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光陰荏苒(七)
光陰荏苒(七)
季思問沉默的時間長到上課鈴響了兩遍。
虞溫把表白的話說得很霸氣,但心裏暗自打鼓,沒有表現出來那麽有底氣。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季思問的臉,琢磨着季思問的表情……琢磨不出來。季思問是個很難看透的人。
殊不知,季思問被她盯得心情愈發沉重和慌忙,像騎着戰馬在戰場上狂奔,鐵蹄铮铮,黃沙漫天,除了着急什麽都捋不清。
不是,虞溫怎麽就喜歡上他了?怎麽就要追他了?
“你想早戀?”季思問震驚道,“還要跟我?”
見他這樣的反應,虞溫反而大大松了口氣。
至少說的不是“你開玩笑吧”“你發燒了嗎”之類的屁話,不然她在表白和罵人之間一定會先選後者。
季思問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虞溫有理有據:“我要追你,你答不答應是你的事。”
季思問:“?”
虞溫的思路很清晰:“就算你答應了,我也不會跟你早戀。我要高考,現在忙得很,沒空談戀愛。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喜歡你的人很多,我希望你考慮的時候可以想一想我。至于要追你這件事……我只是預告一下,你可以先做好準備。”
季思問噎了半晌,才道:“還預告?你怎麽不讓我充個VIP搶先感受?”
“沒有這項服務。”虞溫冷酷地說,“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當我們站在一起時,是最般配的。”
戰馬長嘶一聲往後仰,猛地止住馬蹄,滾滾塵沙間,露出一輪滾燙的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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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問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說得對……”他幹巴巴地回應,“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但是,季思問。”虞溫又嚴肅道,“你不能吊着我。我表白了,你就要給出回應。”
季思問嘴唇微動,虞溫用手指阻止了他要說出口的話:“我還沒追你,你不用着急回複我,你慢慢想。”
季思問:“……”
季思問其實是個很謹慎的人。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措手不及。如果有人告訴他,今天虞溫會跟你表白,他一定會認為對方腦子哪根筋搭錯了。
正因為猝不及防毫無準備,所以他不敢輕易回複虞溫的話。喜不喜歡的事另談,他不想傷害虞溫。他很清楚,以前他們互不對付時經常互相放狠話,戳對方心窩子,但都算在打打鬧鬧裏頭,過過嘴瘾罷了,沒有實質性的傷害。然而現在情況不同。虞溫是認真的,他便要認真,不能用敷衍的玩笑一帶而過。
正因為虞溫是認真的,這件事才變得更加棘手。
季思問為這事愁得一星期沒睡好。
他把自己遇見虞溫之後所有行為都複盤了一遍,沒有發現自己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也不會讓虞溫誤會自己喜歡她。相反,他心底一直将虞溫當作妹妹——真的只是妹妹啊。任何人說喜歡他,他都不會如此意外。
真的只是妹妹嗎?
那為什麽其他人都可以喜歡他,只有她不行?
季思問腦中仿佛有兩個聲音在交戰。吵得他耳鳴。
連陳心慈都看出他狀态不對。
她關心地問他:“最近又熬夜了?”
“有點失眠。”季思問沒精打采。
“好端端的怎麽會失眠?”陳心慈憂心忡忡。
季思問一口喝完陳心慈遞來的舒肝明目清熱消火菊花茶,問:“媽,你跟爸在一起,是誰先表白的?”
陳心慈聞言嘴角帶上點笑:“是我。”
季思問十分意外,用開玩笑的口吻調侃:“老爸不行啊。”
“別被他聽到了。”陳心慈笑說,“因為是我先喜歡的,你爸一心搞事業,心裏沒那些情情愛愛。”
“那,你表白,他就答應了?”
“他才沒有。他說考慮一下,結果忙忘了,把我撂一邊,吃飯都不賞臉。呵呵。”
季思問愈發好奇,笑着問:“那最後怎麽又答應了?”
“我不理他了,不回消息,他找不到人,就急了,跑到我學校找我,抱了一大束花,站在我宿舍樓下。那天是大雪,特別冷,還下雪,我在宿舍午睡,沒接到他的電話,他就在樓下等了三個小時。”陳心慈臉上是溫潤的笑意,“那時候我真好哄,看他臉凍得通紅,就心軟了。”
季思問說:“幸好你心軟了,不然哪有我們。”
陳心慈跟他笑了一會,才裝作不經意點出:“從小到大你就沒問過我這些……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季思問無奈一笑:“真沒有。”
“那我不問了。”陳心慈故意說,“就等你哪天帶回來給我們瞧瞧了。”
季思問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生活并沒有因為虞溫的表白而改變什麽。
他們的相處模式還跟以前一樣,只是他主動給虞溫發消息的次數減少了,回複也更簡潔,他每次打字前都三斟四酌,不知道虞溫有沒有察覺。
但總有不得不見的時候。
五月份他要去參加季思義的成人禮,自然會見到虞溫。
學校的成人禮一向辦得很盛大,因為在這裏讀書的學生多數是有錢有權家的孩子,是父母捧在手上的心肝寶貝。這種重要時刻,家長們要求學校隆重對待。
當天,虞溫穿了一條銀色碎閃禮裙。豔陽高照,裙身像揉碎了的星光制成,拖曳在地的裙擺如波光粼粼的塞納河。疊起層理從胸前延展至下半身,沿着脊骨做出了一枝花的紋路,花骨朵上嵌着珠光寶石,設計十分巧妙,做工非常精致,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這條裙子是丁春桦專門找人定制的,純手工制作,工期花了兩個月。虞溫身上的裝飾也都是她準備的,打扮是她最擅長的事情。
虞溫很瘦,被禮服勾勒的纖細腰身看起來一條手臂就能圈住。一頭新燙的卷發披在肩上,漂亮的肩胛骨若隐若現。
季思問第一眼只看見她的背影,他很快偏移了視線,不是故意冷落,是真的沒有認出來。
“溫溫!虞溫!”
