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光風霁月(四)
光風霁月(四)
虞溫沒有給班主任打電話。
周一上課當天,她主動去辦公室,把厲芸芸坦白的話如實說了出來,沒有添油加醋。
班主任用冷淡的目光抹過她的臉,說:“你把厲芸芸叫過來,讓她親口跟我說。”
虞溫沒動:“她不敢說。”
“那老師怎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虞溫把旁邊的季思義往前一推:“他可以作證。”
季思義呆住:“啊?我?”
他撇頭看向虞溫:原來你叫我來,是為了這個?
周末虞溫主動提出送他一套游戲裝備,作為交換,他要幫她一個簡單的小忙。季思義不是沒錢,吃喝不愁,想買什麽都有,但別人送的和自己買的,還是有區別的。能不花一分一毫得到一份禮物,想想就爽。于是他答應了。
“他?”班主任雖然對季思義足夠客氣,但這份客氣中罕有信任。
虞溫:“當時他在場,他聽得一清二楚。”
“對,對……”季思義磕磕巴巴地開口,“我證明虞溫說的都是真的!是那誰自己承認的!”
“別怪老師多心。沒有實在的證據,不能證明你們說的是真的,除非厲芸芸和江雅親口承認,不然也可能是你們聯合撒謊。”班主任說,“據我了解,厲芸芸很乖,我從來沒見過她跟江雅說過話,江雅雖然高傲了一點,但心地是善良的。”
“哈?”季思義驚出大小眼,“老師,你的心可真是偏到肝髒去了。”
虞溫冷冷地說:“所以,真相只能是我跟季思義說謊,不能厲芸芸跟江雅造謠,對嗎,老師?她們可以無憑無據造謠我,我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還不夠嗎?”
Advertisement
季思義大聲附和:“就是就是!我可沒說謊!老師,你跟她們什麽關系,這麽維護啊?”
因為是上課時間,辦公室裏很靜,兩人沒有刻意降低音量,铿锵字句在辦公室裏還有回響,像火星和炮仗,嘭地一聲炸開了鍋。
班主任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像被人在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年級主任看不下去了,站起來緩和場面:“你們兩個孩子,說話怎麽一點都不尊重老師?平時都怎麽教你們的?什麽叫尊師敬長?”
“混淆是非,故意偏袒,這樣的老師根本不值得我的尊重。老師,你也是幫兇。”
“虞溫!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需要提供證據的不是我,該遭受處罰的也不是我。這是我堂堂正正考出的成績,我不會讓任何人玷污。”
“說得好!”季思義激動鼓掌。
“你瞎湊什麽熱鬧?”年級主任瞪了一眼他。
季思義其實也被驚到了,他知道虞溫的脾氣大,沒想到大成這樣,他只能用貧瘠的詞彙來感嘆:酷啊!帥呀!
“哎哎哎……”
等他回過神,虞溫已經冷着臉走了,走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季思義心中對她升起十分敬意。
不愧是虞大小姐!
不好惹,真不好惹!
季思義追了出去,他以為虞溫氣瘋了,會直接曠課鬧失蹤……結果她居然回到了教室,沒事人似的繼續上課。
季思義在窗外目瞪口呆,給她豎起了拇指。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季思問耳朵裏。
季思問聽了之後,沒季思義那麽激動,問:“後續怎麽處理的?”
季思義:“沒動靜了……”
季思問不說話。
“你想什麽呢哥?”
“虞溫最近在幹什麽?”
“上課下課,吃飯睡覺……我也不知道啊,我跟她又不是一個班的。”
“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誰?那個江雅啊?”
“都是。”
“……啊?”
虞溫不知道江雅對自己的怨憤從何而來,但不管是什麽原因,她決不會就這樣算了。
她可不是任人欺淩的角色。
虞溫是獨生女,是虞家的千金,從小到大沒人敢欺負她,直到家裏出事,她的生活和處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第一次被人惡意誣陷,第一次受這樣的委屈。
白天她在辦公室放狠話,晚上又偷偷躲在被窩抹眼淚。
她不想哭的,可她太委屈了。
她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即使這樣,她也不想向江雅妥協。如果她低頭,江雅一定會變本加厲。
她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雖然這事最終不了了之,但事情傳出去後,還是有不少人開始對虞溫指指點點。
在江雅和虞溫之間,明眼人都知道,站江雅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季思義。
季思義罵罵咧咧:“我去那個姓江的真是狗仗人勢!”
虞溫:“你是不是想說仗勢欺人?”
季思義:“哦,是這樣的嗎?”
