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光陰荏苒(四)
光陰荏苒(四)
在季家這些年,并不全是傷心的回憶。看季思問怼人,跟季思義鬥嘴,聽季雅雅談天說地,也是一些值得回憶的美好。
但一切都在往前走。
得知丁春桦醒來,是新年開學後的一個普通的豔陽日。
那天放學回家,虞溫一上車,發現陳心慈也在,就直覺有事發生。
果然,陳心慈開口便是:“溫溫,你媽媽醒了!”
丁春桦昏迷太久了,久到連虞溫自己都不确定她還會不會醒來。突然得到消息說她醒了,虞溫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小姨已經在醫院了,你想不想過去看一看?”
從學校過去要半個多小時,到醫院的時候丁燕在住院樓下等她。
丁燕說:“她剛剛睡了。醫院說她狀态還不穩定,不是很清醒,受不了刺激,需要慢慢恢複。不過,醒過來就是有希望,別擔心。”
虞溫點頭。
虞溫站在丁美桦的床邊看了她一會,心電圖的圖案她看不懂,但她看得出來跟上幾次都不一樣了。
護士來給丁美桦換點滴,她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奇跡。
醫生說過,丁春桦腦袋上的傷其實不重,一直昏迷不醒,很可能是她自己不想醒來。
當時虞溫想,丁美桦真狠心,要把她丢下。
現在她又想,一定是爸爸在天保佑,讓媽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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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春桦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待。
她醒來之後的狀态恢複得還不錯。丁燕盯着她,帶她每天做康複訓練,一個多月後,就能比較流暢地跟人溝通交流,也能正常走路了。
虞溫去看過她幾回。她每次去的時候,丁春桦都穿戴整齊,坐在輪椅上。如果不是丁燕攔着,她可能還要給自己化個妝。
丁春桦還走不了太遠。一開始她非要逞強,走回來的時候差點摔了。因此,在坐輪椅和摔倒之間,丁春桦還是選擇了乖乖坐輪椅。
每次虞溫來,她都坐不住,要她推自己下樓。
丁春桦總說她:“你不能笑一笑嗎?面無表情的,一點也不好看。”
往往虞溫會說:“你這個樣子,誰笑得出來啊?”
丁春桦不樂意:“我這樣子怎麽了?覺得你媽變醜了?嗯?”
丁春桦還說:“你看看你,長大了,變漂亮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頭發長長了,去理發店修一修發尾,別跟稻草似的。”
虞溫:“媽,我明年就高考,沒時間。”
丁春桦一震:“高考?”
丁春桦剛醒過來,在她記憶中,虞溫還只是個剛上初中的小孩。
虞溫沒說,她現在學習很忙。他周一到周六都要上課,等到高三之後,連周末也沒有了。他能來看。她能來看丁春桦,都是擠出時間來的。這是她的心甘情願,沒什麽好說。
她也沒提,她想考個好大學,可能會考到別的城市。她想走一走,看一看。世間美景太多,令人目不暇接,她希望自己的鏡頭框住的景色是豐富多彩的。
丁春桦住院期間,丁燕給她請了護工。但丁春桦對生人很抗拒。她從小驕傲,自尊心很強,碰上一些事情,就大發脾氣,護工沒轍,就找來丁燕,丁燕沒辦法,只能守着她,又哄又勸。
快到學期末,丁春桦又坐不住了,鬧着要回家。醫院給她做了全面檢查,勉強說可以回去了,丁燕才帶她辦了出院手續。
回家之前,丁燕讓人把許久沒人住的房子打掃了一遍。然而,丁春桦回去沒多久,情緒再度崩潰了。
虞溫沒有外公外婆,丁春桦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她從小寄養在親戚家,雖然吃喝不愁,但缺少父母的關愛和疼愛,因此對愛的渴望超過了一般人。遇見虞步城之後,虞步城給她的愛填補了她幼年的空缺。虞步城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虞溫也無法超越。
當她再次回到這棟充滿虞步城回憶的房子,她不可控地想起曾經幕幕,想起那個雨夜,想起昔人已逝。
而這天是她跟虞步城的結婚紀念日。
虞溫接到消息的時候正準備睡覺。第二天是期末考,是本學期最重要的一次聯考,她本來打算早點睡。
“你去哪?”
虞溫出門正好撞上剛回來的季思問。
季思問早就放假了,這些天他一直住在家裏。但虞溫跟他見得很少,因為她一周六天都要上課,晚上回來得晚,季思問要麽在房間,要麽出去玩了,比如今天。
“我去趟醫院。”虞溫匆匆道。
季思問立馬說:“我跟你一起。”
虞溫不确定地重複:“我去醫院……你也要去?”
