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野有蔓草(一)
野有蔓草(一)
然而虞溫并沒有回去睡覺。
越北說外面風小了,他打算出門看看。他是季思問的表哥,同時也是季思問的員工。雖然他是“關系戶”,但季思問将這條街交給他,他得用心負責。季思問給了他喘息的空間,讓他躲到清淨的海邊,可以自由地創作,并不是讓他什麽都不用做。
虞溫聽說越北要出門,就迅速回房間拿上自己的相機,要跟他一起出去。臺風過境,城市支離破碎,她想拍下這些畫面。
她想起了那些在網上随便開臺風的玩笑、把苦難當兒戲的人,她想記錄苦難,以此告誡世人,臺風不是普通的自然現象,它帶來的不僅是假期,更是災難。
雖然風力小了很多,但這個時候出門仍然不安全。許竹願和歐梓瑩擔心她的安危,連忙說要跟她一起。
季思問抓住越北的肩頭,突然變了主意:“我也去。”
此話一出,那三人都靜了,鬼鬼祟祟地交換眼神。
“幹什麽呢?還走不走了?”虞溫一轉頭,發現兩人都沒跟上來。
許竹願一臉困倦地說:“溫溫姐,既然越北和季總都去,那我還是回房間睡覺吧,我真的是太困了。”
歐梓瑩緊接着說:“我陪她一起,你們都出去了,她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
虞溫沒有勉強,點了點頭,由她們去了。本來她也沒打算叫上她們。
遠遠望去,海邊的椰子樹被連根拔起,像一個個倒下的巨人。秋千只剩下一個框架,繩子和椅子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長街淩亂不堪,鋪滿殘枝落葉。倒下的樹木和圍欄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走過去要跨越層層障礙物。
狂風還在刮,只披了一件針織衫外套的虞溫瑟瑟發抖,被大風吹得相機都拿不穩。她正哆嗦着,忽然一件西裝外套落在她的肩頭,她擡眼看過去,對上季思問平靜的眼神。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換的衣服。
季思問一直很注意自身形象,哪怕穿的是睡衣,也要穿得齊整無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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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虞溫時不時懷疑季思義是季家的私生子,因為季思問總是矜貴端莊,而季思義潦草随便,一點都不像一個媽生的。可能是陳心慈和季明禮都看出季思義個性張弛,心性浮躁,難以管控,所以從小沒把他往繼承人的方向培養。
越北回過頭提醒他們:“我過去那邊看看,你們不要到處跑,千萬要注意安全,小心頭上有東西砸下來。那個,虞溫,我繼續往前面走,讓季總陪你吧,我怕你認不得回去的路。”
虞溫的确不認識路,見季思問沒有異議,便點頭:“好,你去吧。”
越北再三叮囑:“這邊沒信號,電話不一定能打通,你們千萬不要走散了!”
季思問對他揚揚手,表示知道了。
“季思問,你過來。”虞溫踩在一塊石頭上,打算跨過去,走到對面的便利店。
季思問伸手想扶住她,她卻搖搖頭,将沒拿相機的手遞給他說:“你幫我綁個頭發。”
季思問讓她低下頭,從她手腕勾出發圈,雙手攏住她飄逸而淩亂的長發,給她綁了個低馬尾。
“謝謝你啊。”虞溫客客氣氣跟他道聲謝,繼續往前走。
季思問緊緊跟在她後面,時刻留心周圍的狀況,萬一有危險,他能及時做出反應。
走在臺風席卷過的街道上,心情是沉重的。兩人都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笑容,虞溫越是靠近那些痕跡,越是覺得觸目驚心。多少人在臺風中喪命,臺風之後的重建又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
虞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再次回到民宿,虞溫肚子有些餓了。因為停水停電沒辦法做早餐,他們只能吃囤着的面包,餅幹,巧克力和牛奶。燒的熱水放了一夜也變溫了,連泡面都泡不軟。
沒有網絡,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麽樣了,也不知道臺風還要待多久。
“不過看樣子暫時不用躲在儲物室了,都先回房間睡個覺。”越北說。
季思問回房間,虞溫跟着他。季思問往前走一步,她也走一步,季思問停,她也停。
季思問手指朝下:“你的房間在樓下。”
“我知道啊。”虞溫沖他一笑,“但我們剛才玩的真心話不是還沒出結果嗎?”
季思問看出她不是真想玩游戲,她只是想跟他回房間睡覺罷了。
他沒有拆穿她的意圖,順應地點點頭:“好,那繼續吧。”
季思問換了新的睡衣,才重新躺到床上。虞溫還穿着剛才那套,但他沒說什麽。
“輪到誰了?是你吧?你問吧。”虞溫盤腿坐在他的床上,眼睛合上又睜開,明明很困了,還要強打着精神。
季思問沉默了一下,拉起被子蓋過她的腦袋,說:“睡吧。”
“唔唔唔!”
