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沐風餐(三)
雨沐風餐(三)
虞溫出門的時候,許竹願順手将毯子披在了她身上。她險些一個沒留意,就披着它下樓。
她可不想讓季思問再自作多情。
跟許竹願說得分毫不差,季思問就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但坐得端正,還穿着今早出門的那身黑西裝。他手裏還真拿着報紙,目不轉睛,看起來分外認真。
許竹願貼到她耳邊說:“姐,我剛下來的時候他也是這個姿勢。”
虞溫:“……”
虞溫不知道季思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她很快轉移了視線。
餐廳座位正對着的位置是窗臺,天氣晴的時候,大片陽光正好照進來,還能望見清澈的海。
而此時窗玻璃是潮濕的,虞溫問:“剛才下雨了嗎?”
“下了。”許竹願說,“吃完午飯突然刮風,下了好大一陣雨,還打雷閃電,我在房間裏被吓了一跳。”
難怪會夢到以前的事。
虞溫不太舒服地撐着額角想。
她患有精神衰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離開季家後這個症狀反而更嚴重了。
在季家的六年多,她像被人催眠了,盡管時常過得不如意,卻很少會夢到那些糟糕的雨天。
離開季家後,她選擇了北方。北方雨季很短,氣候幹燥,将她與潮濕的記憶隔絕。但每逢暴雨天,她都會情緒低落,難以入睡,轟隆的雨聲猛烈拍打着門窗,不由分說地将她拽回汐城的暴雨中。
這件事連歐梓瑩和許竹願都不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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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什麽愣?不舒服?”
歐梓瑩端着剛出鍋的面條走到她面前。
虞溫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歐梓瑩和許竹願都非常照顧她這位病號,給她洗好了筷子和勺子,“來,嘗一嘗,小心燙。”
虞溫被香味勾出了餓意,但興致勃勃地吃了兩口,表情就變得有點微妙。
歐梓瑩一看她的表情就了解了:“你直說吧。”
虞溫放下筷子:“好苦。”
“你感冒了,難免口苦。這是胃熱引起的,你平時就腸胃不好。”
道理她都明白,但她淡了味覺,吃什麽都沒勁。
在兩人殷切注目下,虞溫勉為其難地又吃了幾口。這面條仿佛越吃越多,多到不見碗底。
她一撂下筷子,兩個聲音立刻提起:“姐,你就吃這麽一點?”
“你今早也沒吃什麽東西嗎?”
“吃了。”虞溫說。
“你早上沒吃藥不是更難受嗎?再吃多一點吧。你抵抗力不好,不吃點東西怎麽能行。”
虞溫小聲嘟囔:“早上那都是被逼的……”
要不是被季思問盯着,她吃不了那麽多。
許竹願拖着椅子挪到虞溫身側,用氣聲對她說:“姐,剛剛季總看了你一眼。”
“你怎麽知道?”
“我一直幫你盯着他呢。”
“……”
身後響起簌簌報紙聲,這點細微的聲音奪走了虞溫的注意,就像身體不受控的反應。
她默默地、悄悄地重新拿起了筷子。
她只是不想在前任面前顯得太嬌縱而已。
一定是這樣。
許竹願時時刻刻注意着身後的動靜,但又不能太明顯,只能側臉跟虞溫說話的時候,偷偷斜眼往後瞄。
“溫溫姐,他站起來了!”
“……”
許竹願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目睹了什麽生命奇跡。
虞溫後背繃直,心底又不确定地打起鼓來。
什麽意思?
季思問要過來了?
他想做什麽?
他要說什麽?
我要說什麽?
她放緩呼吸,辨析着腳步聲的距離,越來越近……
“姐,他走過來了!”
“……”
“姐,他轉彎了!”
“……”
“姐,他、他上樓了!”
“……”
虞溫的心情有點複雜。
松了口氣的同時摻雜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再次見到季思問,再起夢起從前那些事,虞溫才不得不承認,過去并非一張輕飄飄的白紙,不是她一吹,就飛走了。
比起陌生人之間的視而不見,她更願意他們是争鋒相對的關系。
這幾年的互不打擾她已經品嘗夠了。
許竹願交疊雙臂搭在桌沿,好奇心又占了上風:“姐,你說真的有這麽巧嗎?我們入住這裏,他剛好是這裏的老板?”
