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3章 三

三

厚重的毒霧擋住了視線，僅僅幾瞬息，濃霧如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一般緩緩将慕雨淨化出來的範圍一點一點啃食，直至将三人包圍其中。在濃濃白霧中，慕雨隐約看到有什麽黑乎乎的東西在動，一閃而過，無法辯認。

成子川仔細分辨：“……好像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碎瓊十分冷靜，目光平淡，眼睛透徹明亮，并沒有受到濃霧的幹擾。

細微的聲音過後，死林重歸寂靜，但是這種寂靜卻讓人倍感壓力，慕雨警惕着，聽到碎瓊低聲說：“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話音剛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從霧中沖出，成子川措手不及，下意識抽劍揮開，伴随着不知名的嘶啞聲音響起，鋒利的劍刃迎上幹柴枯瘦的一截黑色物什，輕松就将其一分為二，成子川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大師兄！”

“是幹屍傀儡。”慕雨擡手将撲來的幹屍一分為二，卻聽成子川不穩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僅是這樣……”

“什麽？”

成子川臉色難看地望着地上枯瘦的褐色手臂，比起成年人來說，這手臂太小了，骨骼還沒發育完全，偏偏因失去了生機而萎縮成猙獰的扭曲模樣。

是小孩的手。

不僅如此，成子川眼睜睜看着被砍下的半截手臂，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動，竟然漸漸動彈起來，半截手臂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力一般翻了過來，五指如同雞爪一樣狠狠紮進土裏，然後一點，一點，詭異地朝他爬過來。

慕雨聽到成子川微微顫抖的聲音：“他們是被釘入死魂的傀儡。”

在修行界，有生魂與死魂一說，生魂，即為生者魂魄，生者死後，生魂即成為死魂，死魂十分脆弱，離開肉身後不消一會就會自行消散，從而投胎轉生。但有時為了某種目的，修行者會将死魂引至法器，可即便如此，死魂也只是被推遲了消散的時間而已，正如慕雨利用死魂引路。

但有一種情況卻是例外。

死魂雖會消散，但卻能被魂釘困在肉身，而肉身被煉制成幹屍後需要消耗一定的力量才能驅使，而死魂，就是最好的消耗品。死魂是生者死後輪回的魂魄，被魂釘困死在肉身裏只會被慢慢消磨，直至魂飛魄散。

這也是釘入死魂的傀儡的可怕之處，對于制作者而言，則是不必額外消耗靈力去維持傀儡的運作，可于受害者而言，不僅被絕了輪回之路，還将永遠受控，哪怕被大卸八塊，殘缺的部分仍機械般執行着命令，永不停歇，永遠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中掙紮。

“可惡！”成子川提劍上前，卻被一把輕劍攔住。

“大師兄，幕後之人竟用孩童的魂魄和身體做成傀儡，實在可惡！”

“我知道，你冷靜一點。”慕雨此時也明白過來，心中雖然憤怒，但理智告訴他要冷靜，他攔住成子川，“你看周圍。”

濃霧悄然散去，只見面前七零八落地躺着幾個不成樣的傀儡，那是他們剛剛揮劍擊退的，但是地上，樹上，烏泱泱的一片，竟然全是用孩童做成的傀儡！擡眼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密密麻麻，數不清有多少，就連樹上也蹲滿了傀儡，占滿了視線，而且無一例外地，全都直面着他們，空洞的眼眶裏明明沒有眼睛，卻讓人感覺到被無數雙眼睛窺探。

饒是在妖獸裏大殺四方慣的慕雨，此時也覺得頭皮發麻，握劍的手心不自覺出了汗。

“這麽多數量，幕後之人究竟殺了多少人？”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慕雨轉向碎瓊，“碎瓊姑娘，你似乎并不受毒霧幹擾，可否将靈力借我一用？”

碎瓊直接拿過他手裏的羅盤：“不必如此麻煩。”

只見一股靈力注入，羅盤上的刻印一一亮起，指針開始旋轉起來，和之前慕雨使用的時候不一樣，指針定定地指了幾處方位，最後停在其中一個位置上。

“奇怪。”碎瓊望着羅盤。

“可是有什麽不妥？”

碎瓊望向指針所指的方向：“羅盤指的似乎并非出路。”

話音未落，密密麻麻的傀儡如漫天大網，朝他們撲來。

成子川：“不管了，先沖出包圍再說！”

慕雨點頭，雖然不能用靈力，但他們幾十年來的體術可不是白練的，兩人配合默契，應付起來倒也不算困難，可耐不住數量太多，成子川有點吃不消：“我有點撐不住了，快走！”

