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沐風餐(一)
雨沐風餐(一)
“季總,季總!”
“季總請您留步!”
季思問走向電梯,身後有人小步追上來,叫住了他。
“季總……您看這事還能不能再商量?我們王副總說……”
季思問擡起手,打斷了他的話:“就這樣吧。”
秘書的心頓時寒了半截:“您看這才十點,能否再耽誤您幾分鐘……”
季思問看了他一眼,語氣涼薄地說:“時間确實還早,但值得浪費在你們身上嗎?別跟着我。”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季思問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秘書還想說什麽,被季思問的助理伸手攔了一下,“請留步。”
秘書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電梯門緩緩合上,心如死灰,不知道怎麽回去交差。
雖然是他們老板違背契約精神在先,但他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季總辦事如此不講情分、不留情面。
這位小季總是季家的二少爺,才三十歲不到,他父親就把季家近些年的最重要且最有潛力的項目交給了他。
季家大少爺季思聰家族聯姻,名聲響亮,時常在各大媒體前露面。季家小少爺季思義放蕩不羁,自由自在,還在國外留學,也常在外網更新動态。只有這位二少爺,不聲不響,哪怕出席重要活動,也是來去匆匆,媒體發出來的照片也就一兩張。但憑那張臉,足以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傳聞說季思問心思深重,喜怒不形于色,不好說話,而且嘴巴很毒,他那漫不經心的表情時常讓人捉摸不透。
這是秘書第一次見到他,只覺得比起傳聞裏有過之無不及。他工作十多年了,在這位小季總面前仍然會露怯,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想不出他會對什麽人溫言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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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總,您現在就走?”
“嗯。”
盡管自家老板一反常态,上午十點就要下班,助理也沒有多問。
合格的助理應是如此。
季思問實現了上班以來的第一次早到早退。
開車回去的路上不堵車,一路通暢無阻。天空倒像成團棉花堵住了,放眼望去皆是灰撲撲的烏雲。
行車至半路,季思問的手機響了,他點開車載藍牙,接通了電話。
熟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上班呢?”
季思問聽到這聲音愣了一下,繼而笑道:“你怎麽有時間給我打電話?有求于我?”
“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功利的人?”霍迎風說,“我現在在機場候機,沒什麽事,突然想到你,就給你打個電話。”
“喲嚯,你不是天天跟女朋友黏在一塊嗎,難為你能想到我。”
兩人每次都得互怼兩句才能開始正題,像是聊天前的某種奇怪儀式。
“是啊。”霍迎風坦率地承認了,“她出差培訓去了,我們沒在一起,我才想起你。”
季思問敏銳察覺到不對勁:“所以?”
“她要培訓三個月,我已經半個多月沒見到她了。”霍迎風心安理得地順着他的話說:“所以我請了年假,現在在去找她的路上。”
季思問:“……”
重點不是霍迎風說了什麽,而是他那暗戳戳的得意的語氣實在欠揍。
每一個字的聲調都透露出:你沒有女朋友吧?羨慕吧?我們可是特別恩愛呢。
這些年霍迎風時不時損他一句,明裏暗裏提起“女朋友”這事。
季思問一開始還心裏有點堵,現在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把他揍成豬頭。
“你猜我在幹什麽?”季思問慢條斯理地反問。
“什麽?”這回輪到霍迎風警惕了起來。
他知道季思問很忙,現在能這麽慢悠悠地跟自己聊天,證明他一定不在工作。
“我也放假了,在回去的路上。”
“所以?”
“你見不到你想見的人,我真為你感到遺憾。我如果有想見的人,現在就能見到。”
“……”
霍迎風那邊靜了許久,才傳出猶豫的聲音:“虞溫回來了?”
季思問:“……”
這下是直接點名道姓了。
霍迎風從他的沉默得出了答案。
他有些驚訝地說:“她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們見面了嗎?”
季思問:“昨天,見了。”
霍迎風問:“你主動找她的?不可能吧。她主動給你發信息了?”
這下是開始拉踩了。
季思問:“非得誰找誰嗎?我們是在路邊偶遇的。”
水滴落在車玻璃上,給前方的風景打了馬賽克。
下雨了。
“偶遇?”霍迎風将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寫滿了不信任。
“你以為我是你?追個人還得轉十八個彎。”
“你以為我是你?說句話還得十八彎?”霍迎風毫不客氣地回擊:“你要是跟我學一學,有愛勇敢追,還用得上偶遇?三年前你們就‘偶遇’了。”
季思問:“……”
在這個話題上,他幾乎沒有贏過霍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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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溫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
腦袋剛沾枕頭,就睡着了。
下雨了嗎?
