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野鶴閑雲(一)
野鶴閑雲(一)
虞溫是被鬧鈴吵醒的。
今天不是工作日,但她定了鬧鐘,因為今天是攝影展開展的第一天。
從汐城回來已經快一年了。
那段日子在記憶中變得無限遙遠。像躲進了世外桃源,是一生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對于許竹願也是如此。
她跟越北互相有好感,但這點好感不足以滋生一段異地戀。所以離開之前,兩人默契地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回來之後,兩人像朋友一樣自然相處聊天,幾乎每天都會發消息。許竹願熱情似火,分享欲強,越北性情溫和有耐心,兩人聊得很投機。
虞溫忙着工作,不知道他們背地裏的事,直到年後返工上班第一天,許竹願害羞地告訴她,說跟越北談戀愛了。虞溫問什麽時候的事,她說是前幾天,也就是過年期間。兩人年前約了一起去旅游,過年時越北向她表白,就确定了關系。
“溫溫姐,你之前說的異地的問題我跟越北讨論過了,我們其實都沒想那麽長遠。我很難控制我的情感,他也是,所以我們聽從內心的指引,在一起了。”許竹願樂觀地說,“過一天是一天,過一天賺一天,就算分手了也不遺憾!”
虞溫若有所思,真誠地祝福了他們。
她說:“這樣很好。你們很适合。”
回了一趟汐城,虞溫帶了很多照片回來,占了幾百G的容量。
最後在提交作品時,她沒有選擇最初那些瑰麗的日落、晶瑩的海浪,而是上傳了一些冷色調的沉悶的圖片——那是臺風席卷的汐城。
作為一個南方濱海城市,臺風每年都會踏過汐城的土地。比較幸運的時候,只是刮風下雨,造成經濟損失,但無人員傷亡。嚴重的時候就像這一次,不僅損失嚴重,還奪取了一部分人的生命。這是一場壯烈的大災難。
這樣的災難是不可預測的,這樣的時刻是提心吊膽的。這些照片沒有絢麗奪目的色彩,但照片裏的汐城,是沉痛的,也是真實的。
比賽規則規定最多上傳10張照片。虞溫以臺風為節點,挑選了臺風前、中、後期九張照片。臺風瀕臨前的汐城是異彩紛呈的,海面平靜得讓人感到壓抑,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海平面,取而代之的是日夜不歇的狂風驟雨。搖搖欲墜的住所,模糊不清的視野,龐大的恐懼攝住了每一個人。臺風過後的汐城,哀傷凝成霧氣,溫暖的燈火一盞盞亮了起來。太陽升起後,救援隊的背影環着亮光,照片之中,災難與希望顏色分明。
Advertisement
幾月之後,比賽結果公布,虞溫的作品獲得了一等獎。
這次比賽成果會由作品展的形式在S市最大的藝術館展出。不多日,虞溫就接到了策展人的電話邀請。
她在這次展覽中擁有一個館,她可以參與展館的布置和展出設計,除了那九張照片,她還可以加上一些照片,讓更多人看到真實的汐城的一面。
願望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得以實現。
但虞溫不止在等待,她一直在為此努力,她做足了準備,因此她可以充滿自信地迎接成功。
這些年她遭受不少質疑。有人說她天賦平平,有人說她修圖技術太差,也有人說她只是有點小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虞溫沒那麽在意天賦,更何況她并不覺得自己很差。那些對她指指點點的人,也沒做出什麽成績來,根本不夠格。對于那些中肯的建議,她積極采納,苦練修圖三個月,技術有了飛躍的進步。科班出身的歐梓瑩都開玩笑說,你都這麽厲害了,我是不是要失業了?
至于那些造謠她的人,她尤其厭惡。有錢怎麽了?呵呵,你乞讨還要不到呢。
展覽的時間定在暑假,7月2日至9月30日,為期三個月。
雖然地點不在汐城,但她還是告訴了季思問。
最初收到獲獎的好消息,她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季思問。
一定是季思問找她聊天的次數太多了!