虞溫被突如其來的力量壓倒在床上,掙紮着從被褥裏探出一個腦袋。
“不行!你不會是想臨陣脫逃吧?除非你認輸我們就不玩了!”
她倒不是非要繼續這個游戲,她只是想分出一個勝負,她的勝負欲不容許就這麽過去了。
季思問見她困成這樣,本想說“我認輸”,把人摁住讓她好好睡覺,但左思右想,他覺得自己還有一些事情需要知道。
他問:“你跟我一起睡是不是會更舒服?”
若在旁人聽來,這個問法實在令人浮想聯翩。虞溫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在被子底下用腳踝壓住季思問的小腿,明知故問:“哪種舒服?”
虞溫露出的小腿和腳踝還是涼的,沒有被被窩捂熱。季思問坐起身,扯過沙發上的毛毯,将虞溫亂動的兩條腿束縛在一起,用膠帶打包似的一圈圈綁住了它們。
虞溫:“……”
你幹什麽呢?
季思問躺下,重新蓋上被子,聲音喜怒不辨:“不想玩就睡覺,睡覺就不要亂動,再動就把你綁起來。”
虞溫氣鼓鼓:“……少拿你那套教育我!”
季思問總是用對小孩子的口吻教育她,她越想越不爽,因此變得特別叛逆,他越是不讓她動,她越是要動。雖然她被裹成了美人魚,但她沒有完全被限制行動。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變成一個滾筒,簌簌兩下滾到了季思問身上。
“……”
季思問靜靜盯着她看了一會,目光相接,虞溫的脾氣一點點軟了下去。她正要灰撲撲撤離,就被季思問按進了懷裏。
她聽見季思問說:“行,你喜歡這個姿勢的話,就這麽睡吧。”
虞溫心想,我壓着你的手臂,你還真不嫌重啊。要真這麽睡幾個小時,季思問的手臂一定會麻到擡不起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跟你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我的睡眠質量會好很多。”虞溫回答他的問題,“不是每天都睡不好,只是到了下雨天心情會很煩躁。戴上耳機會好一點,吃藥也會好一點,但治标不治本。”
“醫生怎麽說?”
“說是精神方面的問題,需要放松下來,調節好心情。”
懷裏的人動了動,季思問下意識将人摟緊了。失眠是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之一,而虞溫獨自一人度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虞溫錘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別抱這麽緊,呼吸不過來了。”
趁季思問松了手勁,虞溫在他懷裏換了個姿勢,笑着反問:“心疼我了?”
“——這是我的問題。”
半晌,季思問輕輕地“嗯”了一聲。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虞溫卻沒有開心多少。她和季思問一同陷入了沉默。
季思問感覺到懷裏的人困得眼皮打架,但逼迫自己打起精神,将游戲繼續進行下去,非要跟他争出個輸贏。
“該你問了。”虞溫催他。
季思問便将“睡醒再說”吞了回去。
懷裏的人還是跟記憶裏一樣消瘦,他一條胳膊就能将人圈在懷裏。虞溫的身體很軟,但骨頭十分堅硬,跟她本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季思問的手掌按在她的尾脊骨上,感覺她輕微地顫了顫。
“別,你別亂動!”虞溫腦袋窩在他的頸邊,嘀嘀咕咕埋怨道。
“你還問不問了?不問就投降!”
“……”
季思問撩起眼皮,收回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讓她不得不仰起頭來。他看見她濃密的睫毛,還有眼下淡淡的烏青。不知道多少天沒睡個好覺了。
照她這麽說,回來汐城這些天,除了那晚跟他一起睡,她都沒睡好。
季思問忽然說:“虞溫,要跟我談戀愛嗎?”
虞溫猝然睜開眼睛。
“談戀愛嗎?”
她順着季思問的話認真思索起來:“我們一個在汐城,一個在北京,你不可能為了我去北京,我也不會為了你回到汐城,是要談異地戀嗎?”
虞溫想起他們談戀愛那會,她在北京,季思問在汐城,分隔兩地,僅僅是一個星期她就受不了。她不是非要成天跟季思問黏在一起,她可以一整天不跟季思問發消息,但不能見不到人。比起在手機上“網戀”,她更喜歡充滿愛意的肢體接觸。她喜歡看着季思問清晰的臉,還有他那雙只有她一個人的眼睛。
“我不喜歡異地戀。”虞溫躺在他懷裏一直搖頭,“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