“也不算巧,這一片都是他負責的,他以前也喜歡來這邊。”
虞溫删改了主語,真實的主語是“我們”。
——季思問,和她。
她偶爾幻想過他們重逢的時刻。
那時的她成熟自然、落落大方,不管季思問溫柔求和還是冷酷疏離,她都談笑風生,應對自如。
然而事實與之大相徑庭。
她讀不懂季思問的眼神,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溫溫姐,他是不是還對你有意思?”許竹願不确定地問。
歐梓瑩也問:“你對他什麽感覺?你們都分開這麽久了。”
都分開這麽久了。
虞溫聽到這句話愣了愣。
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分開五年半了。
他們分開的時間快趕上在一起的時間了。
“都分開這麽久了。”虞溫重複了一遍,笑了笑說:“說不定他都有女朋友了。”
“哎哎哎,你這話不對勁呀。”許竹願說,“怎麽聽起來很是惋惜?”
虞溫嚼了一口面條,淡定地說:“我是不滿他比我先找到新對象,我怎麽能輸給他。”
歐梓瑩:“是誰說這幾年專心工作,無心戀愛的?”
虞溫長得很好看,心形臉蛋小巧精致,五官透出一股清冷勁。不了解她的人覺得她難以接近,了解的人受盡她直言之苦。
虞溫雖然個子不高,但骨架小,所以顯得整個人很輕盈。第一個給她拍照的專業攝影師說,她像南國的第一場秋雨。
這些年一直有人向她示好,釋放出喜歡的信號,都被她毫不猶豫、清清楚楚地拒絕了。
那些人她都不喜歡,不感興趣,不願了解,她不會吊着人,浪費時間,也麻煩了自己。
“話雖如此,但一想到季思問談戀愛了,我怎麽這麽不爽呢。”
虞溫又吃了一口面條說
“答案還不簡單?因為你在意他——哎呀!”
許竹願莫名其妙被歐梓瑩從桌子底下踢了一腳,不解其意:“阿瑩你為什麽……”
歐梓瑩朝她使眼色,眼角都快抽搐了。
許竹願終于意識到什麽。
腳步聲闖入她的大腦,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越北回來了,幾秒後就看見了一個黑色身影。
——是季思問。
許竹願驚呆了,眼中無數字幕閃過:怎麽回事?他什麽時候下樓的?他怎麽從正門進來了?我見了鬼了?
虞溫也一臉驚詫地看向許竹願:你不是說他上樓了嗎?
許竹願:難道他沒上樓?他從後門出去了?我們剛才說的話他不會都聽見了吧?
虞溫:……
她祈禱有一種記憶消除魔法,能把他們這五分鐘的記憶全部删除。
後門通往停車場,她們都沒走過後門,自然而然忽略了它的存在。
季思問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走進廚房,過了一會,廚房裏就飄出了新鮮咖啡豆的幹香。
濃郁的香味刺激着每個人都的感官。虞溫都覺得手裏的面更不香了。
因為季思問在,她們不敢再議論。話題的主人公都在這裏了,只是兩人的關系跟此時的氣氛一樣微妙。
歐梓瑩忍不住往廚房看了兩眼,“季總還會做咖啡嗎?好香啊……他的手法看起來很熟練。”
歐梓瑩是重度咖啡愛好者,她說好,那就是真的好。
“那你讓他給你分一杯。”虞溫随口道。
“真的可以嗎?”歐梓瑩躍躍欲試。
等季思問端着咖啡出來,歐梓瑩的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了——不僅香味濃郁,賣相也極好,拉花堪稱專業,很難想象是這麽短時間內做出來的。
“季總。”歐梓瑩叫住了他。
她昨晚雖然不在場,但從許竹願口中得知了這位季總,她知道是他給虞溫她們解了圍,還借了傘給她們。單憑這一點,她相信季思問對虞溫沒有惡意,哪怕說話不怎麽好聽。
“你想不想吃面條?我多煮了點。”歐梓瑩問。
虞溫沒想季思問答應得這麽爽快:“好。”
季思問就這麽在她對面坐下了。
依舊是早上的位置,他們隔着長飯桌之間最遠的距離,面對面,坐着,誰也不看誰。
“不好意思啊,面放了一會,有點坨了……”歐梓瑩給他裝了一小碗。
于是,畫面一轉,變成了虞溫跟季思問面對面,坐着,吃面條。
季思問道了聲好,把咖啡往她面前一推:“那這個給你吧。”
歐梓瑩樂開了花,非常努力地壓下嘴角,還瞄了一眼虞溫。
虞溫:“……”
她懷疑季思問是在收買她的人!
虞溫決定主動出擊:“今天工作日,你不用上班嗎?你看起來可真閑。”
季思問:“我的傘什麽時候還我?”
虞溫:“……”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她無法反駁。
她轉頭讓許竹願上樓把傘拿給他,冷哼一聲說:“不欠你的。”
“提醒我了。”季思問一張嘴就能氣死人。
“昨天我算幫了你吧?我們現在可不是什麽有借不還的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