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沐風餐(二)
雨沐風餐(二)
大雨一直下,伴随着轟鳴的雷聲。天上在開盛宴,地上卻淚流如河。世界的聲響很大,寂靜卻很濃郁。
一輛黑色SUV穿過暴雨,回到了季家。車上一前一後走下兩個人,年輕的那人為身着黑西裝的中年男人打傘,傘面大幅度傾向了他。
“回來了?”
季明禮一進門,陳心慈就拿着幹毛巾迎了上去。
她方才得知他快到家了,便一直在這裏等着。
季明禮接過毛巾,平靜地“嗯”了一聲,雖然聽不出喜怒,但掩蓋不了疲憊。一把傘遮不了天,雨水還是打濕了他的衣服。
陳心慈問他:“怎麽樣?”
“沒什麽事。”
陳心慈似有很多話想說,但瞥見他沉重的臉色,停頓幾秒,又咽了回去,勉強地笑了一下:“沒事就好。”
季明禮脫下外套,陳心慈給他拿着,讓阿姨拿去洗了,而後聽見季明禮問:“虞溫呢?”
陳心慈說:“在樓上呢。”
正說着,保姆林慧就下樓了,手裏拿着一只空碗。
“虞溫睡了嗎?”
“她發燒了。”
“發燒?”
Advertisement
林慧低下頭:“這都怪我……她沒跟我說,我也沒及時發現,還是思問提醒我,說姜湯一直放着都涼了,讓我端上去給她,我去了才發現她發燒了。”
季明禮:“季思問提醒的?”
林慧點頭:“嗯,多虧了他。”
季明禮看了一眼陳心慈,似乎怪她不上心。他轉頭對林慧說:“你以後注意一點,不要犯這種細節性的錯誤。”
他的語氣很嚴肅,林慧半秒鐘都不敢猶豫,立刻應下了。
另一邊。
季思義發現自己被拉黑後怒不可遏,還因此手誤坑了隊友。最後游戲輸了,火上澆油,他憤怒下線,“砰”地拉開了門——
正好撞上他哥。
“你去哪?”季思問叫住他。
季思義背影一滞,他緩慢回過頭:“……那誰,虞溫發燒了,我去找林姨,看有沒有退燒藥。”
季思義在家只怕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父親季明禮,一個就是他二哥季思問。季明禮不茍言笑,對他們要求很嚴格,又掌控着他的經濟命脈,他不得不低頭。
至于季思問,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明明他二哥待人随和,性格跟父親并不像,他會跟他一起打游戲,還會送他去上課。但季思問冷臉的樣子很吓人,他要是犯了錯,經常被他哥怼得啞口無言。
季思問把人從房間拎出來,問:“她跟你說的?”
“是啊。”季思義不情不願地說,“她讓我去給她拿藥,我忘記了,她竟然就把我拉黑了!真是無語死了!哥,你說她什麽意思啊?她現在寄宿在我家裏面,哎,一點求人的态度都沒有,還拿她那一副大小姐脾氣使喚人呢?他們家現在——”
季思問沉下聲:“季思義。”
“……”
季思義皺了皺鼻子,聲量小了下去,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口不擇言。
但他還是不服氣:“哥,她才來我們家多久,你就幫她說話。”
“你覺得你說這些話合适嗎?”
“……我又不在她面前說。”
季思義觑着他哥的神色——沒有笑容,不是開玩笑。
他哥嚴肅起來,跟他爸有七八分像,他根本不敢頂嘴。
“你什麽眼神?怪我幫理不幫親?”季思問一腳踹了過去,“你個小混蛋。你不就比我小兩歲嗎?腦子都不長?”
“痛痛痛!”季思義捂着屁股絲滑道歉,“哥我錯了!不說了行吧?”
他的火氣被澆滅了一半,安安分分地說:“我去給她拿藥……”
“不用了。”季思問說,“林姨應該去了。”
“哦……”
眼見季思義又要溜回房間打游戲,季思問伸手拽住他:“剛才的話你別在爸媽面前說,要是挨揍了,我可不幫你。”
季思義像個被教訓了的小雞崽:“哦……”
“還有。”季思問頓了一下,才說:“虞叔叔去世了。”
季思義愣住了,表情逐漸心虛起來,久久才發出一聲“啊”。
“虞溫知道嗎?”
“知道。”
“丁阿姨呢?”
