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2章 二

二

成子川這一昏迷，就整整睡了三天，醒來的時候，慕雨已經将竹簍的小女孩送了回去。她是村民從人販子裏買回來的，看模樣像是富貴人家的女兒，慕雨報了官，官府的人不敢有誤，正巧尋人的啓事也送到了南丹，恰好就是那個小女孩。

慕雨在将小女孩送到她家仆手中之後就悄悄離開了，回來時就見成子川醒了。

“子川，如何？”

成子川混混沌沌，揉着太陽穴：“沒事，就是失魂症發作而已。”

慕雨擰眉：“什麽叫沒事，你的失魂症這麽多年來只是偶然發作，可來到了南丹，你便數日發作一次，怎能不讓人憂心。”

成子川寬慰：“我真的沒事，大師兄。說起來，我們碰到的那位姑娘……”

成子川暈倒之後，慕雨就跟碎瓊将一大一小從死林裏帶了出來。

慕雨和碎瓊交流不多，只知道她是不歸山的散修，不久前才下山，聽說南丹幹旱以及河神發怒一事，就過來調查。和他們一樣，碎瓊在村民那裏碰了壁，村民守口如瓶，她無法得知具體信息，就悄悄跟着送祭品的村民，打算看所謂的南丹河神藏身何處，沒想到卻被他們打亂了計劃。不過還好碎瓊沒有生氣，還好心地幫慕雨照看那兩個村民。

“不歸山？這是何處的山？我怎麽沒聽說過？”

“聽碎瓊姑娘說，她的洞府在無名山群之中，不歸山只是她對那座無名山的一個稱呼罷了。我也不太清楚在哪裏。”

兩人正說着，碎瓊推門進來，看到床上的成子川， “你醒了？”

成子川有些不好意思：“剛醒不久。”

慕雨：“怎麽了？”

碎瓊面上有些遺憾：“我想你們應該去看看那兩人，他們怕是活不成了。”

隔壁房間裏，慕雨和成子川看着上一刻還算得上健壯的兩個男人一點一點枯萎腐朽，像是被吸幹了精氣，身軀幹癟，變成了幹屍。

碎瓊分析道：“想來幕後之人控制了他們兩個，被打草驚蛇之後便立刻殺人滅口，我這兩天雖然施術隔絕，但也只是拖延時間，我也是無能為力。”

“将人煉成幹屍，這是什麽功法？”

“恐怕是這個。”慕雨用手輕輕扒開其中一具幹屍的嘴巴，只見碩長的舌頭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個符印，看不清楚。

“這是……言靈訣？”

“言靈訣乃是古早時的術法，施術者通過言靈施咒，可對被施術者下令，一個永遠不能違背的命令，違令将即刻死亡。可是這種訣術已被各宗門列為禁術，幕後兇手又是從何學來的？”

成子川靈光一閃：“怪不得村民們守口如瓶！”

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說了必死。

“可是這兩個人并未向我們透露一二啊？”

碎瓊冷笑：“恐怕此訣術裏還疊加了別的東西，以讓幕後主使随時操縱他們的生死。”

慕雨沉默。他自認修為不算高，但在年輕一輩中也算排得上名號，但是昨晚從踏入死林起，他非但沒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還讓幕後之人悄無聲息地在他面前将兩個活生生地煉成幹屍，可見幕後之人修為不一般。

成子川：“師兄，要不要禀報宗門一聲？”

慕雨：“也好，一會我們将人送回村裏，晚上我們再去死林探查。”

“為何是晚上？”

“死林白日裏是死林，晚上卻有活物活動的痕跡，我想看一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知道那是妖獸活動的碎瓊想着要不要告訴他們，但是又想到妖獸應該都已經被她吓跑了，想來想去，最後選擇保持沉默。

“不知碎瓊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碎瓊挑眉，面紗下紅唇若隐若現，晃人心神。

她說：“自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最後一抹暖紅的陽光如水入海般消失在天際，周圍天色暗淡下去，如入極夜。

三人來到死林邊緣。

死林的邊界很好區分，死林常年毒霧環繞，白日稍弱，夜裏十分濃重。

慕雨将那兩個村民送走之前，施術取了他們的一縷死魂，放入羅盤中，只見一條金色的絲線從羅盤牽出，彎彎繞繞消失在毒霧之中。

“死魂尋蹤維持不了多久，走吧。”

與上次不同，死林的毒霧更加濃重，可視的範圍及其有限，為了不打草驚蛇，慕雨和成子川都沒有動用靈力，只吃了幾枚解毒的丹藥，但不用靈力大大延長了他們的進度。

成子川偷偷看向碎瓊。

雪白的輕紗在白霧中若隐若現，若非如瀑的墨發，成子川可以肯定碎瓊能直接在他們面前“消失”。與他們的警惕不同，碎瓊的步伐十分輕盈，幾乎掀不起空氣的流動，她目光平淡地走着，信步閑庭的樣子似乎不是在追蹤，而是在逛自家的後花園，淡定從容得甚至讓他們懷疑起是敵是友。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實沒有動用靈力。

