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11章 十一

十一

過了好一會，眼淚還是流個沒完，碎瓊怒了，抄起墨笛對着怨鬼就是公報私仇。

直到殺陣裏的怨鬼少了一半，碎瓊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逢湛見她心情平複了，淡淡抛出一句：“你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跟我說。”

“哈？”

碎瓊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一步，逢湛卻趨步跟上，也不管有些親密的距離會令對方不自在。

他拿出一張紙條，正是碎瓊偷溜的時候留的。

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鬼臉，配文“你找不到我略略略~~”

碎瓊：……

碎瓊搶過紙條銷毀。

“我就是來找回缺失的魂魄而已！”

逢湛眯起眼睛。

找魂魄這事他當然相信，但是沒理由這麽多年不找，偏偏在成子川來南丹的時候找。

碎瓊轉身：“不信就算了，老朋友一場，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我記得方才某人還說只是一面之緣。”

碎瓊一噎，幹脆不說話，逢湛也不在意，說：“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便已約好了，一旦你出現在成子川面前，就是我們賭局的開始。”

碎瓊哼一聲：“我會贏的。”

“如果你像上次一樣鑽空子，确實不戰而勝。”逢湛上前一步制住她，“在被我發現之前先一步把人殺了，碎瓊，你為何要如此心狠？”

碎瓊冷笑：“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什麽好人。”

她掙開逢湛的手，“你特意扯我進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還是說時隔多年，終于想起教訓我來了？”

逢湛似乎低嘆一聲：“我并非是來問責。既然已經約定雙方互不幹涉，我定然遵守。”

逢湛又抓住碎瓊的手。

“那你這是要做什麽？”

逢湛用兩指捏着纖細的手腕，手心對着碎瓊，面無表情道：“下山才不出三個月，你就又被這些東西纏上了。”

手心的污濁已經分散而開，像蜘蛛網一樣紮進手裏大大小小的血管，原本青色的血管被侵蝕得變成了黑色，跟中毒一樣。

碎瓊沒想到她藏得這麽好還是被發現了，也對，被污濁侵入這種事，這個人總是第一時間察覺到，這就是她最讨厭的事情之一，因為以她自身的體質，既容易染上污濁，又不能迅速清除，而污濁在她體內擴散的速度極快，損傷五髒六腑，所以便只能求助他人。

更何況她一旦單獨一人，就很容易被濁氣找上，基本離人幾天，她的身體就會被染上污濁。這一次她已經格外注意了，要不是不小心被星塵那具幹屍燭臺捉住了心神，否則也不會讓濁氣趁虛而入。

她擡眸，見逢湛扯了扯衣襟，“今日來得突然，沒有煉制藥丸，就這樣來吧。”

碎瓊氣笑了：“我是吸血的蝙蝠妖嗎？”

逢湛淡淡看她：“這裏靈氣彙集，若是手腕，你得喝上一盅。”

“你讨厭血腥味，不是嗎？”

不知為何，碎瓊總覺得這句話有點威脅的意味。

此時血池祭壇之上，瀾夢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上面俨然一枚詭異的妖紋，不，不僅僅是手心，妖紋蜿蜒，漸漸爬滿了全身。

“我是妖？”

“我怎麽會是妖呢？”

諾大的洞穴裏只有她顫抖的喃喃自語，連幹屍傀儡都停止了嘶吼，全都用空洞洞的眼睛去看她，似乎在疑惑這個能和它們稱得上是同類的少女為什麽要哭泣和害怕。

修行界分正修和妖修，兩修之外，還有吸收天地靈氣化成的妖，但妖化成人形須看機緣，故而數量不多，再加上修行界還曾大肆獵殺妖獸，導致妖獸數量銳減，修為高些能化成人形的妖更是被獵殺得只剩西域那一片了，故而任誰也不會想到，岐山派外門弟子瀾夢，竟是一只生下來就化形的妖。

可是，為什麽？

瀾夢還記得幼小的她被丢棄在門外，她哭着喊着，追着離去的樂池，聲音喊啞了，眼睛快哭瞎了，可是樂池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如果她是妖，樂池是要将她送去岐山派送死嗎？可是既然是送死，為何又要将她的妖紋抹去，封印她的妖力？

瀾夢茫然的目光落到樂池身上，大大的眼睛空洞，卻又有一絲期冀，期望樂池否認她的話，期望樂池跟她說，她是人，不是妖。

可樂池只是斂眸，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那場大病嗎？”

瀾夢當然記得，被遺棄在岐山派之後，每到深夜，她總會不斷回想和樂池生活的點點滴滴，企圖從中找到自己被抛棄的原因。

樂池說的那場大病，她也記得。

那時候她渾身滾燙，意識沉沉浮浮，好幾次都差點永遠閉上了眼。可每一次都是樂池将她從生死邊緣拉回來，小小的她一次一次劫後餘生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次比一次憔悴的樂池。最後也不知道樂池用了什麽方法将她救了回來，她永遠記得那天她自一片晨光中醒來時，樂池趴在她身邊疲憊地沉沉睡去的樣子，這讓瀾夢往後都無法相信這個曾經對她寸步不離的爹爹會抛棄她。

