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野鶴閑雲(二)
野鶴閑雲(二)
那人聞聲回頭。
虞溫沒有看錯。
就是季思問。
——一個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季思問穿着一身黑西裝,沒系領帶,內搭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走近後她看見脖頸上細密的汗珠。
大夏天穿這麽多,應該待在空調房裏,而不是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季思問松了口氣,眉心舒展開來。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還好,趕上了。”
虞溫走到他身邊,目光順着他脖子上的青筋向上看入他的眼裏,問:“不是說沒有時間嗎?”
他挑一挑眉:“我什麽時候說過?”
仔細一想,他的确沒說不能來。
但也沒說過會來。
看來連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趕上。
難怪看起來有些着急。
“季總,還有五分鐘就閉館了。”虞溫眉眼笑意暈染,語氣卻沒有催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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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好意思,來晚了。”
“作為負責人之一,我可以為您申請延緩幾分鐘。”
“那太好了。”季思問勾了勾唇角,“我要欣賞很久的,麻煩虞老師多多通融了。”
虞溫的作品陳列在二樓的5號館,展示了15幅攝影作品。這個館不算最大,但獨自擁有一個館,已經是莫大的榮譽了。三等獎的作品都是放在一個館內展示的。
一入館內,“汐城”兩個發光的立體楷書大字映入眼簾。這次展覽的主題是“家鄉”,那虞溫館內的主題便是“汐城”。
5號館的裝飾和氣氛跟別的館截然不同,不僅顏色偏暗,燈光黯淡,連空調的溫度都低了幾度。
涼風從後頸掃來,走在館內,似乎置身風暴之中。
這裏光線很暗,每張照片都被溫柔的光束照亮,游客可以看清照片中的每一處細節。走到最裏面,一面牆上只挂了一張照片。光影巧妙地落在照片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明亮的那一半是救援隊的身影,黑暗的那一半是臺風橫掃過後的“廢墟”。
每一個走到這裏的游客,都會情不自禁地停下或放慢腳步。
季思問也不例外。
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汐城人。
面對這樣的畫面,他的內心無法不被觸動。
扪心來講,他不是一個喜歡拍照的人。更多時候他用眼睛、耳朵、情緒去感受一切,而不是依靠相機去記錄。別人拍他的次數遠遠超過他給別人拍照的次數。
他發現鏡頭是有魔力的,是因為虞溫。
虞溫給他的那一疊照片,他至今完好無缺地保存着。時光一去不返,那些都是非常珍貴的記憶。
他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就感覺有某種強烈的情緒快要從照片中沖出來。
洶湧澎湃,直擊心靈。
季思問在這張照片前久久伫立,直到燈光啪的一聲全部滅掉了。
下班了,工作人員不知道裏面還有人,就把燈都關了。這個館裏沒有窗戶,陽光射不進來,因此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虞溫特意選的。臺風天,她躲藏的雜物室也是四面無窗,伸手不見五指。
季思問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對她說:“小心點。”
“嗯。”虞溫笑道,“這裏我可比你熟悉。”
雖然她這麽說,但季思問還是主動走在了她的前面。
虞溫将手機放回口袋中,安心地跟在他身後。白光打在地板上,她頻頻踩中季思問的影子。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曾經有許多次,她和季思問、季思義出門,也是季思問走在前面,她和季思義跟在後面。過馬路時,季思問就走在最外面,讓他們走在裏側。
虞溫兩步跳到了季思問身邊。
季思問被她輕輕撞到肩膀,側過頭問:“怎麽了?”
虞溫說:“沒什麽,就想跟你走在一起。”
季思問一頓。
他垂眼看着她,虞溫坦蕩地回看他,眼神清澈,透着亮光。
虞溫眸中含着盈盈笑意:“想說什麽?”
季思問能來,其實她很高興。
嘴巴會說謊,但心跳不會騙人。
季思問深邃的瞳孔盯她良久,另一只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覺不覺得……”
“虞溫!”
“原來你在這裏啊!”
不速之客闖入,所有旖旎氣氛一哄而散。
季思問心情不太美妙,冷淡地收回了手。
虞溫愣了愣,循聲望去,問:“你找我嗎?”
叫她的是慕容羽豐,是本次展覽的總策展人,也是比賽主辦方的人,虞溫有什麽思路和想法都是跟他溝通的。
“不是我找你,”慕容羽豐從樓梯走上來,“是王帥問我有沒有看見你。”
啊!王帥!她把人給忘了!