丹藥成子川倒是想她吃，但碎瓊卻淺笑拒絕了，然後悠哉游哉地走進死林，濃濃的毒霧将她重重包圍，卻影響不了半分，成子川和慕雨只能推測是面紗起了作用，但現在也不是懷疑人的時候，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去想這些。

在第三次差點找不着碎瓊的時候，成子川忍不住說：“碎瓊姑娘，我們還是不要離得太遠，這裏毒霧太大，萬一走散就不好了。”

碎瓊聞言，果然走近了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走丢的。”

成子川正想回應，卻見慕雨手中的羅盤指針開始飛速旋轉。

這是慕雨成年時師父給的法器，僅憑一滴血，哪怕是一抹氣息為媒介，就能指引他們找到氣息的主人。但若無媒介，就是仙品級別的尋蹤羅盤，需要依靠主人精準的控制和強悍的靈力才能精準找到方向。

慕雨試着輸入靈力，可是随着靈力越輸越多，指針的轉動只快不慢，甚至轉出了殘影，慕雨的額上也漸漸多了幾滴冷汗。

“怎麽回事，羅盤失靈了？”

慕雨抿唇，艱難道：“不是。師父曾經說過，羅盤在于指引方向，但是如果沒有準确的媒介，就只能指出大致的範圍……我們走了多久？”

成子川心中升起詭秘的感覺：“死林的範圍并不大，按理說一個時辰就能走出去，可我們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按理說，天該亮了……”

他擡頭，視線被濃霧擋得嚴嚴實實，別說天空了，就連頭頂的樹都看不見。

慕雨苦笑：“看來我們被困住了。既然已經被發現，那就沒必要隐藏了。”随後伸出兩指捏訣，“淨！”

瞬間，濃濃毒霧凝固，又一眨眼之間，以慕雨為中心，數丈之內的毒霧盡數消退。

“這是……”成子川認出，“這是我們進來的地方？！我們一直在裏面打轉！”

慕雨擰眉：“沒想到死魂指引也被幕後之人利用了。他将我們指引到他設下的迷陣，就是為了不讓我們繼續深入……”

一直沒說話的碎瓊開口：“不，他想将我們困死在這裏。”

成子川一驚，猛地抽出佩劍捏訣，只見一道殘影沖向死林的入口，就在佩劍即将沖出之時，死林的入口卻突然往後挪了數尺，佩劍越追，入口就越遠，直到入口已經縮成芝麻大小，直到他們所在的空間已經扭成麻花狀了，佩劍都始終沒有觸碰到入口的一樹一葉。

“別試了。”慕雨道，“不如找找陣眼。”

成子川點頭，召回佩劍，從乾坤袋裏摸出幾樣法器，又拿了根樹枝在地上比劃，忙着推算陣眼的方位，算着算着，視線掃到不遠處的碎瓊和慕雨，臉唰一下紅了：“碎瓊姑娘，大師兄，抱歉，我算得太認真，忽略你們了。”

碎瓊早在他埋頭苦算的時候就找了一棵歪樹靠着休息，聞言才站起，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你可知你算了多久？”

成子川怔愣：“一刻鐘？”

身旁的慕雨卻慎重道：“兩天一夜。”

成子川：“！！！”

慕雨：“毒霧似乎能通過靈力滲透進身體，從而影響你的判斷。”

成子川不死心地掙紮：“我快推算好了。”

卻見雪白衣紗靠近，只掃一眼，淡淡的聲音斬釘截鐵：“對方用的是古時陣法，憑你現在的推算能力，有點勉強。”

成子川有些慚愧地低下頭。

他的師父極為擅長演練推算，可是他身為師父唯一的弟子，本來修為和天賦在內門裏就是不高不低的，加上散魂症，修行就更加困難了，而且師父的拿手絕活在他這裏卻不上不下，确實拿不出手。

慕雨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知道自己推算時的模樣嗎？”

“？”

“雙目赤紅，如同入魔。”

“！！”

“不過幸好你修行心法的時候練得紮實，把吸入的渾濁靈力排出體外就沒事了。”

“原來是這樣……”

碎瓊沒有心思聽慕雨安慰成子川，她将靈力投去遠處，敏銳地聽到有動靜，她立刻示意兩人噤聲：“安靜。”

兩人立刻閉嘴，豎起耳朵。

死林之所以稱為死林，是因為這林子除了樹木花草之外，就沒有其他活物存在了，春季無潤雨，夏季無蟲鳴，就連風聲都未曾聽見過，靜默到一種可怕的地步。

但是，當一處絕對安靜的地方出現了聲音，那不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