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恨雲愁(一)
雨恨雲愁(一)
汽車在消亡的晚霞中行駛。
虞溫以前不喜歡坐別人的車,她覺得車上不幹淨,她不喜歡全然陌生的密閉空間。有的車上還有濃香水味和煙味。
車上廣播在放音樂,傾瀉而出的樂符不斷膨脹,擠滿了整個車廂。落日迎面走來,有種末日逃亡的既視感。
如果就這樣離開,也很不錯。
“滴——”
司機點了一下屏幕,切換了電臺。
只聽電臺裏傳出:“臺風中心正以每小時25-30公裏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動,預計将于明天上午前後在……”
瞬間把虞溫拉回了現實。
司機說:“小姑娘,臺風要來咯,你是回家嗎?”
“不是。”
司機繼續跟她聊:“臺風天可別到處亂跑啊。你看,平日這個點路上都塞車,今天一路暢通無阻,是因為大家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了。”
“嗯。”虞溫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是本地人嗎?”
“是。”
“看起來不像啊,你家住哪個區的?”
Advertisement
“新城區。”
“嗳喲。”
虞溫随口一說,沒經過大腦思考,剛反應過來,就對上了司機探究的眼神。
“看什麽?”
她毫不客氣地問。
“你是新城區的?”司機目光閃爍。
“騙你的。你也信?”虞溫說,“我要真住在那裏,還需要打車嗎?”
“哈。”司機的面部表情又放松下來,“還真給你騙到了。”
新城區住的都是大富大貴的人,司機聽了會眯起眼打量她并不意外。
虞溫的家的确在新城區。不過她離開了汐城,丁春桦換了新住所,那棟房子就鮮少有人回去了。
丁春桦住的地方不在市中心,打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
那個地方虞溫沒去過,是丁燕給她找的,依山傍水,是個适合靜養的地方。
虞步城的離開對丁春桦的打擊太大,雖然她的身體蘇醒了,但精神狀态仍然很不穩定。她出院後,住在以前的家裏,家裏的每個物品都勾起了她對過去的回憶,她過得很痛苦,根本無法承受生活的變故。
那時虞溫讀高二,她讀的高中離季家很近,離新城區遠,但為了丁春桦,她每天往返學校和家裏,加上學習壓力,身體不免變差。
她不能回季家,因為“季”在丁春桦那裏變成了一個禁詞。丁春桦把虞步城的死歸因于季明禮,把所有仇恨都記在了季家賬上。虞溫隔壁班有個老師姓季,丁春桦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應激。
後來虞溫就住在了宿舍,她不想因為通勤影響學習。她從來沒有住過宿,也沒想到第一次住宿是因為丁春桦。為此丁春桦大發雷霆。
趕過去的路上,丁燕沒有再給她打電話。
虞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過去,既然丁春桦不在家,她去了也沒用,見不到人。
可能潛意識裏還是想看一眼吧。
看看她生活的地方。
丁春桦會去哪裏?虞溫想不出來。
上車的時候天還亮着,下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地面刮起涼風,落葉在腳邊打轉,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請問您找誰?”
“丁春桦。”
保安看了眼名單,問:“請問您是?”
“虞溫,她女兒。”
丁燕提前跟保安打過招呼,核對無誤後,保安便讓她進去了。
虞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你有沒有見到她?”
保安愣了一下,“丁春桦女士嗎?”他搖了搖頭:“我是值夜班的,昨天沒有見過她。”
丁春桦不見了,最着急的是家裏的保姆。她聽說虞溫要來,早早在門前候着了。
保姆也是丁燕找的,負責照顧丁春桦的生活起居,她一見到虞溫,就迎了上來:“是虞溫小姐嗎?”
虞溫點了點頭。
眼前的別墅十分陌生。
原來這就是丁春桦居住的地方。
不如從前的房子大,但勝在環境好,綠化多,東面種花西面種菜,是丁春桦會喜歡的生活。
“邊走邊說吧。”虞溫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見到夫人是昨天晚上十點,她說心髒不舒服,我給她拿了一杯溫開水上去。那時我看她精神不錯,她還說明早想吃青椒炒面。我今早起來給她做了青椒炒面,見她還沒起,就去叫她……嗯,差不多九點的時候,我敲了一會門,沒有回應,就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虞溫聽見“青椒炒面”的時候眉心一跳。
這是虞步城最喜歡的菜之一。
“丁燕女士偷偷給我留了備用鑰匙,我用備用鑰匙開了門,發現她果然不在。我連忙給她打電話,沒接,發短信也沒回,只好再次聯系丁燕夫人。”
她說話的時候也注視着虞溫。
這位丁夫人的女兒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态度未免有些冷淡了。她做保姆的這幾年,從沒見過這位虞小姐回來,兩人關系可見一斑。
但這些不是她一個傭人能夠了解的。她壓下心底的疑問,回到正題。
“虞小姐,你覺得夫人她會去哪裏?”