她轉頭對季思問說:“朋友在樓下等我,我們趕緊下去吧。”
“王帥?”季思問重複這個名字。
“走吧走吧。”
虞溫沒留意他的情緒,拉住他的袖口,想催他一起走。然而,她摸到了一個略硬的東西,“咦”了一聲低下頭,發現是一枚袖扣。
她慌慌忙忙把季思問的襯衫袖子扯出來了,露出了袖扣的全部面貌——寶藍色,帆船形狀,翻湧的海浪像一個“W”。
虞溫有點驚訝:“是我送你的那一對?”
季思問說:“是。”
這一對袖扣是季思問成人禮前虞溫送給他的禮物。
虞溫非常霸道。她要送一樣東西,會跟季思問一起出現在鏡頭裏。花會凋謝,手表、領帶,他都有了,他又不喜歡繁缛的飾品,琢磨了一星期,最後虞溫選定了袖扣。
袖扣袖扣,常伴左右。
“今天怎麽戴着?”
“重要場合,特殊對待。”
虞溫抿了抿唇,但彎起的唇角還是洩露了一絲喜悅。
他們這旁若無人的對話讓慕容羽豐插不上話。他走到兩人面前站定,問虞溫:“這位是?”
他打聽過,虞溫沒有男朋友。但兩人的關系看起來不一般。
“前男友。”虞溫很直接地回答。
慕容羽豐恍然大悟,繼而笑道:“原來是故人。”
季思問腹诽,什麽故人,跟你有什麽關系。
他二十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看人很準。這男的不知是誰,一出現就沒眼力見地打斷他們,眼神一直盯着虞溫,這會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要說沒點鬼胎他絕不信。
依他看,要麽是打着往上爬的主意,要麽就是打了虞溫的主意。
虞溫把季思問帶到王帥面前,說:“這是王帥。”
王帥個子跟他差不多高,短發,膚色深,沖他亮出一口大白牙,打了聲招呼:“嗨!”
季思問心想,果然是陽光開朗型,看起來陽光很充足,牙口很健康。
“季思問。”
“你好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忘了介紹了。”虞溫手心朝上指了指另一位,簡單介紹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季思問跟慕容羽豐以後應該不會有太多聯系,虞溫最開始覺得沒必要介紹。她把王帥介紹給季思問,是因為王帥是她認識多年的朋友,兩人很熟悉,幫他搭個線是舉手之勞。但慕容羽豐站在這裏,她把人忽略了就不禮貌。
季思問卻不這麽認為。
他心想,虞溫在這邊的“朋友”還挺多。
在虞溫眼中不會有交集的兩人卻對彼此十分熱切,不僅握了手,交換名片,還有說有笑起來。
虞溫看不懂,難道季思問看上了慕容羽豐的商業價值?
季思問把西裝外套脫下搭在手臂上,露出裏面的襯衫,和襯衫袖口處明晃晃的袖扣。
虞溫沒注意他的小心思,只看到他的後背濕了一小塊,難為他這麽熱的天趕過來,一路走得飛快。
王帥撓撓頭,問虞溫:“我們還去吃飯嗎?”
他今天過來完全是來給虞溫捧場的,為表達謝意和感動,虞溫說好了晚上要請他吃飯。
聽到“吃飯”兩個字,季思問自動轉過了頭:“吃飯?我能加入嗎?”
這話只有從季思問口中出來才聽起來這麽坦率自然吧。
他大老板的姿态,他淡然的表情,他不經意的語氣,讓人産生一種“不答應他就會錯失一個億”的感覺。
“你介意嗎?”虞溫問王帥。
王帥最愛熱鬧:“你都請客了,我當然不會介意!”
“那再加我一個呢?”慕容羽豐微笑問,“我中午問你,你說晚上約了人,沒有空。”
虞溫眼尾抽了抽。
今天怎麽一個個上趕着吃飯?
“行,那就都來吧。四個人剛好湊一桌。”
于是,莫名其妙的,虞溫和三個男人坐在了藝術館附近的餐廳裏。
三人性格不同,職業不同,喜好不同,原本毫無交集,卻意外湊到了一起,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體面人。
這段飯吃得很順利,但虞溫總覺得味道不對。平靜的表象下似乎暗潮洶湧。
事實證明她的感覺沒有錯。
等到散了的時候,矛盾就出現了。
王帥:“虞溫,你要跟我一起擠地鐵回去嗎?正好消食。”
季思問:“我助理正開車過來,快到了,三分鐘左右,我送你吧。”
慕容羽豐:“不用那麽麻煩,我開車來的,我送你回去吧。”
虞溫:“……”
“不了。”她一視同仁地拒絕了所有人,冷酷地說:“我有助理,我讓她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