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13章 十三

十三

成子川在山裏溜達，腦海裏一直重複着星塵的記憶。

什麽人會去控制半香殺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呢？

而且人傀之術已經失傳多年，修行界最後的制偶師也死了百餘年，專修人傀術的餘家也後繼無人而消失，留下來關于人傀術的修煉書冊更是在一場大火中被燒的一幹二淨。

成子川想得心煩意亂。

處于凡城的靈山靈力雖然不比修行界，但也滋養了許多靈物，成子川這一路走來，蟲鳴此起彼伏，像一首樂曲，聽着讓人身心愉悅。

行至深處，成子川撥開樹葉，星光璀璨，水面倒影天邊夜色，湖心蕩起點點漣漪，卻見一個人從水裏緩緩冒出，墨發如瀑，身姿曼妙，她的衣服似乎施了什麽術法，自她從水而出，大滴大滴的水珠從衣服滾落，竟半點沒有弄濕雪白的紗衣。

她仰着頭，沒有戴面紗，可星光籠罩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銀色的光輝，不正是她的面紗嗎？

成子川一時看呆。

他見過許多美人，傳聞修行界第一美人月仙子清冷出塵，連皎皎月光都比不上。可成子川覺得，月仙子清冷比月，卻不如面前這位出水芙蓉，夜色籠罩，她好像融入了月色之中，清冷如仙，卻又帶了一種微妙的妩媚，令人一眼難忘。

“看夠了嗎？”

聲音猝不及防地落到身後，成子川吓了一大跳，慌忙看去，竟是上一刻還在湖心的碎瓊！

“碎，碎瓊姑娘！”成子川的臉燒起來，手忙腳亂地解釋，“我不是，額，我并非有意……”

碎瓊噗嗤笑了出來。

成子川窘迫地看過去，沒有面紗的阻擋，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碎瓊的面貌，碎瓊似雪，果真如名字一般，他暗暗地想，如果碎瓊聞名修行界的話，怕不是雅稱為雪仙子才是，如雪般清冷，又如雪般俏皮，似雪般易碎消失……

“深夜河水冰涼，碎瓊姑娘怎麽下水了？”

“為了這個。”

碎瓊伸手，成子川鼓起勇氣湊上去一看，只見雪白的手心裏靜靜躺着一枚光滑的鵝卵石。

成子川咂舌：“就為了這塊石頭？”

碎瓊将石頭對着夜空，擡眼看去，哄騙道：“對啊，你看這塊石頭是不是少見的光滑，和透亮呢？”

成子川看不出來就瞎贊同：“是。”

“那送你了。”

碎瓊示意，成子川茫然地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去接，光滑的鵝卵石就這樣掉在成子川的手心裏。

撲通——

帶着碎瓊手上的餘溫。

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酥酥的，麻麻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成子川捏緊石頭，不知為何，只覺得這石頭有點燙。

“多謝碎瓊姑娘。”成子川欲蓋彌彰地背過手去，手指反複搓拭那塊石頭，搓得手指通紅，卻愣是沒把這股詭異的異感給壓下去，只好随便找個借口，心神不寧地走了。

看着成子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碎瓊彎了彎嘴角，逢湛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語氣頗為平淡：“逗小孩好玩嗎？”

碎瓊的嘴角彎下來：“你也要嗎？” 說完腳下一動，一塊石頭飛向逢湛的方向，“給你。”

逢湛随手接住，月光下，一模一樣的鵝卵石，他淡淡望去，只見碎瓊腳下周邊一堆漂亮光滑鵝卵石，自己手上的這一塊，竟是在這之中最不起眼、最磕碜的一塊。

“……”

他随手收起石頭，“我已經布好了法陣，走吧。”

碎瓊望過去，男人的手心裏燃着一縷藍色的火焰。

樂池潛伏南丹，百年間殺害的人不計其數，盡管附近宗門已經派人超度，但怨魂數量之多，怨念之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于是逢湛就設了一個法陣，打算用樂池自身的怨念為陣眼，設立幻境，一次性将所有怨念清空。

但現在有個問題。

因為碎瓊的橫插一腳，導致命運發生了偏離，因此染上因果，所以她必須參與其中。

然後又有個問題。

碎瓊的身體十分容易招惹怨念，而且怨念入體容易拔除難，想避免這個麻煩，就得時刻待在逢湛身邊，依靠逢湛身上的靈力驅散想入侵的怨念。

所以逢湛打算将碎瓊變成一枚玉佩或是其他貼身的東西一起帶着進去，但是碎瓊嚴正拒絕，最後沒辦法，碎瓊變成一條綴着藍色寶石的抹額。

逢湛沒戴過抹額，多看了兩眼。

碎瓊被看得不自在：“快，進去了。”