“昏迷不醒,還在全力搶救中。”
“……”
“現在她家那邊亂了套,媒體一窩蜂往上湧,網上什麽真假不辨的信息和傳聞都有,所以老爸才會讓她到我們家來。”季思問說。
季思義垂下頭,火氣消得差不多了:“知道了。”
……
虞溫一直高燒不退。
季家給她叫了家庭醫生,醫生半夜冒着風雨跑了過來,給她開藥、打點滴。
她吃完藥,身體好不容易好了些,又藥物過敏,渾身起了紅疹。
她來到季家的第一個星期,睡得斷斷續續,過得渾渾噩噩,幾乎是躺在床上度過的。
陳心慈幫她向學校請了假,她隐約知道,她可能要辦理轉學手續,轉到季思問和季思義的學校去。
這段時間她沒見過季思問,倒是見過兩次季思義,每次見面季思義都讓她把自己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扭扭捏捏就是沒說一句道歉。
虞溫才不慣着他。
她的生活被命運用斧頭劈成了兩半。
來到季家前,她是個家裏嬌生慣養的小公主。虞步城和丁春桦只有她一個女兒,她是他們捧在手心上的寶貝,想要的都有,遇到不開心從不忍着。
如今她寄宿在季家,被迫承蒙季家的恩情,陌生的房間、局促的關系、疏離的空氣都令她難以忍受。
她讨厭這裏。
生病第三天,她就忍無可忍,給小姨打電話說:“我要回家。”
小姨卻在電話那頭哽咽了。
她說,你媽媽變成植物人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虞步城在暴雨中乘車離開時,不許她和丁春桦一起走,但丁春桦沒有遵守約定,把虞溫留在家裏,偷偷開車跟了過去。
暴雨天,電閃雷鳴,感官判斷直線下降。
一輛打滑的油罐車撞上了虞步城的車,頃刻間爆炸,任何保護都失去了功效。
爆炸威力很強,跟随其後的車無不受到牽連。丁春桦怕被發現,沒敢離虞步城太近,但她親眼目睹了這場車禍,精神上的沖擊使她瞬間崩潰撕碎,誤踩油門,也出了車禍。
事情發生三個多小時後,小姨把虞溫帶到了季家。
在此之前,她已經哭了兩個小時,把眼睛都哭幹了,兩只眼睛腫得像水蜜桃。她看向陳心慈的目光,無神又迷茫。
身體和心情的雙重折磨,讓這段日子成了她永遠痛苦的記憶。好幾次夜裏驚醒,她發現自己眼角是濕潤的,臉上布滿未幹的淚痕。
她都不知道自己流過眼淚。
在灰暗的雨聲中,她看見人生舞臺緩緩降下帷幕。
她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
“溫溫姐?溫溫姐?”
有人在喊她嗎?
這個念頭一鑽出來,立刻喚醒了她沉睡的意識。
虞溫睜開沉重的雙眼皮,視線漸漸聚攏,看見了一臉緊張的許竹願和歐梓瑩。
她有點分不清時候,問:“你們這麽早就起了?”
“說什麽呀。”許竹願見她沒事,松了口氣,“現在是下午,你已經錯過飯點了!你知道我們有多麽擔心你嗎!”
退燒藥似乎起了作用,虞溫感覺體溫下降了很多。她坐了起來,問:“發生什麽事了?”
歐梓瑩說:“你睡了快六個小時,我們都特別擔心。想進門看看你的情況,你卻把門反鎖了,手機也打不通。”
許竹願續上她的話:“我們剛剛看見那個男人了!他——”
虞溫打斷她問:“哪個男人?”
許竹願:“就是借傘給我們的那位!季總啊!你前——”
虞溫:“……行了我知道了。”
許竹願在她的示意下繼續說:“季總說你體質差,發燒能燒到暈,讓我們最好過來看看你。原本越北午休了,他還幫忙把人叫起來,去拿了備用房卡和鑰匙。”
她哪裏燒暈過?
虞溫仔細回想,覺得季思問以偏概全,明明她只有剛去季家那次,才真正燒着燒着就失去了意識。
她還記得當時季思問的評價:“腦子沒燒壞就好。”
氣得她牙癢癢。
“這才三點多,他怎麽就回來了?”
她不想見到季思問,跟他吵架太廢腦子。
歐梓瑩:“他十一點就回來了。”
虞溫不滿:“他這班真好上啊,開個會就下班了。”
“姐,你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
“我想吃……”
“不行,我忘了你還生着病,那給你煮南瓜粥好不好?”
虞溫立刻想到了今早季思問做的小米粥。她的臉色十分複雜,果斷拒絕:“不。”
歐梓瑩想了想,問:“那西紅柿雞蛋面吃不吃?我把面條煮軟一點。”
虞溫勉勉強強答應了:“行……”
換好衣服,正要下樓,虞溫突然想到什麽,攔住許竹願的腳步,問:“季思問回房間了吧?”
“不知道……要不我下樓幫你打探打探?”
“嗯,你去吧,什麽情況都給我發消息。”
許竹願走後,新消息很快彈了出來。
竹子:姐,他在一樓的沙發上坐着。
虞溫:?
虞溫:他在幹什麽?
竹子:他在看報紙……
虞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