“我不知道。”
虞溫誠實地回答。
她跟保姆進了門,走到了房子的大廳。
這裏的裝飾讓她有點恍惚,因為有些家具的樣子和擺放位置跟以前的家很像。
雖然搬離了舊房子,但丁春桦偷偷把回憶帶了過來。而虞溫對此并不知情。
“她以前也會無緣無故地失蹤嗎?”
“丁夫人她……”虞溫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遲疑,但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以前也出過這樣的事。有時候突然聯系不上,過了一段時間又回來了,說是跟朋友出去了,或者自己出去走了走,沒看手機。但今天是第一次消失這麽久。”
“查過監控了?”
“查過了,今天一早出了門,沒有回來過。”
虞溫摁亮手機屏幕——已經八點了,是丁春桦失蹤的第十三個小時。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要走。
保姆卻叫住她:“虞溫小姐,吃點東西再走吧。”
虞溫疑惑地看向她。
保姆笑了笑:“是丁燕女士吩咐的,她說你肯定沒吃飯,讓我遲一點做晚飯,等你過來。”
虞溫便只好坐下。
這頓飯她吃得魂不守舍,保姆也一樣。
再找不到丁春桦,就得報警了。
她究竟會在哪裏?
簡單吃了點東西,虞溫就準備離開。
保姆不太放心地問:“虞小姐打算去什麽地方找她?”
“她可能回去了。”虞溫不太确定地猜測。
看見這滿屋子的布置時,這個想法就冒了出來——
以丁春桦的狀态,說不定會回到新城區。
黑暗裹着城市沉入深夜。
外面風很大,虞溫都按不住衣擺。
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心裏激蕩起複雜的情緒,裹挾着不好的回憶。
走向過去的每一步,都對應着她離開的每一個腳印。
虞溫覺得冷,禁不住摟緊了外套。
下車剛付完訂單,手機就叮一下關機了。
好在她沒有跑空。
家裏燈火通明,一定有人在。
丁春桦在家?
不止。
門敞開着。
虞溫看見了幾個穿制服的。
出什麽事了?
一個敏銳的警察率先注意到她,攔在她身前:“你是什麽人?你怎麽進來的?”
“丁春桦在不在裏面?”虞溫探頭往亮光的地方看。
“你是什麽人?”警察謹慎地重複這句話。
“我是她女兒。她失蹤一天了,我在找她。”
“原來是這樣。”警察松開了她,語氣變得溫和了些:“她在裏面,她沒事,她今天……”
“你怎麽回來了?”
原來丁春桦就站在玄關處,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穿着真絲連衣裙,肩上披着褐色卷發,帶着一陣淡淡的茉莉香。盡管她常去美容院,今天也化了妝,但面容還是比她記憶中老了一點。時間真是一個不留情面的
她錯愕地盯着虞溫,她們有好幾年沒見了。
她看見虞溫的剎那,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厲聲質問:“你怎麽回來了?你是不是回來找他的?你還是沒放下他?”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兩人一見面就冒火藥味,在場的消防員和警察都有些不知所措。
丁春桦估計想着“家醜不能外揚”,便讓他們先回去。
“等等。”
那幾人回頭看虞溫。
“這麽晚了,麻煩你們了。今天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們跑一趟?”
“是這樣的,早上丁女士不小心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了,手機又放在客廳,剛剛才用舊電話聯系上我們。”
“……”
丁春桦原本氣勢洶洶的,這會兒一見虞溫的視線轉過來,立刻慌忙地撇開了臉。
虞溫沒再追問,讓辛苦加班的人民公仆都走了,屋子裏只剩下她們兩人。
丁春桦說:“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虞溫:“……”
丁春桦的基因很強大,虞溫感覺自己的脾性遺傳了丁春桦的百分之八十,因為她總能在丁春桦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樣的脾氣,一樣的倔強。
“我說不是你就信了?”
“當然不信!”丁春桦怒不可遏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丁燕說你這麽些年都沒談戀愛,沒交男朋友,沒一個看上的,你說為什麽?你是不是沒放下那個姓季的?如果不是為了他,你又怎麽會回來?”
虞溫怒極反笑,故意挑她不喜歡的話說:“是,我是放不下他,我是要跟他在一起,我回來就是為了找他複合,我這輩子就是非他不可了!怎麽樣?有個姓季的女婿感覺怎麽樣?”
“你!”
丁春桦憤怒地擡起手——卻被虞溫緊緊鉗制住了手腕。
“幾年前就打過了。”虞溫說。
“你給我放開!”
“你冷靜一點。”
“虞溫!”
“我不同意!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的!”
“不需要你的同意。”
虞溫在她氣急敗壞的聲音中突然松了手。
卻不想,丁春桦腳一滑,身體往柱子上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