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光陰荏苒(八)
光陰荏苒(八)
虞溫剛離開季家那段時間,其他人都不太适應。
陳心慈還是會習慣性提到她,林嫂還是會習慣性準備四份食物,季思義放學後還是會習慣性等人一起回去。當虞溫詫異地問“你等我做什麽”時,他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虞溫房間門口挂着一個門牌,她在房間時會顯示“在屋”,出門後會翻到“外出”那一面。每次路過去找季思義,季思問都會下意識多看一眼。
虞溫走後,牌子一直停留在“外出”沒再變過,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季思問明知“答案”,但還是會習慣性看過去。
季家吃飯是圓桌,虞溫坐在季思問的左邊,她走後,左邊的位置一直空着。突然擁有了寬闊的空間,卻好像失去了什麽更重要的東西。奇怪的不對稱。
連季思義都嘀咕了幾次:“虞溫走了好無聊啊……”
“她真不回來住了?”
“以後誰陪我偷偷點炸雞啊……哥,哥?”
季雅雅也恹恹道:“虞溫離開的第N天,想她想她想她!”
“你們都不吃榴蓮,只有她願意陪我吃榴蓮芒果千層,啊啊啊,又想吃了!”
“也沒人願意陪我逛街拍照了——”
季雅雅來了,虞溫走了,人數上沒有變化,同樣都是妹妹,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習慣可以養成,也會被時間磨滅,這是衆人皆知的道理。然而,當其他人逐漸習慣虞溫的離開,季思問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麽。
季思問認為:“可能是少了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指鬥嘴。
霍迎風卻笑說:“你就是想人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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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問木着臉:“別激我飛過去跟你打一架。”
虞溫高考完去了一趟季家,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清空了房間,徹底搬出了季家。
那天季思問在學校參加期末考試,并不知曉這件事。對他而言,虞溫走得悄無聲息。
幾日之後,季思問放了暑假,回到家,第一時間發現不對:“門口的牌子怎麽不見了?”
“什麽牌子?”面對季思問的詢問,季思義表現出十分的困惑。
季思問當即想到什麽:“虞溫回來過?”
季思義:“是啊,就上周六……”
季思問愣了一下:“她走了?”
季思義:“她不是早就走了嗎……”
“她所有東西都搬走了?”
“啊。”
季思義這才知道他哥是什麽意思,說:“她東西都帶走了,說不會回來了。”
說着,他拉開冰箱拿了兩罐可樂,問:“哥你喝嗎?”
“不喝。她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
季思義便把其中一罐放了回去說:“沒有吧,沒印象了……她過來搬東西的時候我在打游戲,季雅雅也不在,她在學校。”
季思問板着臉抽走他手裏剛開的可樂:“你少喝汽水,可樂喝多了會導致肥胖,引發骨質疏松,影響睡眠和性功能,小心又蛀牙。”
季思問奪走他的可樂,仰頭灌了兩大口,季思問咽了咽口水,不滿控訴:“哥你不是說不喝嗎!”
想喝就直說,為什麽要搶我的?後半句他沒膽大聲嚷嚷。
雖然季思義不懂他哥為什麽說變就變,但相處十幾年的經驗告訴他:季思問現在心情不太好。
他猜對了,季思問的确不高興。
為什麽?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确實是因為虞溫。
虞溫就這麽走了?他甚至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麽不告訴他?她不是喜歡他嗎?她為什麽一點消息都沒透露?不應該以幫忙搬行李為由,制造機會跟他相處嗎?他還沒想好怎麽回應她的感情,正猶豫要不先躲幾天,沒想到反而是虞溫先避開了他。
虞溫不按套路出牌,季思問捉摸不透虞溫的想法,翻起一陣說不上來的郁悶。
這次是真的走了。
牌子不會再出現,空了的座位會被新的人取代。
這場離別在所有人看來,都來得如此突然。同一屋檐下的光陰,在這一刻錄制完成,畫面定格。
季思義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話惹了他哥,低眉順眼想了一會,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哥,虞溫好像給你留了東西。”
他發現他哥那張灰暗的臉頓時亮了,但語調涼涼的:“你不早說?是什麽東西?确定是給我的?”
“千真萬确!”季思義着急地說,“就在我的房間裏。我拿給你!”
趁季思問轉身,季思義手疾眼快從冰箱裏順出一罐新可樂,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越過他哥,做賊心虛地往樓上走:“哥!快來!”
季思義将季思問帶回自己的房間,将東西轉交給他。
“喏,這就是她讓我給你的。啧啧,還加了一層包裝,不會是禮物吧?她難道祝你八個月後的生日生日快樂?”
同樣的問題他在當天就問了虞溫。
虞溫瞥了他一眼說:“包裝是為了防賊。季思義,你要是敢提前拆開,你就完了我告訴你。”
由于他當時在打游戲,壓根沒聽進去。
季思問掂量了一下,盒子不重,被他晃了一下,發出了哐當聲響。
“哥,你快拆開看看,我也想看是什麽。”
季思問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季思義:“哥??”
