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恨雲愁(七)
雨恨雲愁(七)
虞溫也不是沒睡過季思問的床。
季思問六月中考結束,陳心慈給他交代了一個任務:輔導虞溫和季思義的功課——其實主要是季思義。
季思義進入青春期後,性格越來越叛逆,成天打游戲,成績在班上吊車尾。請來的家教都管不動他,只能讓季思問來教。連虞溫都看得出來,季思義對季思問有幾分忌憚。
那時虞溫家裏出事,又換了個學校,她不适應新生活,注意力也不在學習上,成績一直下滑。這個班上老師最頭疼的兩人就是他們。因為老師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要是考得太差,上初二就得分到最差的班,季家肯定是不願意的。
陳心慈有意促進虞溫跟季思問、季思義兩人的關系,想讓虞溫多交新朋友,就把虞溫捎上了。
但虞溫對學習完全提不起興趣,更別說要跟看不順眼的季思問待在一塊了。
從六月末到七月初,季思問連着給他們補了半個月的課。白天他們在學校上課,晚上在季思問的房間上課。季思義怕在書房會碰見季明禮,非要在季思問的房間。季思問這樣計較的人,居然會答應。
“布置作業寫了嗎?”
季思問每晚見他們的第一句話都是這個。
他們的回答也幾乎沒變。
“沒寫完。”
“哥……哪個作業啊?”
“……”
季思義毫不意外地遭了打。
在季思義的襯托下,虞溫完全是優秀好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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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沒有心思學習,但不想讓季思問看扁,更不想讓自己變得像季思義一樣愚蠢。
“坐吧,把書拿出來——季思義你腿放下!多動症又犯了?”
往往這個時候,季思義就會史無前例的安分。
虞溫和季思義進度不一樣,學習能力也有差別,季思問沒法同時給他們講題,每次都會先給虞溫講,讓季思義先把作業寫了。
初一的知識不算難懂,但他們學校是市內數一數二的學校,每逢重要考試,總喜歡出一些難題,這裏面最令虞溫頭疼的就是數學。
“聽明白了?”
“不太明白。”
“哪裏不明白?”
虞溫想了想,說:“你再給我講一遍吧。”
季思義非常欠地插嘴:“我哥都快講破嘴皮子了,你還沒聽懂?”
虞溫和季思問同時轉向他。
虞溫:“關你什麽事?”
季思問:“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
季思義:“……”
季思問看了眼時間,無情地說:“還有十五分鐘,你要是沒寫完,你就下去給爸煮茶。”
季思義:“……”
虞溫沒想到季思問會為自己說話。
雖然季思問總怼季思義,但虞溫看得出來他其實很照顧這個弟弟。三人裏頭,只有她是外人。可當季思問給他們講題時,虞溫沒感覺到差別。
她知道季思問也不喜歡自己,但他從來沒有故意冷落她,對她使絆子。
季思問比她想象中有耐心得多。
季思義一看就上課沒少睡大覺,每次張嘴問的都是基本知識——教材上明晃晃寫着标準答案,還用加粗和不同顏色标注出來了。虞溫聽了,都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不想搭理他。但季思問不僅沒發脾氣,還耐着性子指揮他去翻書。
最沒耐性的是季思義,學了沒一會,就渴了、累了、困了、要上廁所、要吃水果……拿對付家教老師的那套對付季思問。
可惜沒用。
季思問将他盯得很緊,他寸步不能離。
打着哈欠早起,中午留在學校,基本沒有午睡,晚上還要補課,虞溫累得不行,每天吃完晚飯都雷打不動開始犯困。
季思問給季思義講題,虞溫寫課後練習,寫了兩道題就用掌心撐住了臉頰。沒多久,手臂就支撐不住了,整個人都趴了下去,将側臉枕在胳膊上,盯着練習冊上的字,看花了眼……最後徹底閉上了眼。
她不知睡了多久,中途迷迷糊糊醒過來了,發現房間裏很安靜,季思問和季思義都不見蹤影,只剩下她自己。
趴着睡不舒服,枕着的胳膊很痛,于是她半阖着眼,迷迷瞪瞪地站了起來,走向了最近的床——砰的一聲倒了下去。
她睡了個昏天暗地。
那是她第一次睡了季思問的床,她躺下的時候壓根沒思考過這是誰的床,不到兩秒就睡過去了。
最後醒來的時候,她翻了個身,睜眼看見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季思問。季思問手裏拿着書,聽聞動靜正好擡眼,跟她對視上了。
虞溫腦子沒轉過來,震驚之外更多是疑惑:“你怎麽在我房間裏?”
