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恨雲愁(五)
雨恨雲愁(五)
歐梓瑩腳步匆匆跑進來,手裏拿着用薄紗裹住的冰塊。
虞溫拍了拍許竹願搭在肩上的手,安慰她們說:“你不用這麽緊張,沒什麽事。”
“都腫成這樣了?還沒事?”許竹願不信,以為她又是強撐着,“姐,你還是小心點吧。”
“真沒事,只是看着有點吓人,其實不怎麽痛。”
“那你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那是誇張的表演。”
“?”
許竹願不解地看着她。
歐梓瑩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沒有追問,一邊給她冰敷一邊叮囑道:“今晚風很大,睡覺要關緊門窗,手機不要調靜音,有什麽事我們會第一時間聯系你的。”
“瑩寶。”虞溫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臉,“你怎麽跟老媽媽似的?你忘了我是在汐城長大的?汐城每年都刮臺風,我比你們有經驗多了。”
歐梓瑩無奈地嘆了口氣:“誰讓你跟女兒一樣不省心呢?感冒,失蹤,腳腫,你數一數,都多少回了?”
虞溫身上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每個靠近的人都忍不住關心她和照顧她。在她們眼中,她就是個脆皮,輕輕一碰,就又青又紫的,根本沒法讓人放心,只能貼心呵護着。
但這脆弱的表皮下,又像寶石般堅韌、自信、熠熠生輝,放射出強大的吸引力。歐梓瑩曾經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個貼切的形容來描述虞溫——像童話裏的公主。
公主身邊的人願意維護她、照料她,都是因為公主本身有一顆純粹赤忱的心,他們被她的魅力所蠱惑。
洗完澡又冰敷了一次,虞溫的腳踝明顯消腫了許多。許竹願和歐梓瑩也便放下心來,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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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走後,虞溫才掀開一頁窗簾看了一眼。窗戶被許竹願用寬膠布貼成了“米”字的形狀,封得嚴嚴實實。她從漆黑的夜色中,隐約看見了季思問停在門口的車。
那是不是說明他沒走?
虞溫小聲嘟囔了一句:“今天怎麽轉性了……态度變好了……”不僅來找她,等她,還蹲下來背她,親自開車送她回來,一句怨言都沒有。明明前幾天還一臉冰冷,說話一點不講情面。
她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和糾結重新躺回床上,接到了丁燕的電話。
丁燕那邊應該兩三點了,這麽晚沒睡,一定是為丁春桦的事情操碎了心。
丁燕開口便是:“溫溫,睡了嗎?今天多虧了你……”
虞溫笑了一下:“小姨,她不認我當女兒了,你也不把我當她女兒了?”
“說什麽呢。我沒有這個意思。”丁燕忙道,“你媽媽也不是這麽想的。我今晚給她打電話,她還問起你了。”
“問我是不是跟季思問複合了?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呢?”
丁燕一時語塞。
因為都被她說中了。
“我沒跟他複合,但我現在确實跟他在一起。”虞溫坦誠地說。
她跟丁春桦說的氣話,沒必要跟丁燕說。
她知道丁燕心裏一直對她有愧,後悔當年聽了季明禮的話,怕她沒人照顧,把她送到了季家。如果她沒有去季家,就不會喜歡上季思問,不會為分手難過,不會跟丁春桦鬧絕,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
人人都以為她讨厭那個雨天。丁燕也不例外。
“你跟他在一起嗎?”丁燕的語氣分外謹慎,“他,他今晚給我打電話了……問我你在哪裏,我才知道你不見了。溫溫,我當時真的吓一大跳。”
這話聽起來有歧義。丁燕沒說是被虞溫的失聯吓一跳,還是因為季思問的電話,亦或是兩者都有。
虞溫也很意外季思問竟然給丁燕打了電話:“他聯系了你?你确定是季思問?”
小姨不會騙她,因此才更加匪夷所思。
對了,若不是季思問問了丁燕,他又怎麽會知道她在醫院?
“千真萬确,他自己說的,我聽聲音也像是他,不會錯。”丁燕邊回憶邊說,“他沒跟我客套,一上來就問你的行蹤,我聽他的語氣很嚴肅,不像開玩笑,心裏也急了,便都告訴他了。我問他在哪,他說已經在找你了……”
虞溫意識到什麽:“你沒跟他說我在醫院?”
“我也不知道你在醫院呀!”
“……”
剛才在醫院,心緒淩亂,虞溫沒有想太多。如今冷靜下來,哪哪都覺得不對,所有邏輯鏈霎時崩掉,串不起來。丁燕的話提點了她,讓她繞回了最初的問題:季思問怎麽會出現在醫院?
對此,在醫院,在回來的路上,明明有那麽多時間,季思問卻只字未提。
她借他一把傘,他都斤斤計較,讓她記得還,這會怎麽什麽都不說了?
“溫溫?溫溫你還在嗎?”
見她沉默許久,丁燕不免有些擔心。
“嗯。”
“你跟思問……怎麽樣了?你是怎麽想的?”