作弊風波過去之後,江雅消停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又發生了別的事。
初二的新年,虞溫是在季家過的。
她第一次在別人家過年。
陳心慈很照顧她,但虞溫的态度依舊很冷淡。随着時間的流逝,她查到的關于她父親的信息越來越少,也便無從考證季明禮是不是“幕後兇手”。
這一年冬天特別冷,南方好幾個不會下雪的城市都開始往下砸冰雹。
看出她心情不好,陳心慈就帶他們出去旅游,去了一個比汐城更暖和的海邊沐浴陽光。
季思義在那打了幾天游戲,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吹着海風看動漫,過足了少爺生活,心情非常好,好到連發幾條朋友圈。
他本人直男審美,都是随手一拍,照片非常不講究,虞溫看了一眼就點擊了“不看ta的朋友圈”,不想污染自己的眼睛。
因此她沒注意到,在最新一條朋友圈,她誤入了季思義的鏡頭。
季思義的本意不是拍她,而是拍陽光下的大海和沙灘,而她正好在太陽傘下吃水果。
他拍的是一個比較遠的視角,拍到了她的側臉,放大後能辨別出是她。
開學後不久,周圍莫名開始流傳她跟季思義的緋聞。
他們說虞溫每天都跟季思義一起回家,她住在季思義家裏,虞溫被說作弊,季思義為愛挺身而出,為她作證,他們還一起去海邊“度蜜月”……越傳越離譜。
這個年紀正躁動不安,男女緋聞比作弊撒謊更吸人眼球,流言蜚語就像原上的野草,春風一吹,就遍了天。
流言的根源不好找,但這種造謠的手法,讓虞溫一下子想到了江雅。江雅很聰明,她從不使用直接的暴力,而是躲在暗處使絆子。
就像陰溝的老鼠。
雖然傳的是兩個人的緋聞,但實實在在受到影響的只有虞溫。
這事沒幾天就傳到了季思問的耳朵裏。
“我跟季思義沒關系。”
“我知道。”
“……”
“那你來幹什麽?”
虞溫話裏滿滿的警惕。
季思問是高中部的,卻跑到初中部來,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我放學早,來接季思義。”季思問雙手插在兜裏,還是那副又拽又裝的樣子,“你為什麽這麽緊張?他是我弟,我難道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情況?你倆要是敢早戀,我第一個棒打鴛鴦。”
虞溫:“……”
她确實有點應激了。
只要她跟季思義同框,哪怕只是別人口中一個名字,都會有人起哄噓聲,讨厭至極。
她跟很多人解釋過她和季思義的關系,她本不屑于解釋,但又不想讓江雅得逞,讓流言繼續滿天飛。
季思問:“你知道是誰傳的謠言嗎?”
虞溫沒有确鑿的證據:“惡意揣測一下,是江雅。”
“這叫合理推測。”季思問往她教室裏看:“哪位是江雅?”
虞溫順着他的提問轉回頭,看見班裏有無數雙眼睛正看着他們,江雅也在其中。
“第三組,坐在第五個。”虞溫說,“你不該來的……”
肯定有人認出了季思問,這樣她跟季家就更不清不清楚了。
“你以前不介意,現在也沒必要因為那些人而躲閃。不是你說的嗎?身正不怕影子斜。”
虞溫斜眼看他:“我是說過,但我沒跟你說過吧?”
季思問:“……季思義說的。我查過了,江雅的背景确實硬,校長就是她叔叔,她爸跟我爸還是朋友。”
虞溫心裏說不上滋味:“哦。”
“但這也不應該成為她嚣張跋扈的理由。”
“……嗯?”
“你放心吧,她不是只造謠你一個人,她還把季思義扯了進來,我不會坐視不管的。”
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說: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弟。
虞溫不領情:“你瞎摻和什麽?我自己能處理,我對你才不放心。”
季思問:“……”
周五最後一節課季思義上體育課,人在體育場。季思問嘴上說是為季思義來的,其實季思義根本不在。
他們很少這樣并肩走在一起。
虞溫也很少這樣在意別人的目光,一路疑神疑鬼,稍微有人看過來,她就像炸了毛的貓。
“放輕松。”
季思問将她的腦袋掰正,讓她盯着前方看:“這才是回家的路。”
學校對面有一個露天停車場,家長接送的車都停在那裏,走過去要過一段斑馬線。
紅燈攔下了他們的腳步。正值放學,聚集在街道兩端的學生很多,虞溫和季思問被人群擠到了一起,胳膊貼着胳膊。
車水馬龍,世界喧嘩。
虞溫嘆了口氣:“好累。”
“什麽?”
季思問沒聽清,低下頭看她。
“我說——江雅已經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我不會放過她的。”虞溫冰冷地說。
季思問:“嗯。”
意料之中的阻攔和警告沒有聽到,虞溫懷疑他是不是沒聽懂自己的話。
只見季思問從書包裏拿出了個巴掌大小的方塊筆記本,撕下一頁,用簽字筆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
虞溫不滿地說:“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聽見了,我不是‘嗯’了一聲嗎?”季思問把紙頁遞給她,“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
虞溫又驚又愣:“你覺得我要幹什麽?我不會喊人去把她打一頓的。”
“我知道。”季思問把紙折了兩道,拉開她的書包側拉鏈,霸道地塞了進去。
虞溫:“我……”
“如果出了什麽事,你應該不想陳心慈出現吧?”季思問說,“那就找我。”
虞溫無話可說。
她不明白季思問到底什麽意思。
“這也是為了季思義?”
這次季思問停頓了兩秒,“當然是為了他,不然還能為了什麽。”
虞溫:“哦。”
其實她想說,季思義沒心沒肺,并不一定在意這些,季思問沒必要這麽上心。
更何況,江雅針對的人是她,又不是季思義。
“我什麽時候可以給你打電話?”
“任何你需要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