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沐風餐(四)
雨沐風餐(四)
許竹願從樓上把傘拿下來,卻聽見虞溫說:“不必還了。”
“啊?”
“一把傘而已,季總想必不缺吧。”
這陰陽怪氣的聲調,一聽就是出事了。
她看向歐梓瑩,歐梓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跟不上節奏。
她捧着咖啡,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季思問将一顆扣子扣上,“那便不要了。”
他的語氣稀松平常,聽不出喜怒。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放棄一個人,大概跟抛棄一把傘是一樣的。
虞溫學着他冷漠的腔調說:“季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你昨天不出現,我也可以解決。”
季思問背靠椅背,沒有動筷子。“怎麽解決?暴力?還是喊救命?”
“把嘴縫起來沒人會嫌棄你是啞巴。”虞溫微笑道,“你沒必要在我面前裝,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激将法已經過時了,我現在不吃這套。”
許竹願和歐梓瑩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腰杆挺得比松柏還直。
許竹願:怎麽吵起來了?
歐梓瑩搖頭。
許竹願:真不吃激将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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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梓瑩又搖頭:我看未必……
季思問拌了一下面條,“那真是可喜可賀。”
虞溫氣得脖子漲紅:“你答應我的第二條,我不想見你的時候,你別出現在我面前——我現在就不想看見你!明天,後天,之後也是!”
季思問轉頭看了眼呆若木雞的歐許二人,眼神似乎在說:看吧,霸王條例。
虞溫立馬瞪過去:她們是我的人!你以為她們會替你說話嗎?!
“燒退了嗎?”季思問突然間換了個問題。
他變化得太快,虞溫眨了下眼,差點以為他說的是“你死了嗎”。
“三十幾度吧。”虞溫敷衍地回答。
“記得多喝水,按時吃藥,不要偷偷把藥丢掉。”
虞溫:“啊哈?”
季思問又說:“海邊風大,這幾日降溫,多穿點衣服,別給越北找麻煩。”
虞溫:“我才不會……”
季思問:“也別總往外跑,臺風要來了,不要試圖挑戰大自然的極限,生病了就安分待着。”
虞溫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他了。
他到底什麽意思?是在關心她?還是在逢場作戲?
她好像撒了謊:或許她根本不了解季思問,全都是她的誤解。
她索性把話說明白,打斷了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言,清清白白,想撇清所有關系,就不要再做多此一舉的事情。”
是不是關心和示好,似乎沒有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
她停頓了一下,才說:“我不會回頭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心髒驟然收縮、縮小,變成了一個堅硬的核桃。
終于說出來了。
哪怕當年分手她都不曾說過這樣決絕的話。
這些年她穿過暴雨、叢林、黑夜,終于走上了內心的正軌。
她不願讓自己的身體再次遭受暴風雨。她曾經以為他們能一起走,既然不能,那就到此為止吧。
歐梓瑩的話提醒了她,五年前一切已經結束了。
她并不是季思問的不可或缺,季思問的未來也曾親手将她推開。她太貪心,既想要過去,又追逐未來,才囿于回憶,挑剔過去的自己。
到此為止。
四個字。
原來核桃也會痛啊。
季思問罕見地選擇了沉默。
這樣也好。
虞溫站了起來。
屋外好像又下了雨。她聽見葉子在奏樂,分不清是風還是雨。
季思問也站了起來。
椅腳與地板發出一聲輕快的摩擦。
虞溫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她已經轉身離去,下定了決心。
她打算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作為結束的最後一幕,就像電影裏一樣。放在短視頻裏,這一段配的應該是《懸溺》前幾秒,她的腳步一下一下踩在鼓點上……
可現實與理想往往有差距。
想象中的灑脫沒有,只有走了幾步就兩眼發黑、雙腿發軟的窘迫。
“……”
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接住了她蹋下的腰肢。
“溫溫姐!”
“虞溫!”
許竹願和歐梓瑩的驚呼同時響起。
但都在她的身後。
不是她們。
那會是誰?
“自己放狠話,把自己給氣倒了?”季思問的長睫毛近在眼前。
虞溫:“……”
發燒發到低血糖,這不是第一次。正好被季思問逮住,也不是第一次。
當年她剛到季家,連續發高燒,就因為低血糖暈了過去。她不喜歡紅糖的味道,偷偷倒了紅糖水,不曾想廚房有一面透明的玻璃,而季思問正好路過。
不知道是不是季思問告了狀,當晚醫生就過來給虞溫開了兩瓶葡萄糖吊水。
虞溫又羞又惱,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能剛好被季思問注意到。
尤其是在這麽關鍵的時候!