逢湛從善如流，進入了幻境。

正所謂打蛇打七寸，在逢湛為樂池創造的幻境裏，時間當然是倒退到南丹犯澇災的時候。逢湛來的很是時候，幻境裏南丹已經被淹了大半，此時村民們正拿着鐵楸鏟子什麽的強行破開樂池和兩個小師弟的住所，烏泱泱的一群，顯得格外窮兇極惡。

“把他們抓起來！”

“抓起來抓起來！”

兩個半大的小孩抱在一起瑟瑟發抖，聲嘶力竭：“師兄是有急事離開，你們怎麽能把澇災的罪怪在師兄頭上呢？！”

村民們惡狠狠道：“要不是你們師兄離開，南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因為你們師兄抛棄了我們！什麽菩薩心腸，我呸！要不是他走了，我們怎麽會死這麽多人！”

岐山派的小師弟：“你這是胡攪蠻纏！”

争執中，不知道誰嚷起來：“既然我們的樂池大善人不在，那就拿你們贖罪！哼哼，聽說你們修仙的人渾身都是寶貝，就是傷得快死了也能痊愈，不如将你們的肉給我們吃療療傷，說不準也能分得一點仙力呢！”

村民們的面孔一下子變得猙獰恐怖起來。

“你們……你們別過來！”小一點的弟子已經被吓得哭出來了。在門派裏，他們遇到的哪一個人不是和和善善的，出來凡城之後，哪個對他們這些修煉的人不是恭恭敬敬的，他們從來沒見過人性的醜惡，哪裏想得到絕境之中的人陷入癫狂時的可怕之處。

人們将他們圍得水洩不通，他們緊緊相擁，恐懼使他們忘記了從小練到大的術法，只剩下人性中對龐大的、充滿惡意的群體的本能的害怕。

其中一個弟子忍不住大哭：“嗚嗚嗚嗚，師兄救我……”

在原本的故事裏，兩個弟子是在深深的恐懼和痛苦中咽了氣。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人們充滿惡意的聲音響徹雲霄。

兩個弟子絕望地閉上眼睛。

突然，強悍的靈力從天而降，如同看不見的、從天上流下來的瀑布，巧妙地避開兩人，湧向他們的四周。

村民們感受不到靈力，卻能感知到空氣的波動，他們只覺得有一股強大的氣流将他們推開，一個接一個，烏壓壓地倒了一片。

他們睜大眼睛。

灰暗的天空像是被人撕開了一個口子，金光落下，一個藍衣飄飄的人從天而降，額間一枚寶藍吊墜，在光線下烨烨生輝。

“是神仙！”

“神仙下凡了？！”

“神仙請您救救我們！”

面對衆人的跪拜，金光中冷漠面相的神仙并沒有多看他們一眼，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們虔誠的吶喊，他只揮一揮衣袖，随即和地上的兩個小弟子化成金光飛走，消失在天邊。

逢湛将兩個小孩放在修行界入口，道：“回去和你們師兄說，南丹決堤，宜疏不宜堵。”

兩個小孩懵懵懂懂地點頭：“你是神仙嗎？”

“還有，三十年後妖域幽都少城主作亂，修行界除妖的時候記得去。”

“啊？”

“讓他記得撿一個女嬰。”

說完，逢湛轉身就走，前去南丹澇災的起源處，施術引流。

碎瓊在他額頭發光，有些驚奇：“你竟然知道瀾夢的身世！”

逢湛：“略有耳聞。”

碎瓊想起白小生的八卦小本子，上面對瀾夢的身世寫得可詳細了，妖域幽都的少城主，原型是只夢蝶，男生女相，男女通吃放蕩不羁，還到處惹禍，別的夢蝶都是嘤嘤嘤別打我，他是嗷嗷嗷打我啊垃圾，相當狂妄，得罪的人不計其數，然後沒過多久他就被除亂的而來的樂池就地處決了。

逢湛說：“妖域你比我熟悉，應該更清楚。”

碎瓊懶洋洋說：“我都好久沒有回去了，最近一次回去還是去打劫白小生。”

逢湛有些好奇：“妖域號稱無人不知無事不曉的白小生？聽聞此人脾氣倔強，很多人想要從他口中得到隐秘的消息都要費一番功夫，他竟會對你乖乖就範？”

“因為他怕我。”

“怕你？”

“嘻嘻，你猜。”

碎瓊的語氣難得俏皮，但是逢湛剛彎起來的嘴角很快又落了下來，原因無他，逢湛看着逐漸形成漩渦的烏泱泱的黑氣，神色凝重。

“看來濮靈的封印已經快壓不住了。”

碎瓊也注意到了，沒有說話。

逢湛問：“我來之前，你和它打過照面了？”

碎瓊小聲回答：“就被控制了一小會。”

逢湛周身的氣息瞬間冷下來，他施術護好碎瓊确保和外界隔絕，随即祭出無塵劍，劍尖直指漩渦的中心。

“不過是禍蛇分身，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