大膽。
“看來師妹真是對我朝思暮想,連做夢都喊着我。”
一道聲音悶悶地傳來,碎瓊看過去,只見一個男子懶洋洋地躺在樹上,明豔的紫衣像是穿不好一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一本書蓋在男子的臉上,讓人窺見不得一點真容。
碎瓊被男子沒有被遮擋的耳墜吸引了目光。
是一個紫色的水晶,隐約看見裏面嵌着一枚很小的鈴铛。
碎瓊轉頭的時候感覺有什麽東西挂在左耳上,她伸手去摸,好像也是一個挂墜,造型和男子的有點像。
“怎麽,今日不和我鬥嘴了?”男子低聲逗趣,“我們的小師妹,今天很乖啊。”
大樹枝繁葉茂,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偏偏就男子躺的那個地方像是被寵愛的一樣,硬生生分了一塊地方得以直接曬到陽光,明橙色的光落在男子身上,将他包裹在光圈之中。
碎瓊不自覺地靠近,想要觸碰。
可就在纖細的手指即将碰到衣角的時候,男子不見了,陽光也沒了,天地一瞬間變成黑夜,周圍的花朵枯萎,河水枯竭,就連大樹也成了一截枯木。
一本書掉在地上,正是之前蓋在男子臉上的。
碎瓊蹲下來伸手去撿,還沒碰到,書本化成灰燼,消失了。
碎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怎麽出來了?”另一道聲音響起。
碎瓊回頭,來人的臉上依舊被白霧籠罩,他似乎很着急,連忙将碎瓊從地上扶起來,說:“你的病還沒好,不能吹冷風,快跟我回屋。”
碎瓊下意識抵觸來人的觸碰:“什麽病?你是誰?”
來人停頓在原地,半晌,他的聲音充滿憐愛和無奈:“我是你夫君啊。”
碎瓊一下子就炸了:“什麽夫君?!我從來沒有成過親!”
來人急忙安撫:“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乖,先跟我回屋。”
碎瓊極力躲開他的手,可是身體卻突然變得很羸弱,沒掙紮幾下就被來人抱了起來。
過于親昵的舉動讓碎瓊越發不安起來,這個自稱是自己夫君的人,她從他身上非但沒有感受到任何親密的感覺,反而身體十分抗拒,甚至不願意和這個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我不要,你走開,你走開!”
碎瓊在掙紮中滾落下來,掉在地上,那人急忙要扶,卻被碎瓊躲開。
“你別過來!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那人的聲音十分痛苦:“好,我不過來,我不過來,你的身體剛好,不能太激動。我是……三個月前,我們拜堂成了親,你還記得嗎?”
“不是,我沒有!”碎瓊下意識摸自己的左耳,驚悚地發現上一刻還摸着的耳墜不見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耳洞。
“我的耳墜呢?我的耳墜呢!”
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聲音讓來人停下了動作,過了好一會,他才說:“你把耳墜和……一起放在你心口的荷包裏了。”
碎瓊去找,果然摸出一個荷包,她急忙打開倒出來,一只手接住了耳墜,正是之前紫衣男子的款式,不僅僅是一樣的款式,就連裏面鑲嵌的小鈴铛也是一樣的。
但是荷包又掉了另一個東西,碎瓊沒接住,掉在了地上。
碎瓊垂眸望去。
一模一樣的耳墜,只是上面濺了暗紅的顏色,像是洗不淨的鮮血。
“……”
“……”
黑色的漩渦愈演愈烈,中心包裹着碎瓊,就在黑氣即将打破逢湛設下的屏障進入她靈臺之際,碎瓊猛地睜開眼睛。
她微微喘着氣,額頭上全是汗。
“你竟敢偷看我的記憶!”
只需要一瞬間,原本自夢中驚醒而迷茫的眼神變得犀利,碎瓊死死地望着手心作惡的那縷黑氣,突然伸手狠狠将其連根拔起,動用體內靈力将其絞殺殆盡,可是洩憤的行徑并沒有帶來什麽好處,被攪碎的黑氣卻化成細小的細絲再次鑽進她的手心、她的脈象裏。
“不要這麽沒用,碎瓊。”碎瓊咬牙低聲重複。
手腕被黑氣完全侵占,碎瓊用指甲狠狠撓過,留下細長的紅痕。
“不要這麽沒用。”
碎瓊咬牙,繼續攻擊黑氣,但是沒有任何作用,反而令黑氣越加放肆。
“不要、這麽、沒用!”
碎瓊幾乎是咬牙切齒,手臂上的皮膚被劃開,鮮血淋漓。
突然橫生一只手,抓住了她。
碎瓊一驚,停下了動作。
是逢湛。
逢湛的臉色沒有比碎瓊好看到哪裏,他冷着臉去看被碎瓊撓得亂七八糟的手,手中的劍一揮,将黑氣一招擊潰,随即又将碎瓊手中的黑氣拔出,黑氣還不死心地纏上他的手,他惡狠狠動用靈力,直接将其絞殺。
碎瓊恢複理智,張了張口:“我……”
“閉嘴。”逢湛的臉色很不好,小心清理起碎瓊的傷。
碎瓊心虛,不敢再說話,只好将目光投去幻境裏。
沒有了黑氣作亂,幻境裏的時速随碎瓊的心意加倍,她看到除亂歸來的樂池将兩個小師弟接回了岐山派,并且從中吸取教訓,不再對凡城的人有求必應,而是專心修煉,三十多年後又在除亂中撿到了瀾夢,收為徒弟。多年後他成為了岐山派掌門,手底下只有瀾夢這個徒弟,就算瀾夢修行不佳,但他依舊對瀾夢很好很好。
時間定格在他送瀾夢出嫁的畫面,新郎官沒有出現,因為現實中的樂池沒有這個人選,所以幻境裏壓根沒有這號人。
幻境結束了,自陣眼中出現一道白光,飛向了天空,其後,無數白光跟着飛出、消散。
諾大的南丹,終于清空了積攢百年的怨念。
逢湛沒有關注幻境的後續發展,依舊認真處理傷口,包紮好之後又拿出濕巾将碎瓊指甲上的血跡擦淨。
幻境結束後逢湛冷靜地帶碎瓊回靈山,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內心遠沒有表面那樣平靜。
“她可真想念她的師兄啊。”
腦海裏的聲音猝不及防的出現。
“閉嘴。”
腦海的聲音變成冷笑:“你看到了。我知道你看到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逢湛合上眼,淡淡的聲音似乎在和對方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不過是心魔。”
深夜的寒氣順着敞開的窗擾亂了房間的溫度,逢湛僵坐在原地許久,一聲蟲鳴而過,他擡手,指腹碰到脖子處的傷口,痛覺如期而至。
這是之前在七絕殺陣中被碎瓊咬破的。
他重重一扣,未痊愈的齒口流出暗紅的鮮血,将那處衣襟上繡的暗紋染紅。
“真狼狽。”
心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