為什麽他覺得他哥的眼神跟虞溫那天的一模一樣?!
季思問回到房間,将包裝拆開,取出了裏面的東西——是一個相冊。
相冊封皮是毛絨材質,摸上去很舒服,像在撸小狗的毛。相冊翻開第一頁是空白的,上面只有一句話:“送你的。”
很直接,很符合虞溫的風格。
季思問繼續往下翻。
令他意外的是,裏面都是他的照片。不同時期的,從十幾歲到二十歲,不同角度的,正面,側面和背影。不同地點的,花園,學校,海邊,都是他走過的痕跡。
原來虞溫給他拍過這麽多照片。
有些他沒有印象,應該是虞溫悄悄拍的。她按下鏡頭時,他渾然不覺,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專注地注視着自己。
但無一例外的是,所有照片都拍得很好看。在虞溫鏡頭下的他,除了人人皆知的帥氣,還有溫柔、寧靜、驕矜、鋒芒畢露的模樣。
季思問透過這些照片,似乎能看到鏡頭背後的那個人。專注,認真,安靜,又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季思問順着這些照片,抓住了一些流失的記憶。
他明白了虞溫曾說的“鏡頭是有感情的,照片是有生命力的”。看着這些照片,他想到了虞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為什麽沒有合照?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季思問就翻到了最後。
最後是他們的合照。
但數量不多,只記錄了兩個時刻,十二張照片。
一組是他生日那天拍的。虞溫憋笑在他臉上作畫,将他拽過去合照。其實她畫得還不錯,她很有藝術天賦,并沒有故意把他往醜畫,最後還耐心地用卸妝油給他擦掉了。
另一組是成人禮那天拍的。他們站在一起,背後是藍天綠草,兩人之間隔了一條縫,夏風穿堂而過。他們都站得端正板直,不如前一組生動熱烈,季思問看起來像虞溫不怎麽熟的遠房表哥。
最後一張照片,是虞溫走在前面,季思問為她提着裙子。從照片角度看,應該是陶之袅偷拍的。因為不是僵硬擺拍,兩人顯得随意自如,比前幾張自然了一百倍。
季思問明明記得他們當時在鬥嘴,照片中兩人眉眼上卻帶着淡淡笑意。
相冊的最後一頁也是空白的。
虞溫也在上面寫了三個字:喜歡嗎?
-送你的
-喜歡嗎
季思問幾乎能想象出她說這句話時眼神和語氣。
“……”
季思問合上相冊,無聲嘆了口氣。
他一邊想,應該讓虞溫回到正确的軌道上,另一邊,他拿出手機,在沉寂的對話框中,時隔許久,主動發了一條消息。
【謝謝。】
過了幾分鐘,虞溫回複了。
【謝什麽?拿到東西了?】
【嗯。】
【喜歡嗎?】
季思問持續了兩分鐘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删删減減過後,他問:【喜歡什麽?你,還是,相冊?】
【不能都喜歡嗎?】
季思問:“……”
季思問的巧言善辯和赤口毒舌在虞溫的直球面前通通變成了無效技能。
還真被霍迎風一語成谶了:“你其實拿虞溫一點辦法都沒有。”
重話說不出口,連拒絕的話都難以開口。虞溫送的禮物,是她親手、專門、用心準備的,不需要花費很多錢,但只送給一個叫“季思問”的人,他連拒絕的理由都沒有。
【為什麽不說話?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不喜歡。】
【說喜歡我高興,說不喜歡我改進。】
季思問:“……”
話都被你說完了,我說什麽?
在虞溫面前,好像不說實話都不行。
【東西的話,很驚喜,任何人收到都會喜歡的。】
【我又不關心別人怎麽想的。】
季思問沒轍,只好說:【喜歡。】
【人的話,最多只有哥哥妹妹的喜歡。】
季思問打下這句話,斟酌了五分鐘。
他以為虞溫會“迎難而退”,但她追問:【還有可發展的空間嗎?】
季思問覺得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他“冷靜”地轉移話題:【我現在有點事。】
虞溫敏銳而直接:【你不會想躲着我吧?】
季思問:“……”
【季思問你是膽小鬼嗎?】
季思問:“……”
他有必要為自己“狡辯”:【我沒有。】
【你發誓。】
【我發誓。】
【那就好。】
虞溫又連發兩條信息。
【你什麽時候忙完?】
【我什麽時候能來找你?】
剛發完誓季思問:“……”
對面的虞溫見季思問遲遲沒消息,以為他真的忙去了。
但過了二十分鐘,季思問突然回複了。
【下周博物館有攝影展,去?】
【圖片:展覽海報】
虞溫很意外季思問會主動提出來。
季思問和攝影展,無論哪個她都拒絕不了。
【去!】
虞溫想了想,決定告訴他一個“秘密”。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親手把東西給你,而是讓季思義轉達嗎?】
這個問題季思問沒想過,他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因為你想保持神秘感。】
【錯。】
虞溫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因為我要讓你主動給我發消息。】
【……】
【我成功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