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1章 一

一

寂靜的樹林裏，兩個健壯的男人提着一盞燈籠急慌慌地趕路，夜裏樹林起了迷霧，時不時傳來野獸低吼的聲音，吓得兩人不自覺握緊了手裏的刀，腳下的步伐加快，生怕不知從哪又竄出妖獸。

其中一人背着一個大背簍，裏面似乎裝着重物，堅持走了好一會，實在不行停了下來：“王壯，不行了，我得歇會……”

名叫王壯的男人緊張地抓着刀，四處張望：“李二，現在不能歇，這附近最近多了很多妖獸，要是停下來了……”

話沒說完，兩人紛紛白了臉，目光落在背簍上。

要知道當初他們這一支冒死送貨的隊伍一開始有十五人，每個都是身強體壯的練家子，被鎮上的村民寄予厚望，沒想到一踏進這死林不過三天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其他人要麽死在毒瘴下，要麽死在妖獸的嘴裏。

李二咬牙：“若是早些年，我們只要将人綁在竹筏順水而下就成，可這場幹旱，河水都幹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用冒險進來這裏送祭品，可要是再不快點把祭品送到……到時候死得可是我們村子的人！”

王壯臉上閃過一絲狠色：“要不是這場幹旱，這裏哪會有什麽妖獸！”

“別說了，要不是河神大人發怒不護佑咱們，哪還輪到妖獸肆虐！”李二嘆了一口氣，“只希望這次的祭品能讓河神大人滿意，不然……”

話音未落，不遠處又傳來一聲獸吼，這一次距離更近了，兩個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聲源，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別看了，快走！”

李二咽了咽，背起背簍跟着王壯埋頭往前跑。

然而他們沒有發現，重重迷霧之後，那只虎型妖獸其實離他們并不遠，幽綠的豎瞳在黑暗中更為詭谲。妖獸的眼睛能讓它在黑暗中清楚無比地看到兩個人奔跑的背影，虎獸露出鋒利的爪子在地上無聲地刨了刨，伏低身體，後退肌肉繃緊，可就在它要往前撲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了強大的威壓，大腦更是被針紮一樣痛苦。

“吼——”

虎獸低吼一聲，大腦的疼痛頓了一下，緊接着，排山倒海的劇痛襲來，虎獸疼得在地上打滾，沒滾幾下，瞪着幽綠的眼睛身體就歪倒一邊，死了。

一道身影從樹上飄落，白紗裙擺沒沾上一點灰塵。

碎瓊來到虎獸身邊，彎了彎嘴角。

看來這場幹旱不僅害慘了附近的村民，還把妖獸給逼了出來。

躺在地上的虎獸身形雖大，但腹部幹癟，看來已經是饑腸辘辘，這才冒險跑來死林覓食。

碎瓊望向王壯和李二離去的方向，眯了眯眼。

瞬間，以碎瓊為中心的百米內，所有盯着王壯和李二的妖獸都感受到了強大的威壓，紛紛後腿打顫，想都沒想就落荒而逃。

畢竟，比起食物，還是小命重要。

“姑奶奶，算我們求求你了，你倒底想幹什麽？”一只猴型妖獸從遠遠的角落冒出，一臉菜色。想它也是這一片妖獸的老大，開了靈智修行，這次幹旱害得大家食不果腹，但又不敢貿然跑去人類的地界，只能冒死來這一片死林覓食，死林終年被毒瘴包圍，什麽東西都不能吃，它們就守着誤入死林的活物，這幾天好不容易見着，卻又被阻止了。

碎瓊轉了轉手裏的墨笛：“等人。”

猴獸苦着臉：“可我們都快要餓死了。”

碎瓊遠遠看它一眼：“吃人損德，我這是為你們好。”

猴獸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它們可是妖獸欸！

吃人什麽的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嘛！

而且妖修要什麽陰德！

再不吃東西，它們都要活活餓死了！

碎瓊不知道猴獸的心聲，就算聽到了也不在意，她指了指地上的虎獸：“這一只還不夠你們吃嗎？”

猴獸差點又一次吐血。

這個女人是要我們吃同類嗎？！！

它欲開口，卻看見碎瓊遠遠看它，嘴角揚着好看的弧度，只是随着她笑意加深，靈力化成的刀刃就離它的脖子越近，猴□□哭無淚：“姑奶奶，你倒底怎麽樣才能放過我們嘤嘤嘤？”

碎瓊只道：“我說了，等人，等到了，我自會走。”

猴□□哭無淚，心道你都等了好幾天了，人影都沒見着。它打算垂死掙紮一下，擡頭卻看碎瓊的心思卻不在這裏，只見她目光一轉，彎了彎眼，眼角的淚痣在笑容下更顯妖冶。

緊接着，它聽到柔柔的聲音：“這不，來了……”

不知為何，猴獸感覺這句話很不妙，裏面的冷意令人膽顫，要知道，這個女人剛剛殺虎獸的時候，情緒都是無波無瀾的。

還是保命要緊。

猴獸連忙回頭叫其他妖獸趕緊離開，生怕碎瓊是等人過來打架的，為了小命，還是快逃，走之前，還不忘把虎獸的屍體一起扒拉走。

雖然是同類，但沒開靈智之前，它們不都是互相捕食的嗎？

沒了妖獸的吼叫，王壯和李二走得不再這樣擔驚受怕，開始聊了起來。

“還有多遠，我們都走了三天三夜了！”

