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沐風餐(七)
雨沐風餐(七)
虞溫:“看我做什麽?我不知道他走了。”
那天季思問把她送回房間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她想不起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因為她并沒有意識到這是結束。
聯想起他那天早早下班……難道他那天就忙完了?既然忙完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又為什麽無所事事地坐在那,看了一下午的報紙?
他們每次見面只顧着吵架鬥嘴,都沒把話說清楚。無論分手還是重逢,總是顯得那麽倉促。
雖然季思問的離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虞溫還是覺得心裏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小塊。
有的人走了,還要帶走她一部分情緒。
真是讨厭。
“季總他就這麽走了?也不打個招呼……”許竹願為虞溫抱不平。
歐梓瑩碰了碰她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你說什麽呢?他是季總啊,誰家老板下班會跟員工打招呼?
許竹願: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她潛意識裏沒有當季思問是什麽公司大老板,只把他視作虞溫的前男友。她對季思問的态度,取決于虞溫的态度和季思問的表現。他要是惹虞溫不高興了,她肯定無條件站虞溫的。
“我以為季總會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呢。他之前說,有急事找越北,或者找他都行,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走了。”歐梓瑩說。
“沒事,”虞溫不甚在意地說,“腿長在他身上,他走就走了吧,少個人還沒那麽礙眼礙事。”
季思問還跟她約法三章呢,這不剛約上人就走了。他的話,還是當耳旁風更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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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沒接話,因為她們總覺得哪裏不對。
怎麽聽起來那麽像氣話呢?
越北察言觀色,見縫插針為季思問說了句話:“季總是家裏有事,不得不回去,他原本也想多留幾天……”
虞溫:“你不用幫他解釋,我們不是他需要解釋的對象。”
越北無奈地笑了笑:“……好吧。”
他在心裏為季思問祈禱,希望明天季思問能長出一張好嘴。
這樣大家的生活應該都會更美滿。
放空的幾分鐘,虞溫想起了那個雨天,她第一次去新學校上課,第一次跟季思問吵架。
季思問被她氣得轉頭就走,把她一個人丢下,而她連傘都沒有。她只好求助于別人。她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麽狼狽過,像一個沒有家的被遺棄的小孩。
她厭煩這種沮喪且無力的情緒,她在心裏把所有人都罵了個遍,下定決心不會再跟季思問說一句話!
當然後來有無數次破例。
……
然而今時已不同往日。
她已經不是那個只會生別人的氣結果把自己氣壞的小朋友了。
對于季思問的“不告而別”,她不會動怒,她只是揚起唇角,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一笑再笑……
許竹願戰戰兢兢猶猶豫豫地說:“溫溫姐,你笑得好瘆人啊……你是在生氣嗎?”
虞溫将手中不知何時撕得粉碎的紙巾丢進垃圾桶,莞爾一笑:“沒有,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許竹願偏頭求助歐梓瑩:這就是生氣了吧?
歐梓瑩:很難不是在生氣吧。
越北也有所察覺,但他擔心自己的話火上澆油,只好選擇視而不見,繼續拆快遞。
他邊拆邊在心裏嘆氣。
季思問財大氣粗真是不跟他客氣啊。
拆完這些快遞,他得費五牛二虎之力。以防滲水,他還得把東西都搬到樓上去。真是個大工程!
季思問也不知道給點勞務費!
……
季思問離開後,生活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依然是沒有太陽的陰天。
臺風沿着副熱帶高壓邊緣一路往西北方向移動,照這樣下去,一兩日內便會抵達汐城。
晚上虞溫路過賣體重秤的超市,發現貨物架空空如也,居民掃光了超市的生活必需品。
想起季思問寄過來的快遞,全都堆在了雜物間和走廊,東西多到完全可以拿出來賣了。
新聞上說,汐城将迎來十年以來最大的臺風暴雨。臺風從中度臺風變為強烈臺風,即将步入成熟階段,暴雨橙色預警籠罩了整座城市。
臨海一帶許多人都在為臺風的到來而歡呼,期待臺風能帶來一個免費的小短假。
“臺風是自然災害,這些人不求平安,一個個還讓風暴來得更猛烈些……”
越北忍不住皺眉。
網上一個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站着說話不腰疼,虞溫看了生氣,直接開麥怼了好些人。那些人被她怼得無話可說,紛紛删評道歉。
許竹願翻看社交媒體說:“溫溫姐,臺風真的要來了?我好緊張啊。”
“別緊張了,跟我出去拍照。”虞溫幹脆利落穿好了衣服。
“啊?拍照?”
