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水煮魚(五)
溫水煮魚(五)
虞溫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民宿,雖然頭痛欲裂,但第一時間還是檢查設備。
多虧了季思問的傘,他的傘很大,設備沒有損壞。
歐梓瑩從手機裏聽說了一切,特地下樓接她們,給她們帶了毛巾。
見到她,許竹願忍不住又罵了一遍:“那幾個死肥豬!我真想見一次揍一次!”
虞溫也想。
可惜她這瘦削的身板看起來不太有說服力。
她做自由攝影師以來,遭受過不少騷擾。
最離譜的一次,是她接到單子,給一對情侶拍照。
拍完當天,男生就開始頻頻給她發消息,借着照片的名義各種找話聊。虞溫察覺不對,回得很冷淡,挑着工作相關的話題回複。
出圖當天,男生額外給她發了個紅包,說她拍得很好看,這是偷偷給她的小費,女生不知道。虞溫沒拿錢,把人拉黑了,又把聊天記錄保存轉給女生,讓她警惕。女生卻認為虞溫勾引自己的男朋友,發這些東西給自己是在炫耀。
虞溫無語至極。
她也不慣着,一字一句怼了回去,最後把人雙雙拉黑了。
後來,許竹願就加入了她的團隊。
許竹願雖然看起來不高不壯,但身手敏捷力氣大,歐梓瑩曾經開玩笑說她們是大小姐和保镖,自己是經紀人。
前臺坐着的還是越北,因為沒客人,他正拿着iPad在上面寫寫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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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聲響,他擡起頭,沖她們笑了笑,問:“回來了?去哪裏玩了?有沒有淋濕?”
“去雲海鎮了。”許竹願說,“那邊的雨比這裏還大,真是說變天就變天啊,幸好我們去得早。”
“雲海鎮?”越北的目光下意識轉向虞溫。
虞溫嘴唇發白,胃裏排山倒海,沒注意到越北的異樣。
許竹願好奇問:“你說的那個帥哥老板回來了沒有?”
越北搖頭:“沒有,他今晚有工作,會晚點回來。”
許竹願語氣遺憾地說:“那真不巧,還想見見這位大帥哥老板長什麽樣呢。”
越北看出了虞溫的不舒服,關心地問:“這是怎麽了?”
“沒睡好,頭有點暈。”虞溫說。
許竹願補充說:“我們打車回來的,路有點颠簸……哎呀!姐,我沒帶暈車藥。”
虞溫:“沒事,不用。”
“那快點上樓休息吧,有什麽需要及時跟我說。”越北給她們寫了張便簽,“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前臺的電話可能沒人接,有急事就打這個,更快。”
虞溫回到房間,被許竹願和歐梓瑩催着去洗了個熱水澡。溫熱的水溫驅散了體外的寒涼,但頭還一陣一陣地疼。
歐梓瑩守在門外等她洗完澡,聽見她出來第一句話就是:“能不能幫我把照片導到電腦上?”
歐梓瑩無奈攤手:“竹子把東西都拿走了。你還是先睡一覺吧。”
“不行。”虞溫踩着軟拖鞋往外走,“我想給你看一張照片,你看看能不能修。”
歐梓瑩攔不住她,只好嘆了口氣跟她走。
許竹願一見虞溫就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
“我說姐,你都這樣了,不能在床上躺着嗎?”
“又沒病危,總是躺着幹什麽。”
虞溫拉開椅子坐下,一副拖着病體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兩人都拗不過她,只好由着她去。
工作中途,歐梓瑩把她按在辦公椅上,讓她先把暈車藥吃了。
虞溫不愛吃藥,她受不了一點苦,吃藥必吃糖。
她垂頭喪腦地掙紮:“不是說沒帶嗎……”
歐梓瑩:“越北拿過來的。”
許竹願說:“越北怪貼心的,還在袋子裏放了糖。”
虞溫拿過塑料袋一看,果然是一片牛奶糖。這令她心情稍微好了點。
虞溫重新把所有照片過了一遍,跟歐梓瑩聊了許久工作。工作之餘,她發現了一張“漏網之魚”。
當時她沒有用鏡頭看清白襯衫男人的臉,也沒能及時拍下來,但她在另一張照片中發現了他的身影。他站在照片的角落,身邊站了三三兩兩的人,陣仗不大,所以第一次虞溫沒有發現。
“這是誰啊?”
歐梓瑩看着虞溫把圖片放到最大,卻只集中于那點白色。
許竹願琢磨了一會,不太确定地問:“溫溫姐,這不會就是那位季總吧?”
“什麽季總?哪位季總?”歐梓瑩嗅到八卦的味道。
許竹願遞了個“可以說嗎”的眼神過去,虞溫點了點頭。
于是她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我們今天去拍攝遇到了一個男人,很高,很帥,就是臉很臭,說話也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那個人就是溫溫姐的前男友。”
“有拍到近照嗎?”歐梓瑩知道虞溫談過戀愛,卻不知道更多細節,因為虞溫沒主動提過,她便不好直接問。
許竹願:“沒有……哎,姐,你是不是有他以前的照片?他以前應該也長得很好看吧?”
虞溫思索兩秒,說:“有。”
在兩人緊張的注目下,虞溫打開了網盤,從上萬張照片中找出了一張七年前的照片。
其他兩人卻懵了,互相交換眼神。
許竹願:剛剛一閃而過的是什麽?
歐梓瑩:單人照?合照?風景照?
許竹願:我沒眼花吧?