“沒什麽想法。我們分開的時間快趕上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了,複合比當初在一起更難。要是能複合,早幾年就好上了。”虞溫讓她放寬心,“你別聽丁春桦胡說,她自己疑神疑鬼,我故意順着她的話講而已,她說的可信度不高。”
“好,我知道了……一切按你的想法來,不管你做什麽,小姨都在。”
這話溫暖又諷刺,諷刺是因為跟丁春桦的态度相比,丁燕似乎更像一個為她着想的母親。
丁燕柔聲道:“溫溫,你說得對,你媽媽這人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所以你也別把她的氣話放在心上。”
丁燕作為虞溫和丁春桦的中間人,這些年時不時會為丁春桦說幾句話,虞溫已經熟練到她一喊自己的名字,就能判斷出她要說什麽了。
“我知道。”虞溫搖搖頭,“但她也不能什麽話都說,哪位母親見面第一句就是質問?”
丁燕意識到今天的勸說又失敗了,只好輕嘆一口氣說:“挺晚了,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
挂了電話,虞溫一晚上沒睡好。
臺風預警由橙轉紅,狂風拍打着窗戶,跟催債似的,咚咚咚一通毫無節奏,吵得耳朵清醒了一整夜。
又開始下雨了。
她縮在被子裏,卻像被丢在雨裏。無數回憶碎片像奔湧的浪潮,殘忍地拍打在她身上,紮在她的心上。
她好不容易有一點睡意,又被窗外的疾風驟雨斬斷,夢裏一腳踩空,驚醒了。
這次的臺風來勢洶洶,天還沒亮就快要把窗棂拍斷。虞溫窩在黑暗中,聽着這驚天動地的大動靜,總覺得下一秒屋頂就要被掀翻。
虞溫第三次看手機,已經淩晨三點了。
失眠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但她嘗過無數次。她睜眼閉眼都睡不着,還容易胡思亂想。
閉上眼,季思問的臉就近在眼前,一雙漆黑的眼眸盯着她,說:上來。
“……”
瘋了,真是瘋了。
虞溫懷疑季思問給自己下了毒,不然怎麽會霸占在自己的腦子裏,甩都甩不出去!
她竟然會覺得床榻太寬,被窩藏着冷意,無端思念起季思問的懷抱來了。
她不得不承認,季思問的擁抱蘊含着令人安心的魔力,噩夢驚醒的剎那,她抱住他,仿佛抱住了世界。
這種感覺令她微微不爽。
她将此歸結于這些年她沒遇到新的男人,沒有沖刷掉過去的記憶和習慣,才讓季思問有機可乘!
虞溫從床上陡然坐了起來。
窗外狂風怒號,像有無數只熙熙攘攘的小鬼,細細聽來令人感覺恐怖。虞溫打小就怕黑怕鬼,長大後雖不迷信鬼神,但恐怖片看多了,還是容易産生聯想。每晚睡覺她都會留一盞小燈,不至于半夜夢醒伸手不見五指。
她掀開被子,打開了房間的燈。外面動靜這麽大,她不信許竹願和歐梓瑩都睡得着,如果她們沒睡,她就去她們房間裏。
做什麽都好。總比幹瞪眼要強。
她蹑手蹑腳出了門,卻發現隔壁房間黑着燈,門縫沒透出一絲亮光。
不會吧?她們真睡了?
虞溫站在門口左看看右看看,又湊近聽了一會聲音——什麽聲響都沒有。
“……”
原來失眠的只有她一個人。
站了一會,她輕輕活動了一下腳踝。
腳踝已經消腫了一半,不痛,但還沒好,二十四個小時後還要上藥。
越北就像哆啦A夢一樣,要什麽有什麽,藥物備得十分齊全,歐梓瑩說有整整兩大箱。
虞溫拿着手機往樓上走。
她記得越北說過,他作息不規律,有時會通宵,如果有急事随時可以給他打電話……這個點,他應該還沒睡吧?
摸黑從三樓到四樓,仿佛走了半個世紀那麽久。
然而結果令人失望,越北的房門緊鎖,裏面也是黑着的,估計也睡了。
虞溫的目光最後落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季思問住在那裏,她來過。
吵醒其他人,虞溫心裏都有點過意不去,但如果是季思問的話……她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要怪就怪季思問,誰叫他晚上做那麽多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他們都沒有複合的打算卻這樣牽扯不清,真讓人頭疼。
“咚咚。”
虞溫禮貌地敲了兩聲。
季思問應該是睡了,沒答應。
她挺直腰杆,又敲了三下。
屋外的風雨聲太響亮,她沒能判斷裏面到底有沒有聲響。
直到她敲第十下——
“誰?”
門的另一邊終于有了回應。
“咳。”虞溫輕咳一聲,“是我。”
“……”
虞溫見裏頭良久沒有反應,摸着下巴琢磨是不是季思問知道是她,更不給她開門了?
虞溫眉頭蹙起,正要繼續敲,就見門刷地一下開了。
“……”
她跟季思問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
“你來做什麽?”季思問的語調是慣常的冷淡。
“做了噩夢,睡不着。”
季思問一頓,“夢到什麽了?”
“夢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