她原以為離開汐城之後,她跟季思問的交集就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結果她剛落地北京,就收到了季思問的消息。
【到了嗎?】
【到了。】
自她離開之後,季思問就消息不斷。
【你買的果凍沒吃完。】
【你們吃了吧。】
到了晚上,他又發來消息。
【你丢的耳夾在我床上找到了。】
【另一只也不見了,不要了。】
過了一會。
【你房間落了一瓶乳液,要給你寄過去嗎?】
【沒關系,那就不要了。】
第二天早上。
【越北在沙發上撿到你的絲巾,要給你寄過去嗎?】
【不要了。】
第二天中午。
【你】
【又撿到什麽了?】
【……手誤發快了。】
季思問将沒打完的話發出來:【沒什麽。】
虞溫憋笑打字:【季思義還沒去接你嗎?】
【已經回去了。】
季思問沒說,虞溫八點去了機場,當天中午他就回了家。至于季思義,本來就是一個借口。
【季思問,你不會是故意找話題跟我聊天吧?】
【沒有。】
虞溫不信,她知道季思問最嘴硬了。她倒要看看這次季思問要找什麽理由解釋。
等了一會,她看見季思問發來一條新消息。
【你是不是掉了一條紅寶石項鏈?】
【啊?】
虞溫絞盡腦汁想了又想,也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有這麽條項鏈。
【你在哪裏找到的?】
【在我房間。】
虞溫陷入沉思。
她并沒有這條項鏈,但這條項鏈出現在季思問的房間,說明什麽?
沉默的聊天框讓季思問也察覺到了不妥,他轉移了話題:【先放我這裏,有機會拿過去給你。】
【但那不是我的。】
【是你的。】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的房間除了你沒有其他人來過。】
虞溫又陷入沉思。
【不在我手邊,下次帶過去給你。】季思問還是這樣說。
虞溫覺得他只是想找理由見一面,便善解人意地順坡而下,沒再追問他。至于“下一次”是什麽時候?誰知道呢?季思問說不定只是随口說說而已。
過了幾天,丢東西的借口沒了,季思問就幹脆撕破僞裝,跟她扯東扯西,聊些有的沒的,比如中午吃了什麽飯,去了哪些地方拍攝,聖誕快樂,元旦快樂,新年快樂,元宵快樂,五一快樂……
當然,季思問也很忙。幾次之後虞溫就發現了他發消息的規律,一般是中午十二點到一點,晚上九點到十一點。這是他休息的時間。
季總百忙之中還要抽出時間找她聊天,虞溫感其辛苦,便也很配合。
許竹願曾經吐舌頭“控訴”她:“溫溫姐,你回季總的消息跟回我們的消息完全不是一個頻率!”
那時她跟越北還在暧昧期,虞溫好笑地瞧她:“你跟越北聊天和跟我們聊天也完全不是一個頻率呀。”
許竹願羞紅了臉,扭頭就去工作了。
7月2日,開展的第一天,藝術館來了很多人。這個館的人流量一向很大,是S市的推薦旅游景點之一,這次還是比賽成果展,因此受到不少矚目。
這天虞溫打扮得很低調,上身一件短款灰色短袖,下身一條牛仔喇叭褲,戴了一頂深藍色鴨舌帽,壓下來的劉海蓋住了眉毛,躍入人海并不顯眼,很難看出是作者本人。
她站在被展覽的作品前,那一張張灰暗的照片像是有生命的怪物,對着她張牙舞爪、恫吓示威。
一瞬之間,仿佛回到了那個臺風暴雨天。耳邊玻璃高震,眼前黑燈瞎火,唯一心安之處是季思問的懷抱。
兜裏的手機振了振。
季思問發來信息:【到場館了?】
虞溫回複:【嗯。】
今天是周五,季思問要上班,就算想來也來不了。現實中真正敬業的總裁事務纏身,抽不開身,哪像電視劇裏那樣來去自如。
虞溫事先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他今天不會來。展覽三個月,總會有空閑的時間,看季思問的語氣并不遺憾。
當然,就算他不來,也無可指摘。
不行。
他得來。
虞溫不高興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季思問還想給她辦展呢。
他憑什麽不來?
虞溫在藝術館待了一天,許竹願和歐梓瑩都來了,還有一些其他有空的朋友,大家都很給面子。
藝術館早上九點開門,下午五點半下班,随着太陽西斜,館內的人漸漸散去,排隊出館的人越來越多。
迎着夕陽的光輝,虞溫在一樓大廳見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來賓。
“你在看什麽?”朋友的話說到一半停下了。
“看見一個熟人。”虞溫眼神分毫不離人群中那個身影,“稍等,我很快回來。”
說完,她的腳步就追随那人而去了。
那人目标明确,直奔樓上去,絲毫沒有要在一樓停留的意思。
快閉館了,大部分人都擠在一樓,洶湧如浪潮,虞溫不得不撥開人群追上去。
所有人都往樓下走,只有他逆着人潮往樓上走。
他的步伐穩健但飛快,虞溫也不得不加快腳步,不斷縮短距離。
到了虞溫展館的門口,她喊了一聲。
“季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