她耳邊灌滿轟轟烈烈的雨聲。
這陣雨太大了,大到她感覺自己快要溺水了。
分不清是回憶還是夢,疲憊再次帶她回到了那個雨天。
那一場大暴雨裏。
“溫溫,走吧。”陳心慈向她伸出了手。
虞溫的第一反應是看向小姨。
小姨的臉被車燈的光照得蒼白。
“我走了。”虞溫對她說。
“嗯,快去吧。”小姨對她露出和藹的微笑。但在她看來是強顏歡笑。
陳心慈的傘很大,她攬過虞溫的肩,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傘下。
“等等,溫溫。”小姨慌忙地回到車裏取了一樣東西,遞給了她。
虞溫一看,是她的手機,手機殼是她喜歡的庫洛米圖案。
小姨半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說:“手機很重要,要帶好。”
虞溫點頭。
陳心慈把她帶回了季家。
屋內很溫暖,暖氣融化了她身上的寒,卻讓她開始禁不住地發抖。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外套還被暴雨打濕了。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剛才很冷,很冷。
陳心慈吩咐保姆給她煮一碗姜湯,把她帶到一個房間,跟她說,溫溫,以後你就住在這裏。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雖然被人用心裝扮過了——被子是整潔的,床榻是柔軟的,鏡子是清澈的,床上還放了兩個玩偶,但依舊能看出它曾經樸素的樣子。
那兩個玩偶也不是她喜歡的庫洛米和星黛露。
虞溫換了帶來的新衣服,但身體仍在抖。她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不僅有憔悴和疲憊,還臉頰通紅,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脖子、手臂,都特別燙。
她發燒了。
得出這個結論後,她上了床,用厚被子裹住自己,企圖汲取暖意。然而她還是冷,冷得縮成了一團,不停往自己手心哈氣。
以前她每次生病,都是躺在床上,很快會有人來照顧她,喂她吃藥,給她蓋被子,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這一次,她也想叫人來,卻發現這裏的人她都不認識,這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
虞溫從頭到腳酸軟無力,只能縮在被子裏。
她翻了一會手機列表,找到了季思義的微信。
因為兩人同齡,所以兩家父母見面時,他們時常會碰見。一回生二回熟,便認識了。
季思義算是她在這個房子裏最熟悉的人了,至少他們講過的話是最多的。
虞溫給他發信息:你在家嗎?
季思義回得很快:在。
虞溫問:我好像發燒了,你有沒有藥?
季思義:家裏應該有吧。
虞溫:我走不動路了,你能不能拿給我。
季思義:可以,等等啊,我正忙,打完這一局就去給你拿。
虞溫:嗯,你快點。
她正難受着呢。
季思義發來一條語音:“你不知道這局難打得要命,隊友跟喝了假酒一樣,全靠老子一人輸出——哇靠操操操!”
虞溫聽完這條語音就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
因為正發着燒,渾身難受,所以她一直睡不好,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直到她被鼻塞難受醒了。
“唔……”
虞溫睜眼看了下時間。
腦子反應片刻,發現已經過了大半個小時。
她又看消息列表,季思義那邊沒動靜。
人呢?
虞溫的身體很糟糕,心情也很壞,就像被堵住了的鼻子一樣難受。她甚至連一杯溫水都沒有。
她又給季思義發信息:我一定是發高燒了。
季思義還是秒回。
季思義:我去我忘了!
季思義:不行我又開了一局
季思義:你再等等哈,我盡快
虞溫一身火氣無處發洩。
她回複:你真沒用。
季思義被她激怒了,消息哐哐彈出來。他手速很快,十秒鐘能打好多個字。
但虞溫一個都沒看,怒氣沖沖地把人給拉黑了,下一秒就聽見了敲門聲。
“虞溫小姐,你在嗎?”
虞溫模糊判斷,好像是季家的保姆。
“我沒有鎖門……”虞溫盡力拉扯自己的嗓子,提高聲量道。
“那我進來了。”
保姆端着一碗姜湯走了進來,幫她掩上房門,說:“怎麽沒有下樓喝姜湯?都涼了,我又給你熱了熱。”
虞溫說話戴着重鼻音:“嗯……”
“哎呀,你這是怎麽了?感冒了嗎?”
虞溫無聲地點了點頭。
她的眼眶又幹又澀,頭頂上的吊燈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