許竹願不明白,明天臺風就要來了,拍什麽照片?這幾天要麽下雨要麽陰天,世界灰蒙蒙的,光線不好,很難出片才對。
歐梓瑩也沒懂她的意思,以為她又有什麽離經叛道的想法,連忙提前勸道:“你不會要拍臺風吧?這太危險了!”
“我能有那本事?我又不是衛星。”虞溫将背包鏈拉好,“越美麗越危險,越危險越美麗,珍惜生命遠離臺風,但臺風前的天空值得一拍。”
兩人不解其意。
直到跟着虞溫出了門,望見屋外的景色時,她們都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天吶這也太漂亮了吧!”
“我沒眼花?不是幻覺?”
“好美……我真是太沒文化了,都不知道改怎麽形容……”
這是她們來到汐城後遇見的最美麗的風景。
這幾天因為下雨,她們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宅在房間裏,此時難得天晴,沒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空像被打翻的顏料盤,又像一幅油畫,紅的粉的紫的藍的各種顏色混在一起,分不清她們是畫中人,還是執筆之人。
不止是她們,沿路走過去,都能見到不少行人駐足拍照。
朋友圈也被這一幕璀璨的晚霞填滿了,各個角度,各種顏色,專業的不專業的,都在分享暴風雨降臨前的最後一抹溫柔。
天空顏色層層變化,由橙色到黃色到金色,越遠越亮。黑雲滾滾而過,像是海面船只呼出的濃煙。
虞溫在海邊拍了很多張照片。
現在沒法離海邊太近。
雖然看似風平浪靜、歲月靜好,但洶湧浪花說明沒有那麽簡單。海邊被救生員圍了起來,為了安全起見,這幾天都不允許游客靠近。
濃郁的晚霞蔓延整座城市,日落在天地間鋪展開來,将世界連成一片。
遠處的山一點點暗沉下去,山上風車旋轉的幅度似乎越來越快。
虞溫在海邊拍了一個多小時,許竹願和歐梓瑩跟着她,給她當助手,比她還激動。
拍完後她們在椰樹林坐下,虞溫抽空看了眼手機,發現有兩個未接來電。
來電人顯示是丁燕,是她小姨的名字。
看到這個名字,虞溫的表情迅速黯淡。她離開汐城之後,小姨一般會給她發消息,很少給她打電話,她知道虞溫工作忙,不忍心打擾。
如果打電話過來,那一定是非常緊急的事情。
虞溫看了眼許竹願和歐梓瑩,悄聲走到了少人的地方,回撥了電話。
對面幾乎是秒接。
“溫溫?”
“嗯,是我,我聽着,怎麽了。”
“抱歉啊溫溫,沒打擾你工作吧?”
小心翼翼的語氣,讓虞溫猜出了個大概。
“沒有,我放假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氣,“放假了你就好好休息……你現在是在北京對吧?”
虞溫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回來了,但也不想騙她,便說:“不在北京,我回來了。”
“回……來?回來哪裏?”丁燕愣住了。
“汐城。”
“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你現在住在哪裏?”
“前幾天,在海邊,跟朋友一起休假。”
“哦……原來是這樣……”
“小姨,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丁燕略一猶豫後,才問:“你媽媽知道你回來嗎?她有沒有聯系你?”
虞溫心一沉,“她沒有聯系我。她出什麽事了?”
“她不見了。”
沉默了一會,虞溫問:“什麽時候?在哪裏?”
“今天早上人不見的,保姆一早起來給她做早餐,結果發現她不在家裏,現在仍不知所蹤,打電話也打不通……失聯超過十二個小時了。”
“平時她會去的地方都找過了?”
“都找遍了。”丁燕的聲音裏滿是疲憊,“沒有找到。”
虞溫也猜到了。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小姨不會聯系她。
“我知道了。”
“那……”
“我現在過去。”
看丁燕的朋友圈,她還在國外,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對于丁春桦的失蹤,她只能幹着急。跟前夫離婚後,丁燕出國旅行散心,遇見了一個澳大利亞男人,兩人談了幾年戀愛,感情還算穩定。
“謝謝你啊溫溫,真是太麻煩你了,休假還要……”
“說什麽呢,就算世界末日,她也還是我媽。”
丁燕一時失語。
“我會解決的,你安心旅游吧。”
天空倒映在虞溫的眼眸,正慢慢地沉下去。
晚霞雖美,但壽命太短。美麗随着太陽墜落,黑夜即将垂下黑色的帷幕。
虞溫挂掉了電話。
她把東西都給了許竹願和歐梓瑩,只帶了手機。她走到路邊,随手攔了一輛出租,報了個地址。
——那是個她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