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恨雲愁(二)
雨恨雲愁(二)
季思問接到越北的電話時,正在季家的飯桌上。
桌上坐了一圈人,季明禮、陳心慈都在,大哥季思忠、大嫂和他們的兒子也在,季思義回來了,堂妹季雅雅也來了,是少有的熱鬧。
衆人正準備動筷子,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在安靜的空氣中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循聲看了過來。
季思問從容地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人——是越北。
越北不會無緣無故給他打電話,上一次還是因為虞溫。
“接吧。”陳心慈溫和地說。
“嗯,你們先吃吧。”季思問起身,沖其他人微微颔首,随後轉身從餐廳走到了窗臺。
越北開口果然是:“虞溫不見了。”
季思問安靜兩秒,問:“什麽時候的事?”
“你怎麽這麽淡定?你不驚訝嗎?你不恐慌嗎?”
越北都懷疑是不是自己打錯電話了。
他認識季思問十幾年了,他什麽樣他能不清楚?但每次遇到虞溫的事情,他都分外冷靜,像是套上了一個堅硬的殼。
他看不明白了。
這到底是不夠在意?還是過于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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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問:“直接說正事。到底怎麽回事?”
越北主動坦白說:“好吧,其實有誇大的成分,她就是出去了,沒回來吃飯而已。”
“她一個人?去哪了?”
“問過許竹願和歐梓瑩了,她們都說不知道。”越北說,“你不是說有什麽事及時告訴你嗎?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得跟你說一聲。”
“行,我知道了。”
越北以為他要挂電話了,卻聽見季思問涼涼道:“我看你挺适合去做新聞報道的,給我打工還是太屈才了,對吧?”
越北幹笑道:“哪裏的事!我這邊風太大了,聽不清,先挂了啊——”
季思問回到飯桌上,幾道目光又移到了他的身上,像舞臺上的聚光燈。
“工作的電話?”季明禮問。
“嗯,沒什麽大事。”季思問搪塞了過去。
吃過飯,屋外開始刮風下雨。季明禮、陳心慈和季思忠在商量臺風的應對措施,季雅雅在陪季思忠的兒子玩游戲。季思義無所事事地玩了一會手機,就溜達到季思問身邊。
季思問站在落地窗前看雨,他盯着季思問看。
他看了一會,也沒想明白,于是問:“哥,你看什麽呢?”
“看爸在看你。”
季思義哆嗦了一下。
“你這話什麽意思?”
“這個玻璃反光。你剛才歪三倒四坐在沙發上,爸一直盯着你看。”
“我去!哥你別吓我!”
“真的,沒騙你。”
季思問薅了一把季思義的炸毛,“誰讓你膽大包天,頂着這個紅毛回來?想吃紅燒獅子頭了?爸不看你看誰?趕緊上樓去吧。”
季思義抱頭逃竄。
直到季思問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時,手機正好響了。
剛響了兩聲,他就接通了。頭上還在滴水,滴濕了浴袍,他也沒管。
一道急促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
“虞溫不見了!”
“這次是真的!”
季思問的心被狂風卷進海裏,瞬間沉了下去。
“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哎我知道什麽?我但凡知道點線索,就不會急匆匆給你打電話了!”越北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把電話給許竹願,你跟她們聊吧!”
“季總……”
許竹願聽起來火急火燎的。
“你能不能聯系上溫溫姐?我們給她打了好多通電話,她手機一直關機!”
“你們最後一次聯系是什麽時候?”
“七點!我問她回不回來吃飯,她說不回來,今晚回來得可能有點晚——可是這都快十點了,外面風大雨大的,她還沒回來!”
“她去哪了?”
“我們不知道……”
“她走之前有沒有什麽奇怪表現?”
“噢!她接了一個電話,表情凝重,似乎出了什麽事,但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
歐梓瑩的聲音插進來:“她好像說要去找一個人。”
許竹願立刻說:“那她是不是去找朋友了?”
季思問思忖片刻,得出答案:“不是。”
“那……”
“我知道了。”
“啊?”
“我現在去找她,如果她回來了,你們直接打我電話。”
挂斷電話後,許竹願跟歐梓瑩兩人大眼瞪小眼。
許竹願:“溫溫姐什麽都沒說,季總怎麽知道?”
歐梓瑩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季總沒說,我怎麽知道?”
……
季思問下樓正好碰見陳心慈。她叫住他,一臉詫異:“這個點你要出門?”
“有點急事。”
“什麽事?”
“工作上的事。”
陳心慈跟着他走到玄關,看他換好鞋,取了一把雨傘,才緩聲道:“不是因為工作吧?”
