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光陰荏苒(六)
光陰荏苒(六)
虞溫清楚丁春桦想要聽到怎樣的答案。
但她沒有順着她的意思:“我們挺熟的。”
丁春桦不出所料變了顏色:“你現在還跟他們有來往?”
“有。”虞溫如實答。
丁春桦沉下臉,說:“虞溫,你是不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虞溫嘆了口氣:“聽進去了。”
“那你是怎樣做的?我是不是讓你離季家的人遠一點?你為什麽不聽?”
丁春桦很少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跟虞溫說話。她和虞步城從小把虞溫當公主養,完全貫徹了“窮養兒富養女”的理念。值得她對虞溫發這麽大脾氣的原因,只有虞步城。
“我們關系也沒有多好。”虞溫最終松了口,“以後聽你的就是了。”
但丁春桦并沒有因此打消疑慮。
虞溫一去學校,她就疑神疑鬼,疑心虞溫不聽勸,跟季思義走太近。她打聽到他們在一個年級,一個樓層,他們的老師在一個辦公室,平時上課下課很容易碰上。
她記得虞溫跟季思義關系還不錯。
以前她帶虞溫去聚會,虞溫不喜歡那種場合,性格高傲得有些不合群,對其他人都不怎的熱情。有一次她看見虞溫跟季思義躲人群躲得遠遠的,窩在沙發上打游戲,表情和姿态都豐富自然多了。
當時她沒這麽多顧慮,反而挺高興的,因為季思義是季明禮的兒子,兩家關系交好,虞溫願意跟他交朋友,是一件好事。現在她恨季家人,恨屋及烏,巴不得虞溫離他們都遠點。即使知道他們不會在同一個班,心情也并未舒坦。
補課的這一整個月讓虞溫确切感受到了高三的與衆不同。緊湊的學習中,她唯一的樂趣是用相機記錄生活點滴,比如落在窗臺上的蝴蝶,花圃新開的花,趴在桌上熟睡的日落,以及誤入宿舍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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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美好的東西讓虞溫的生活得以喘息。
安靜的時候,虞溫偶爾會想起季思問。
以前他們一天見一次,現在他們三個月都見不到一面。
她還沒有擁有他,就要失去他了。不過,既然不曾擁有,又怎麽會失去呢?
這樣哲學的問題在虞溫腦中停留的時間很短暫。
雖然見面次數垂直下降,但季思問主動找她的次數變多了。他會關心她學習怎麽樣,問她有沒有遇上難題。
虞溫很糾結。情感上她很想念季思問,理性卻讓她回複“沒有,多謝關心,有你也幫不上忙”之類的話。盡管她喜歡上了季思問,但她依舊沒有為此改變自己。她不會去刻意迎合季思問,他們之間相處的狀态以前是怎樣現在就是怎樣。
情感上她很想跟季思問多聊兩句,理性卻告訴她,她應該去學習,時間不多了。
因此話題總是維持不久。
虞溫在學校裏很忙,并不知曉丁春桦那百轉千回的心思。
直到國慶回到家,丁春桦再次提起這件事,虞溫才知道她并沒有放下心來。
兩人變得更加話不投機。一場飯充滿了丁春桦的試探,虞溫心疲力竭,差點破罐子破摔,把這些年的事通通抖出來,讓彼此都不好過。
“虞溫,我昨天讓你把季家那小子的聯系方式删了,你删了嗎?”
第二天,丁春桦又提醒她。
“沒有。”
“你故意氣我是不是?你到底什麽意思?”
“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們給過我一些幫助,要我無緣無故把人删了,我做不到。”虞溫嘗試坦誠。
“他們?什麽意思?你跟季思問也有聯系?你為什麽會,你什麽時候,你——”
虞溫注意到丁春桦拿湯匙的手在抖。
“什麽叫無緣無故?你把我說的話都當耳旁風嗎?虞溫,你都快成年人了,還要跟我裝傻嗎?季明禮做了什麽你還不清楚嗎?”
虞溫暗自攥緊了拳頭,幾乎是咬着牙吐出三個字:“證據呢?”
連季思問都拿出了證據,而她什麽都沒有。空口無憑,她不能把所有罪責都怪到季明禮頭上,丁春桦是有視角偏差的,她作為當局者迷,而虞溫作為旁觀者清。她沒有辦法清醒地跟随丁春桦墜落。
“證,據?”
丁春桦這次是真被氣到了,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一只手捂住了胸口,火氣從顫抖的指尖燒到天靈蓋。
“虞溫!我是你媽!我說的話你都不信了嗎?那你信誰?你要站季明禮嗎?季明禮就是哥個滿嘴謊言的僞君子!一個道德卑劣的奸商!他騙了你爸,他出賣你爸,他害死了你爸!你爸出事前一天他們還吵得很兇,如果不是他,你爸怎麽會那麽急躁,那麽沖動?”
“你冷靜一點。”虞溫眉頭緊鎖。
丁春桦走上來抓住虞溫的手臂,虞溫感覺她新做的長指甲隔着衣服嵌入了自己的皮膚,抓得她很疼。
“我沒有你認為的那個意思……”
丁春桦開始罵人,不僅罵季家的人,罵陳心慈,罵那些領導,罵虞步城的朋友,也罵虞溫,罵丁燕……
虞溫聽不下去了,語氣陡然加重:“你冷靜一點!”
丁春桦被她一吼,愣了愣,停了下來。
“媽,小姨為你做了那麽多,她對你還不夠好嗎?”虞溫覺得火也燒到了自己的大腦裏,“是,你是我媽,你想讓我全都聽你的,那你能不能為我考慮一次?你對我的要求和責備,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和想法?”