直到虞溫因為陶之袅的呼喚回頭。
季思問原地怔住。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虞溫,漂亮得仿佛從畫裏走出來,那張小巧白皙的臉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比她脖子上潔白的珍珠鎖骨鏈還要耀眼。
他被驚豔到,是因為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精心打扮後的虞溫。但他并不意外,他潛意識裏覺得虞溫本該如此。
虞溫只看見了陶之袅,沒有注意到他。她朝陶之袅走過去,腳步似乎有些艱難。
季思問遠遠看出來是裙擺太長了,她得提着裙擺走,不然會踩到。她今天穿了高跟鞋,可能不怎麽适應,走起路來像蹒跚學步的小孩子。
季思問思忖幾秒,認命地嘆了口氣,步伐已經朝虞溫的方向去了。他本來打算跟季思問拍幾張照片就走。然而他還是無法對虞溫坐視不管。
成人禮開始前,虞溫跟陶之袅要先走到狀元橋前的紅色國旗下。升完旗後,他們要挽着親人的手,走過橋,走上紅毯,走過拱門,迎接鮮花和禮炮。
虞溫還記得,她給季思問在紅旗下拍過一張照片。回憶的畫面仿佛還在眼前,轉眼就輪到她了。
丁春桦送給她的香槟色細高跟和裙子很搭,但鞋跟有六厘米。雖然很襯她的身高,但對她而言太高了。她穿高跟鞋走在人工草坪上,鞋跟會微微陷進去,走得更加不穩當,得讓陶之袅扶一下。
丁春桦說:“總要适應的,我經常穿十厘米的,更好看,不就是練出來的?”
虞溫撇嘴:“是因為你不夠高了。”
丁春桦濃顏長相非常完美,可惜身高只有一米六,這是她對自己最不滿意的一點。
走着走着,虞溫察覺自己的裙擺淩空而起,似乎有人動了她的裙子。
她驀然回頭,發現是季思問。季思問穿着淺色短襯衫和深色長褲,露出緊實有張力的小臂肌肉,腕上戴了一塊黑表。他彎下腰,為她提起了她的長裙擺。
這個畫面在虞溫意料之外,她完全沒想過季思問會做出這個舉動。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你……要為我提裙子?”
“不然?就你這樣子,猴年馬月能走到終點。”季思問示意她,“你繼續走吧。”
虞溫仍注視着他,輕聲問:“你什麽時候來了?”
“比你先到一會,沒多久。”
虞溫的眼尾也有細閃,湊近了才能注意到,季思問默不作聲多瞄了一眼。
“我看到季思義了……他剛剛過去。”
“我知道,他說要先去跟同學先拍幾張照片。”季思問左右看了眼,“丁阿姨沒來?”
“來了。她去找老師聊天了。”虞溫說。
成年禮這幾天,是虞溫今年跟丁春桦交流最多的時候。她們冷戰許久,心裏都有過不去的坎。
陶之袅全程沒插話,因為眼前的景色實在太美好了,她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穿着禮裙的虞溫像個端莊的公主,裝着随意的季思問站在她身側,手上是銀光閃閃的裙擺。兩人風格不一,站在一塊卻意外和諧。
是氣質。
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在此刻讓他們融為一體——實在養眼。
陶之袅心裏暗嘆。
季思問見虞溫都快同手同腳了,忍不住皺眉:“誰給你買的鞋子?”
“我媽。”
他便不吭聲了。
季思問來之前,虞溫一直注意腳步,他來之後,虞溫的一半心思就飄到了他身上。短短一段路,她差點摔了好幾次。幸好在季思問一直關注她腳下,每次都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季思問把虞溫送到紅旗下,就得去找季思義了。他前腳剛走,丁春桦後腳就出現了。
“剛剛那是誰?”丁春桦問。”
虞溫心猛地一跳,“沒有誰。”
丁春桦半信半疑。
她沒看見那人正臉,但單看背影不像季思義,便沒再多說。最近她跟虞溫關系緩和了些,成人禮這天,她不想跟虞溫發生争吵。
虞溫見她沒追問,心下松了口氣。
她眺望季思問離開的方向,成人禮即将開始,季思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海。
季思問來去匆匆,裙擺似乎還留存着他手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