季思問沒回頭,也沒解釋,只說:“有點晚了,您休息吧。”
雨越下越大,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停了。
季思問将車開出車庫,打開了雨刮器,駛入川流不息的馬路。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虞溫是去找丁春桦了。
只有丁春桦的事,才能讓虞溫變得矛盾。讓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趕過去,又讓她對此緘默不言。
季思問将車速開到最快。
所有風景都被他甩在身後。
“喂,你是……”
電話終于接通了。
“丁燕女士嗎?”季思問雙手握着方向盤,轉了個彎,駛上立交橋,“我是季思問。”
丁燕愣了一下:“思問?”
她正在泡牛奶,聽到這個名字差點手一抖,把牛奶灑了。
丁燕震驚到失語,過了好一會才說:“真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
虞溫跟季思問的事情她聽說了。她得知的時候比現在驚訝一萬倍。她從沒想過他們會在一起。如果虞溫一定會喜歡上一個姓季的人,她第一反應也不會是季思問。
最後他們分手了。虞溫離開汐城,這件事就是導火索。
她暗自打聽過,稍微知情的人都說,兩人已經完全斷了聯系,頗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季思問怎麽會突然……
“打擾了。”季思問單刀直入地問,“您知道虞溫去哪裏了嗎?”
她嗓子發緊:“為什麽這麽問?溫溫出什麽事了嗎?”
“現在聯系不上她,如果您知道她去了哪裏,希望您可以告訴我。”
“她媽媽失蹤了,她說去找……為什麽會聯系不上?電話打不通嗎?她明明七點多的時候還給我發消息……”
丁燕一顆心揪緊了。
砰的一下,她慌慌張張地碰倒了杯子,牛奶灑了一桌子。
“都怪我,我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件事?現在好了……兩個人都不見了……怎麽辦……怎麽辦……對了,我給保姆打個電話問問,有消息第一時間聯系你!”
“好。”
丁燕聽聲音察覺不對,多問了一句:“思問,你現在在哪裏?在外面嗎?”
“在去找她的路上。”
“可你并不知道她在哪……”
季思問似乎嘆了口氣。
“但我能不去找她嗎?外面正在下大雨,她一定沒帶傘。”
-
很多年前,也是一個雨天,季思問把虞溫弄丢了。
那天放學他跟虞溫大吵一架,他怒不可遏,明知虞溫沒帶傘,故意說氣話,把她一個人丢在空蕩蕩的教學樓。
但其實他沒走。
他去逮躲在體育館的季思義了。
他嘴上說讓虞溫自己回去,其實心裏想的是:先抓住季思義,回去路過教學樓,如果氣消了,就把人捎上。
然而,等他們折返,他将季思義推過去叫人,季思義卻灰溜溜跑回來,說沒找到人。
他這才意識到虞溫不見了。
他不信邪。
虞溫沒傘,大小姐嬌氣得很,不可能淋雨跑回去。
于是他跑遍了整棟樓,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就差進女廁所了。
還是沒有。
他真的把人丢了。
回到家他渾身濕透了,陳心慈把他跟季思義都怒斥了一通。
她急得快要報警了,虞溫卻突然全須全尾回來了,校服都沒濕。
她真的是自己找辦法回來的。
季思問跟季思義在走廊并排罰站,虞溫從他們面前走過。
“虞溫。”季思問叫了她的名字。他問她:“你去哪了?你怎麽回來的?”
他要面子,沒說自己在學校找了她半個小時,沒說自己坐車回來的路上一直扒着窗戶看,盯着每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背影看。也沒說,整整兩個小時,他心慌得像無頭蒼蠅。什麽怒火什麽脾氣,通通都被“無措”趕跑了。
虞溫撇了他一眼,季思問看見那眼神裏清晰寫着:我讨厭你,我不跟你說話。
你是小孩子嗎?
季思問“成熟”地冷哼一聲:“不說就不說,誰好奇了?沒人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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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燕的電話打過來說虞溫确實去找丁春桦了,但丁春桦不在家,虞溫說要回新城區找她。
季思問方向盤一轉,立刻驅車趕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心髒莫名其妙跳得很快。
直到他來到虞溫的家。
“救護車?你沒看錯?”
季思問手心冰涼潮濕,整個人像泡在雨裏。
保安說,剛剛救護車來了,把她們帶走了。救護車動靜很大,他多看了幾眼,認得是哪一戶人家,絕對沒有看錯。
“我拿我工作擔保,我說的都是真話!我這有什麽好騙……這位帥哥,你沒事吧?”
保安打量眼前這個男人,忐忑又好奇。
男人眼尾緊繃,沉默得有些吓人。身後的大雨,似乎都朝他奔湧。
他是誰?跟虞家是什麽關系?為什麽這麽緊張?
半晌,他聽見男人低沉發緊的聲音:“誰受傷了?你看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