慕雨撕出一處破口：“走！”

碎瓊漫不經心地用墨笛擋下傀儡的攻擊，緊随其後，成子川走在最後，可就在他甩掉最後一只傀儡時，偶然擡頭，卻見往前撲來的傀儡的後方，有一只傀儡卻靜靜地蹲在樹上，空洞的眼眶裏深不見底，可他又是如此與衆不同，他沒有像其他傀儡一樣撲來，一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一種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霎那，成子川好像變成了那只傀儡，他看到成百上千的傀儡從他下方湧走，而他本人在呆楞着看着“自己”。

他聽到傀儡的聲音。

“好痛。”

……好痛？

“子川！”

着急的呼喚落入耳畔，成子川感覺大腦被撕扯成兩半，下一瞬，卻是慕雨抓着他的手臂護在身後。面對四面八方的傀儡，慕雨深吸一口氣，正打算不顧後果地催動靈力，卻見一抹素白出現在他身前，手中墨笛輕輕一轉，撲在最前方的傀儡便軟綿綿地倒下去，一縷幾近透明的魂魄從傀儡眉心飄出，枯瘦的幹屍頃刻間化成了齑粉。

慕雨在身後愣愣地看着。

她剛剛……

是直接超度了嗎？

魂釘呢？

你不用先拔魂釘的嗎姐姐？！

且先不說完全不受毒霧的影響，甚至能視魂釘如無物，要知道魂釘可是操縱之人與傀儡之間的聯系，除非操縱者自身的意願，不然這魂釘難拔得很，就算操縱者修為不高，但強行拔釘也不會像剛才那樣簡單。

這人，不簡單……

慕雨只驚訝了一瞬間，他迅速回神，“這邊！”他拽着成子川沒跑兩步，腳下紅光異起，地面似乎變成了流沙，将兩人深深陷了進去。

“碎瓊姑娘！”

還沒說完，兩人就已經看不見腦袋了，碎瓊有靈力撐着，倒也沒陷太快，她擡頭，四面八方的傀儡還不死心地朝她沖來。

碎瓊看了看沖來的傀儡，又看了看已經看不見腦袋的兩人，嘆了口氣。

墨笛被注入靈力，在手中旋轉幾圈，輕點落地，瞬間，以碎瓊為中心，烏壓壓一片的幹屍傀儡被炸開，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借着他們喘息的時間，碎瓊又往地面一揮，地面裂開了一條裂縫，她随即跳了下去。

素白的身影跳下地縫後，地縫合二為一。

被沙土淹沒，如同活埋，直到摔在地上，成子川才緩過神來。

“咳咳咳……”

“子川，沒事吧？”

“咳咳，沒事咳咳咳……”成子川喘了又喘，“剛剛……”

“剛剛你突然失了神一樣，是發生了什麽事？”

成子川回憶起剛剛和那只傀儡對視的一幕，搖頭：“不知道，剛剛我和一只傀儡對上了視線，很奇怪，我好像，好像變成了他一樣，看到我自己，還有大師兄，還有碎瓊姑娘……”成子川猛地回神，目光急切地看向碎瓊：“碎瓊姑娘沒事吧？”

碎瓊正在觀察四周，聞言道：“沒事，你還是先關心自己吧，剛才你似乎被抽走了心神一般，喚之不應，差點死于傀儡之手。”

成子川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種感覺太奇怪了，好像我被撕成了兩半一樣……莫非是我的散……”

慕雨打斷他：“子川，你沒事就好，方才我們踩到了一個陣法，陷入地底。”

成子川不知道慕雨為什麽打斷他的話，但還是乖巧地不說話，見碎瓊一直皺眉，疑惑道：“怎麽了？”

“這裏似乎……”碎瓊頓了頓，一直平淡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厭惡，“有血腥味。”

“血腥味？”成子川用力嗅了嗅，什麽都沒聞到。

慕雨也什麽都沒聞到，他們現在身處的位置是狹窄的地底通道，前後兩端不知通向哪裏，沒有盡頭。慕雨揪下一根頭發在空中松手，頭發是直直飄落的，證明通道內無風。

無光無風無聲，格外壓抑。

他又拿出羅盤，指針定定地指着其中一個方向。

“碎瓊姑娘，你方才說指針所指并非出路，那它指的是何處？”

碎瓊：“這是你的羅盤，我怎麽知道？”

慕雨低咳，收起羅盤：“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走吧，順着那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