“……”
丁春桦是個美人,虞溫的容貌也遺傳了她的。這樣難看的表情虞溫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過。這是第一次。
虞溫看着她燒紅的眼,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了。她知道無論她接下來說什麽,丁春桦都不會聽的,她陷在仇恨裏已經失去了理智。
在丁春桦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虞溫做出了冷漠的決定:“算了……這段時間我申請留在宿舍住吧,寒假再回來。”
彈指一揮間,寒假很快到了。寒假很短,卻是虞溫和丁春桦能相處最長的時間。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們之間的對話變得稀少。
這個年過得無滋無味,甚至不如虞溫在季家的時光。季家人很多,很熱鬧,雖然她不屬于季家,但季家在熱烈地歡迎她。然而直到她離開,她才發現。
虞溫再次見到季思問,是寒假過後。季思問跟同學一起回學校宣傳招生,而季思問是宣講人。
宣講會虞溫也去了。季思問似乎有了些變化,但說不上哪裏變了,只覺得氣質更成熟了,而成熟感會帶來距離感。
季思問一眼就看到了虞溫。她坐在人群後排,把腦袋縮在羽絨服裏,看起來很小一團,不仔細看不容易發現她的存在。
宣講結束後,季思問故意走在最後。他猜想虞溫會來找自己,便讓其他人先走。結果一轉頭,人影找不到了。
“……”
“哥!”季思義也來了。
他倒不是真心來聽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來給他哥撐場子的。他哥說得再動聽,他坐在臺下也昏昏欲睡。
他哥的學校他考不上,他的路線很清晰,高考結束就出國混個學歷。
“你找我呢?”季思義笑嘻嘻。
“不是。”
“哈?”季思義不笑了。
“虞溫呢?”
“她?我沒看到她啊。”
“嗯,那我走了。”季思問朝樓梯口擡擡下巴,“都在等我呢。”
雖說是“都”,但季思義順着看過去,只瞧見了一位溫溫柔柔的學姐。
季思義又翹起唇角,撞了撞季思問:“哥,那誰啊?女朋友,還是暧昧對象?她特地等你的呢?”
“都不是。”季思問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站好,沒事多看書少打游戲,別瞎猜。”
季思義吐吐舌頭。
季思問快走到樓梯口了,突然一個身影匆匆從拐角處走出來,正好跟他迎面撞上。
兩人皆是一愣。
“原來你在這裏。”
“你還沒走啊。”
默了一瞬,季思問輕笑一下:“去哪了?跑這麽快。”
虞溫沒想到季思問會注意到,說:“洗手間。”
她頓了頓,不确定地問:“你在等我?”
“沒啊,我走得慢。”
虞溫和季思義都覺得他把自己當傻子。
“思問。”
一個女生走到了虞溫和季思問之間。
虞溫被擋住目光,有些不悅地擡起眉頭。
季思義捂不住好奇:“你是我哥同學嗎?”
“是朋友,不是同一個學院的。”季思問介紹說,“也是我們宣講隊的隊長。你們該喊她學姐。”
“怎麽喊都行。”女生和善地笑。
季思問對虞溫說:“上次的蛋糕就是她送的。”他想說他要到了蛋糕店的地址,如果虞溫想吃他可以預定。但他想了想,這些話不好當着女生的面說,便臨時決定收了回去。
他不知,虞溫聽到他的話後,腦中登時警鈴大作。
就是喜歡他的那個女生?他為什麽說得這麽輕松?他不是說不喜歡嗎?他們關系不錯?還是一個隊伍?只是純粹的朋友關系嗎?虞溫安靜觀察女生的表情,分辨她對季思問的态度。
女生看看虞溫和季思義,微笑着問季思問:“你弟弟妹妹?”
季思問指季思義:“弟弟。”
他又指虞溫:“不是親妹妹。”
女生笑着點頭,沒有多問,而是體貼地問:“你是要先跟弟弟妹妹聊一會?”
季思義搶先說:“聊完了,我跟我哥天天聊,都聊禿嚕皮了。”
虞溫想一腳将他踹開,她用力強調說:“我還有話要說。”
季思問便對女生說:“我等會跟你們校門口見。”
虞溫敏銳察覺,他跟女生說話語氣更和緩,似乎尤其為她考慮。
虞溫有點不爽。
季思義和女生都走後,只剩下季思問和虞溫。兩人走到綜合樓主樓和副樓之間的連廊,避開人群,空氣安靜不少。
“最近學習還順利吧?”
“還行。”
“成績怎麽樣?”
“有進步。”
“想考什麽大學?”
“一所北京的大學……”
“北京?想好了?”
“嗯,早就想好了。”
季思問雖然意外,但沒有評價她的選擇,北京大都市,虞溫去到那裏會有更好的發展。
“有把握嗎?”他又問。
“可以吧……”
虞溫不耐煩了:“你能不能別問我了,我還沒問你呢?”
季思問只愣了一瞬,随後饒有興致地看向她:“你想問什麽?”
虞溫仰起頭問:“剛剛那位學姐,她還在追你嗎?”
“嗯……”季思問慎重思考了一會說,“她最近沒說什麽,準确說,這三個月內她沒有明确表白。我不确定她的想法,但應該還沒有改變心意。”
“你允許她的喜歡,是不是因為你也心動了?”
“喜不喜歡是她的自由,我哪有權利允許或禁止?”
“追你呢?也都可以,對吧?”
季思問聽虞溫的語氣,總覺得虞溫話裏有話……這麽連環追問,跟拷問刑犯似的。難道被人喜歡也犯法?
因此他回答得更加謹慎:“……你問這個幹什麽?”
虞溫:“因為我也喜歡你,我也要追你。”
季思問:“???”
“不對。”虞溫改口:“是我喜歡你,我要追你。”
季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