王壯搖頭：“聽村長說，穿過死林就到了，可是從來沒人能活着從死林裏出來，所以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李二壓下心裏的苦澀：“希望我們這一次獻祭，河神大人能放過村裏，沒有糧食，孩子娘沒有奶水，閨女餓得都哭不出來了，她才出生三個月。”

王壯心裏頭也苦，只能勉強打起精神，說：“這次可是村長特意從山外買回來的祭品，一定能讓河神滿意的！”

“可我們都已經來獻祭了好幾次了……”

每一次河神都不滿意。

加上幹旱，村裏滴水是金，村子裏已經沒有錢了，這是最後的希望。

“走吧，晚了河神大人又要發怒了。”

李二點點頭，兩人起身就走，可是剛一擡頭，卻見眼前多了一個男子，身着水藍滾邊白玉衣，發如墨，白玉冠上一支玉簪，最重要的是，他手裏拿着劍。

兩人心裏咯噔一聲，轉身就跑，沒想到又撞上一個男子，同樣是水藍滾邊白玉衣，只是這一位臉上卻是善意的笑容：“二位請留步。”

王壯和李二頭皮發麻。

這兩個人是鬼嗎？

怎麽來得悄無聲息！

兩人交換了眼神，武力強一點的王壯拿着刀就沖上去，背着背簍的李二面露不忍，但還是朝着黑暗跑去。

“別跑！”

王壯卻擋住了去路，對他們吼道：“要追他們，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慕雨止步：“你冷靜一點，我們是……”

話還沒說完，王壯貼在心口的符咒就燒了起來。

這是為了能抵禦死林裏的毒瘴，村裏專門寫的符箓，符箓的效力一過，就會燒起來，沒了符箓的保護，死林裏的毒瘴瞬間将王壯包圍。

“不好！”

慕雨快步上前接住倒下的王壯，将丹藥塞進他嘴裏：“我來救他，你快去追！”

成子川點頭，朝着李二的方向跑去，可是死林裏的迷霧實在太大，他找到李二的時候，李二貼在心口的符箓已經沒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成子川趕緊上前喂了一枚丹藥，李二臉上的死氣才稍微祛除。

慕雨背着王壯過來，将兩人放在一起。成子川用兩指沾了一下李二心口的灰燼，擰眉道：“這符箓的效力還沒有過，是被強行毀掉的。”他眯眼看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毒霧：“難道這毒霧還有自己的思維？”

“怕是人為操縱。”慕雨看到倒在一邊的背簍，“方才他們兩人拼死也要送走這背簍，想來也是村民口中所說的祭品了。”

成子川：“我倒要看看，是什麽祭品，能讓村民守口如瓶、寧死不說！”

背簍被竹編的蓋子蓋住，輕輕一撥。

三雙眼睛對上。

只見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從竹簍裏鑽出，然後是兩只小手。

小女孩踮了踮腳，發現出不來，伸手軟糯糯道：“抱~”

成子川怔愣地将人抱出來，抱完之後，一股憤怒自心底而起：“他們，竟然是要活祭？！”

活祭，在修行界裏可是禁忌，以活物祭拜，不僅損自身陰德，也損受拜者陰德，正門正派早已嚴令禁止，連帶着凡城也禁止了，這些年來只有窮兇極惡的妖修才會做這種事。

成子川想起村民們神神秘秘地說他們供奉了河神百年，難道，他們就是拿這些小孩活祭？！

他們究竟把人命當成了什麽？！

憤怒令成子川握緊手裏的劍，突然，一道力道落在他肩膀上。

“子川，靜心。”

成子川瞬間清醒：“大師兄……”

慕雨笑了笑，他半跪下來，給小女孩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溫柔道：“小姑娘，你怎麽會在這？”

小女孩卻沒有理兩人，小身板轉了一圈，突然哭了起來。

上一刻還游刃有餘的慕雨慌了，有些手足無措：“怎麽了？別怕，哥哥不是壞人。”

小女孩繼續大哭，兩人連忙哄得手忙腳亂，不知道從何下手。

“大師兄，我不會哄小孩……”

“……我也是。”

成子川不死心，低聲問：“小姑娘，不哭，乖乖告訴哥哥，發生了什麽事？”

小女孩哭得更大聲。

突然，低低的笑聲落地。

薄如蟬翼的輕紗雪裙層層疊疊飄逸如仙，只見女子從天而降，墨色秀發輕挽起斜插一支靈簪，雪白面紗上的一朵墨色蓮花更襯得肌膚晶瑩如玉，眸中似含春水，顧盼生輝，手中轉一把通體墨綠長笛，未施粉黛，卻美的動人心弦。

兩人一時怔愣，特別是成子川，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髒突然開始猛烈跳動，心底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沖動，這種沖動幾乎要沖破身體，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在哪裏呢……

眼前的事物忽然模糊，伴随着慕雨着急的聲音——

不好，散魂症，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