季思問:“我也去。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我把浩叔叫起來,讓他送我們過去,到時候再送我們回來。”
虞溫想說“不用”,但見季思問态度堅決,她便把話咽了回去。
趕到醫院已經過了零點。
季思問陪她到病房前,沒有跟進去。他很有邊界感地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等你回來吃蛋糕。”
虞溫愣了愣,紛雜的思緒被他打了個岔:原來季思問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的是蛋糕。
“媽。”
丁春桦躺在病床上,滿臉都是淚痕,鼻子上又被插上了氧管。
虞溫在心裏嘆了口氣,提起腳步走了過去,“醫生不是說了要靜心靜養嗎?你情緒波動這麽大,很傷身體的。”
丁燕忙接話:“是啊是啊,你不聽醫生的,也要聽溫溫的吧?你看溫溫多懂事。你女兒關心你,你不能總讓她擔心呀,這麽晚還跑過來看你,明天還要上學呢。”
丁春桦無神的眼神終于有了點生氣,她叫她:“……你過來。”
虞溫坐到床邊。
丁春桦輕撫她的臉,憐惜地說:“你這些年一個人住在家裏,是不是總是想起你爸爸,是不是很難過。”
虞溫想起醫院的囑托,沒有多加解釋,轉移了話題:“你先躺下休息吧。”
“不,媽媽有話跟你說。”
虞溫擡頭跟丁燕對視了一眼。
“你說。”
“我最近又想起了許多事……”丁春桦說一句要緩一下,“有些事我應該告訴你……”
虞溫不知道為何眼皮狂跳。來的路上是左眼跳,現在是右眼跳。不管是左眼還是右眼,她都覺得不是什麽好消息。
“你還記得季明禮吧。”丁春桦說。
她說的不是“你季叔叔”而是全名。
“……記得。”虞溫說。
“你離他遠一點。”丁春桦冷冷道,“不,遠離他們全家,他們家是殺害你爸的兇手。”
饒是做好心理準備,虞溫的心髒還是沉重地跳了一下。
幸好季思問沒進來。
丁燕臉色也變了,“你說什麽呢,你先休……”
“你別打斷我!”
丁春桦赫然轉頭盯着自己的親妹妹:“燕子,你不會是想在我面前跟季家求情吧?我知道你認識季明禮,但你姐夫是被季明禮害死的!你也要放過他嗎?啊?季明禮故意設計陷害你姐夫,引他只身前去,他真是個歹毒狠心的商人!這麽多年的情誼都喂了狗了!”
丁春桦越說越激動,把季明禮完全說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虞溫和丁燕兩人都攔不住。
護士走進來說:“你們小聲些,隔壁在休息。”
丁燕連連道歉。
安撫好丁春桦的情緒後,虞溫一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季思問在門外等了她半個多小時。
丁燕把她拉到一旁,小聲說:“溫溫,你先回去吧,你媽媽有我呢,我在這裏守着。你別耽誤了明天的學習。”
“嗯……”
“你回去安不安全?我……”
“季家的司機送我來的。”虞溫頓了頓,“季思問也來了。”
“思問?”丁燕很驚訝,“他也來了?”
經過丁春桦這麽一鬧,“季”字變成了她們之間心領神會的敏感詞。
“那……那你先跟他回去吧,都早點休息。”丁燕溫柔地抱了她一下,“我就不出去了,跟思問說了聲好。”
“好。”
季思問見她出來,快步走上前問:“丁阿姨怎麽樣?還好嗎?我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
“不用。”虞溫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我們走吧。”
上車後,季思問摁亮車內頂燈,問她:“吃蛋糕嗎?”
“你生日啊。”
“我什麽時候生日你不知道?”
“……我随口一說。”
季思問看出她魂不守舍,便給她做了決定:“吃點吧。放久了就化了。”
他将蛋糕從包裝袋裏拿出來。
是個四寸的小蛋糕,他一個人吃不完,本來以為回來得晚,大家都睡了,就放冰箱,明天再吃。
“就不切了,挖着吃吧。”季思問遞給她一個粉色的塑料叉。
虞溫道聲謝,才問:“你哪裏買的蛋糕?”
“別人送的。”
“男生女生?”
“很重要?”
虞溫默不作聲地用叉子叉了一小塊送入口中。奶油迅速在口腔內化開,柔軟地包裹着她的舌頭。
真好吃。
剛好是她最喜歡吃的抹茶味。
“女生送的。”季思問說。
“她喜歡你啊?”虞溫吃着蛋糕問。
季思問唇邊一抹笑:“你怎麽也跟季思義一樣。這麽好奇啊?真想知道?”
虞溫哼哼道:“愛說不說。”
季思問拿她沒轍。他知道眼前的人心情不佳,不能惹,得哄着。
于是他老實交代:“對,她喜歡我。明天是她的生日,我不打算去。她讓朋友把蛋糕轉交給我,說人不到,但蛋糕要吃。我不想要,但也不好為難她的朋友,只好收了。”
虞溫叉中蛋糕上面的藍莓,裝作随意地問:“你不喜歡她?”
季思問:“不喜歡。”
季思問否定的回答讓虞溫的心情稍微好了點。
但她又突然想起丁春桦的話,眼前浮現那張蒼白的臉。
病房中壓抑鋒利的氣氛頓襲而來,愣神間她不小心咬到舌尖,疼痛瞬間讓她清醒了。
遠離季家的人。
季家……包括季思問。
如果丁春桦知道她住在季家,跟季思問他們走得那樣近,她會是什麽反應?
虞溫像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
“這蛋糕還挺好吃的。不過你別吃太多,吃多了不好消化,我怕你睡不着。你吃完了,我們就回去。回去之後你早點睡覺,明天考個好試……”
虞溫安靜吃着蛋糕,甜味從在腦中炸開,鹹味卻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虞溫?”
季思問的笑和話一同凝滞在嘴角。
虞溫抹了把眼淚,又舀了一勺蛋糕,繼續吃,什麽都沒說。
她将腦袋埋得很低,不想讓季思問看見自己稍顯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