他怎麽會呢？

樂池冰冷的聲音落入耳畔：“那是因為我抽了你的妖骨。”

瀾夢聽到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但是你對我還有用處，所以……”

樂池一頓，伸手捏住飛來的利劍，兩指一掐，将利劍連同殺氣一同捏碎。他看向半跪在地上的慕雨，鮮血染紅了月白的衣裳，臉上一條淌血的血痕，他見他緩緩擡頭，道：“別說了。”

樂池又看向瀾夢，眉頭微松，道：“你爹身上的妖骨，當年也是我親手抽出來的，不過可惜，他沒能活下來。”

“就連你娘……”

瀾夢痛苦地捂住耳朵：“不要再說了！”

“夠了！”

兩道聲音同時落地，慕雨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奮起沖到了樂池身前，兩指凝訣，靈氣化劍襲去，卻見樂池反手一動，刺去的靈劍紛紛破碎，再一翻手，慕雨被摔到洞壁上，砸出一個大坑。

慕雨狠狠摔在地上，此時的他哪還有劍宗內門大師兄的模樣，鮮血将他的視線都染紅了，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幹屍傀儡虎視眈眈的目光，下一刻，它們如同餓狼撲食，紛紛撲了上去！腐臭的嘴巴裏卻是一指長的尖銳牙齒，一只傀儡張開大口，狠狠咬在慕雨手臂上，饒是慕雨受過大大小小的傷，此刻也忍不住悶哼出聲，他咬牙将傀儡扯開，下一只傀儡又咬上他的腿，無窮無盡。

就在此時，一道藍色的光芒在傀儡之中炸開，與之而來的是瀾夢的聲音：“都說了，住手！”

十幾只傀儡被炸飛，只留下由淡藍光芒圍成的屏障，瀾夢張開雙手站在慕雨身前，一臉倔強。

“……瀾夢？”慕雨錯愕。

瀾夢張開雙手護在慕雨身前，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麽弱小的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站出來保護別人。

手在顫，沒關系，還能堅持，腳在抖，沒關系，不會逃走。

即便不知道自己能對抗多久，即便明知會失敗，但依舊去做，義無反顧地去做，這就是瀾夢的勇氣。

浮空之上，樂池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麽，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只見他緩緩擡手施術，下一刻，瀾夢就痛苦地倒在地上，渾身妖紋發亮，逐漸從藍色變成紅色，而以祭臺為中心，一個巨大的法陣顯形，法陣越完整，瀾夢身上的妖紋就越鮮豔，仿佛下一刻就要就要燃燒起來。

“啊，好痛，好痛！”瀾夢捂住心口。

“住手！”

樂池充耳不聞，施術的動作愈快，瀾夢很快連痛呼都發不出來，看到這裏的慕雨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沒有想到，樂池竟然将瀾夢的妖骨做成了獻祭法陣的陣眼！

慕雨眼見法陣的紋路即将完善，無數的幹屍傀儡自殺式地跳進血池之中，同時血池湧出難以計數的怨氣，纏繞在樂池身上，慕雨看着這一切，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

他真的要集怨氣成惡神飛升！！

瘋子！

這個瘋子！

霎那間，天地失色，南丹上空出現祥雲和烏雲同時存在的詭異天象，一邊是祥雲籠罩陽光普照，另一邊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好奇的孩童紛紛跑出來嬉笑，而大人們則是跪在地上跪拜痛哭不已。

詭異的天象甚至驚動了修行界的幾大宗門，宗門宗主長老紛紛搖頭，皆嘆又一惡神飛升，天道不公。而劍宗更是痛心疾首，幾個長老急得團團轉，最後幾乎要認命——惡神飛升，禍及千裏。那兩個去南丹歷練的弟子，怕是兇多吉少了！

執書仙君推算的手都要推冒火，宗主葉飛玉在旁邊又急又不敢貿然打擾，生怕從執書仙君嘴裏說出成子川和自己的寶貝徒弟慕雨有什麽不測。

執書仙君瘋狂推算，推算到最後，竟然發現死局當中竟然有一線生機，大笑：“絕處逢生，絕處逢生啊！”

“什麽絕處逢生？你快說清楚點！”

執書仙君顫着手，說：“原本此劫是必然，但是不知為何，卻出現了一道變數。”

“什麽變數？”

洶湧澎湃的血浪拍得幾丈高，樂池眼睜睜看到一人自血池而出。

“劍來！”

用靈力化成的利劍在空中一分為二，再分為四……

靈劍如雨，傾盆而下。

此人正是成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