她的勝負欲不合時宜出頭,将人推開:“我自己能走。”
“行,你走。”季思問還真放了手,抱着胳膊,一副“我看你怎麽走”的樣子。
離開了季思問的支撐,虞溫像是一腳踩空,骨頭軟得跟橡皮泥似的。
“體質比以前還虛,這就是你的成長和進步?”
“……”
虞溫氣不打一處來,但自己理虧,只能生悶氣。
她的身體本來就弱,因為工作又被她糟蹋了不少回,看了幾次名醫,都被叮囑要放松心情、認真吃飯、好好睡覺。
季思問朝她伸出手,非常禮貌地詢問:“我扶你上去?”
虞溫:“……”
她是不太樂意的,因為這樣看起來像季思問扶老奶奶過馬路。前男友做善事做到自己頭上來了,誰能高興?
但她實在走不動了,于是她努力踮起腳,主動将手臂挂在了季思問的脖子上。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最親密的動作。在此之前都沒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季思問微愣,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摔倒。
只見虞溫嘿嘿一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粗聲粗語地說:“謝謝你啊兄弟!”
季思問:“……”
許竹願:“……”
歐梓瑩:“……”
虞溫離開床榻沒多久,又回來了。
用許竹願的話來說,就是:平時不鍛煉,生病了,床就是你最好的歸宿。
過了一會,歐梓瑩端着一碗紅糖進來,虞溫一聞那味道,就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溜溜轉,開始尋對策。
“包青天”歐梓瑩說:“季總說你會偷偷倒掉,所以我要坐在這裏盯着你一滴不剩喝完。”
虞溫:“……”
季思問這是報複!報複!
她努努嘴:“你可別被他一杯咖啡就騙了。他歹毒,無情,僞裝正人君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你們是小學生嗎?”許竹願忍不住吐槽。
虞溫:“……”
歐梓瑩問:“你剛才跟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就打算這樣了?”
許竹願也睜大了眼睛問:“溫溫姐,你是不是在說氣話啊?”
虞溫捏着鼻子逼着自己大喝了一口溫熱的紅糖水,這味道難喝得她舌頭亂飛:“不然還能怎樣。”
許竹願把真心話說出來:“我昨晚還以為你們會舊情複燃。”
虞溫搖頭,堅決道:“美女不吃回頭草!”
歐梓瑩接了下半句:“——話別說得太早。”
“說正經的,他其實很關心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他不說我怎麽知道,我難道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嗎?”
歐梓瑩和許竹願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默契。
“我覺得那位季總哪裏都好,就是長了張嘴。”
虞溫立即接話:“是吧?你們都不知道他說話有多氣人,他一張嘴我就想跟他吵架!他以前就這樣!不對,什麽叫做‘哪裏都好’,他缺點多了去了!”
“那你看上人家什麽了?”
“……”虞溫聲若蚊蠅,“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說不定我以前就是被他的外表蒙騙了。”
許竹願飛速說:“懂了,顏值,對吧?那季總還是有優點的!說真的我昨晚看了他好幾眼,季總那個側臉輪廓,啊,仿若一尊完美的雕塑……”
“你少看點霸總言情小說。”
虞溫臉色凝重,産生了強烈危機感。
連許竹願都被季思問收買了。越北是他的人,他又以各種理由跟竹子、瑩寶打交道,季思問可真是心機深重!
歐梓瑩感慨道:“某種程度上你倆挺像的,思維邏輯不一樣,但處理問題的方式都很‘暴力’,難怪能吵起來。”
虞溫撇嘴:“他跟我差得遠了……”
“溫溫姐,你們以前也經常吵架鬥嘴嗎?那你們怎麽在一起的?”許竹願問。
虞溫不吭聲了。
許竹願卻想起來了:“你說是你先喜歡他……”
虞溫咳了兩聲,打斷她:“誰給你們發工資的?你們幫誰說話呢?”
“你發的,你最好了。”歐梓瑩把她悄悄放下的半碗紅糖水端到她面前,“我們為了你的身體考慮,來,喝完吧。”
虞溫:“……”
一個二個的!一定是串通好的!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歐梓瑩給她蓋好被子,“還要一起住幾天呢,別氣壞了自己。季總雖然說話難聽,但讓你不要着涼那幾句話是對的。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許竹願把燈關了,虞溫眼前暗下來,意識也跟着沉了下去。
但有些零零碎碎的記憶又浮了起來。
【溫溫姐,你們以前也經常吵架鬥嘴嗎?】
是啊。
她第一次主動跟季思問說話,就把人氣得臉色鐵青。
兩人從此結下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