季思問:“……你再仔細看看這是誰的房間。”
虞溫:“……啊哈?”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後知後覺的尴尬漫上來,讓她感到少有的局促。
“幾點了?”
“過零點了。”
“你怎麽不叫醒我?”
“前提是你可以被叫醒。”
“……”
虞溫知道季思問一定沒盡全力。她睡覺并不沉,如果季思問在她耳邊喊大點聲,或者搖一搖她,她再困也會醒過來。
讓一個讨厭的人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不能睡,不僅能忍住不叫醒她,還給她蓋了被子……虞溫覺得季思問比奧數題難懂多了。
“明天是周五,晚上給你放個假吧。”
“不要,我還能學。”
“寫題四十分鐘裏,有三十分鐘在打瞌睡,你确定?”
“……”
季思問明明在給季思義講題,他怎麽知道自己犯困?虞溫也沒想明白。
但是第二天晚上她還是來了。
原本她的确不情不願,但礙于陳心慈,沒說過一句不。直到有一天陶之袅問她:“虞溫,你初二一定會在尖子班的,對吧?”
虞溫當時的成績處于尖子班和普通班的邊界,搖搖欲墜很危險,但陶之袅的語氣很肯定。
虞溫不喜歡。
分數是她考出來的,她要憑實力考進尖子班,不要那麽理所應當。
所以她開始發憤圖強。即便不想見季思問,也還是風雨無阻地去了。
季思義将她态度的轉變視為背叛,嗷嗷大叫:“虞溫!你不能在我哥面前卷我——他會覺得我是笨蛋!”
虞溫瞥他一眼,殘忍地告訴他真相:“你已經是了。”
……
燈光熄滅,四周沉入黑暗。
随後虞溫感覺身側的床榻往下陷。
沒剛才表現得那麽輕松。
季思問躺了下來,就躺在她身側不到一臂距離的位置,讓她的心跳跟着床墊微微陷落。
“我想起點以前的事了。”虞溫的聲音帶着困倦,“初一那年,我在你房間寫作業,總是睡着,你為什麽每次都不叫醒我?”
季思問大抵是沒想到她會提起從前,沉默了一會才說:“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起床氣有多重嗎?”
虞溫:“……”
季思義說過她,說她是大小姐脾氣,不好惹,誰惹她不高興就得遭殃。雖然是誇張說辭,但确實沒有虛構。
季思問說:“第一次我叫了你兩聲,你拍開了我的手,說:別吵我!你煩死了!我不要寫作業!我好困——”
“……”
莫名就有畫面感了。
虞溫的視線跟着她腦袋朝季思問轉了過去:“你記得這麽清楚?”
“你也會想起以前的事嗎?”虞溫好奇地問,“你還記得多少?”
“不記得了。”
“你能別睜眼說瞎話嗎?”
“不是說困了?”
“被你氣清醒了!”
“那你回去。”
“不!”
虞溫死死摁住被子,翻了個身背對季思問,說:“我睡着了。”
“不嫌吵?”
虞溫下意識說:“還行吧,你以前睡覺挺安靜的……呃,你說什麽吵?”
“打雷聲。”
“……”
果然我是在夢游吧。
虞溫自我催眠地想。
季思問的房間在最高層,雷聲更響,但她顧着跟季思問“鬥智鬥勇”,沒怎麽注意到。季思問說過,他喜歡最高層,因為不喜歡有人經過,不喜歡走來走去的腳步聲。
“不吵。”半晌,虞溫嗫嚅回答。
那邊卻沒了聲音,動都不動一下。
虞溫都懷疑是不是她有一瞬失了神,季思問已經人去床空了。
“我跟你說,我真的要睡了,你別半夜湊過來啊,男女授受不親,我……”
絮絮叨叨的話沒說完,虞溫就無意識地睡着了。
這一夜,狂風暴雨,不曾停歇。
有人睡得不省人事,有人睜眼到天亮。
前任跟自己睡在一張床上,只有虞溫才能睡得這麽香吧。
季思問床上有兩個枕頭,但只有一床被子。
虞溫雖然睡着了,但不太安分,時不時會踢被子。
季思問安安靜靜躺着,突然身前一空,冷氣鑽入,真切感受到了被子離開自己身體的——每一次。
虞溫把被子卷走後也不蓋,一腳蹬開。好在床夠大,沒讓她把被子踢下去。
季思問坐了起來,拽過卷成一團的被子,雙手用力抖了抖,将被子鋪開,重新蓋在了兩人身上。
反反複複,好幾次。
而虞溫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