歐梓瑩略一猶豫,最終慎重地點了頭:沒有。
誰分手這麽多年,一張照片沒删的?
“這是他高中畢業的照片。”虞溫把手機屏幕給她們看,繼續淡定修圖。
七年前的這張照片是高清照,照片裏的只有一個主角。
男生穿着白襯衫,長了一張無數女生暗戀對象的臉,手捧鮮花,身後是朱紅色的教學樓和飄揚的國旗。
他沒有刻意展露笑容,而是靜靜地看着鏡頭,表情自然,姿态放松。雖然他的五官比例看着像女娲花了五個小時捏成的,但他的氣質又令人感覺不容易接近。
歐梓瑩盯着照片裏的男生,從眉毛看到嘴唇,越看越眼熟。
“這個人……我好像見過。”
虞溫松開了鼠标,轉過頭:“你見過?什麽時候?”
歐梓瑩的回答出乎意料:“就剛剛。”
許竹願懷疑地說:“瑩寶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你不會在手機上看見的吧?”
歐梓瑩的眼神也有些發愣:“不,不是。就在樓下。”
虞溫“唰”地站了起來,“你确定沒有認錯?”
“我剛才想去給你買藥,下樓看見越北在跟一個帥哥在說話,帥哥穿着白襯衫,手臂上搭着西裝外套。”歐梓瑩說,“越北叫住我,把藥遞給我,讓我拿給你。那人全程沒張嘴,但長得挺帥的,我就多看了兩眼,應該不會有錯……原本想跟你們分享,回來見你在忙,就忘了。”
“他的鼻子上是不是有一顆褐色的痣?”
“啊?沒留意看……好像是吧……”
“你什麽時候下樓的?”
“五十分鐘前。”
虞溫穿着棉睡衣直接走了出去,留下兩人面面相觑。
許竹願:“你說這是巧合呢還是意外?”
歐梓瑩:“不好說。”
不到五分鐘,虞溫又回來了。回來的腳步比出去時更遲緩。
許竹願忙問:“怎麽樣?”
“人已經不見了。”
歐梓瑩問:“越北怎麽說?”
“他也不在。”
許竹願給她倒了杯水,“太晚了,越北可能睡了。姐,喝點水吧。”
虞溫沒看就喝了,喝完又疑惑地看了眼杯子。
“涼了?”許竹願立刻說,“我去給你換。”
虞溫抿了抿唇,問:“你們點的蜂蜜檸檬水?”
“……半個小時前越北拿過來的,我想着你喜歡喝,就留下了。”
當時虞溫在裏面的房間專注工作,根本沒注意到。
“你跟他說過我的喜好?”
“絕對沒有!可能是巧合吧。”
虞溫沒吭聲,用手指輕輕摩挲着玻璃杯壁,感受蜂蜜檸檬水傳來的最後一點溫度。
她最喜歡喝蜂蜜檸檬水。每次不舒服的時候,都會特別想喝。
是越北?還是另有其人?
-
虞溫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睡前她喉嚨有點癢,許竹願就在她床頭櫃上放了一杯檸檬蜂蜜水。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爬起來仰頭一口氣喝完了……水已經涼了,她重新躺好後,不多時就胃部隐隐發痛。
以前她吃不了苦,也受不了疼,這種時候一定一哭二鬧要吃藥,還要吃糖。
但現在她身邊沒有哭鬧的對象了。
虞溫做了個短暫的夢。
她沒想到會夢到她媽丁春桦。
夢裏的丁春桦很年輕,穿着絲綢材質的紅色睡衣,肩上垂落大波浪長發,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她很喜歡買各種味道沐浴露,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好聞。
她手裏拿着發苦的藥水,像個女巫一樣輕聲哄她,還用冰涼的毛巾慢慢擦拭她的臉。虞溫感覺嗓子啞火,說不出一句話。
我都快忘了你以前的樣子了。
夢境之外的虞溫想。
原來潛意識還能找回你。
後半夜,虞溫斷斷續續醒了好幾次,嗓子又疼又癢,幹咳得厲害。
她當是空調房太幹燥了,翻身摟緊被子,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将自己半夢半醒的狀态歸結于那杯蜂蜜水,或是夢到了丁春桦。她不以為意。
直到淩晨六點,她再次醒來,掌心無意觸碰到自己的臉……好燙。
虞溫大腦空白,飄過幾個字:啊,我好像發燒了。
其實她早就發燒了,但她硬是扛了一夜。
“……”
虞溫有點心虛,她已經能想象到許竹願的反應了。
開頭一定是:姐!我說什麽來着?我就知道……
這個點還早,昨晚許竹願和歐梓瑩都睡得挺晚的,好不容易放假,虞溫心想讓她們多休息,便沒有一大早把人吵醒。
她掀開被子,穿上棉拖,随手披了個毯子,給自己燒了一壺熱水,打算下樓買點藥。她記得來的路上見過兩家藥店。
“……阿嚏!”
一樓空無一人,門都沒開。
越北不在,這個點,房子裏醒着的只有她一個人。
屋外天色暗沉,一片朦胧,不見日光,今天也不是晴天。
“阿嚏!”
“滴——”
虞溫又打了個噴嚏,同時聽見了刷卡開門聲。
是從門外傳出來的。
虞溫摸着樓梯扶手往下走了幾步,看見門開了,但不見人。
她奇怪地想:誰?小偷?
她踩在最後一階旋轉樓梯上,眼睛一轉不轉地盯着門口。
既然對方有門卡,說明是住在這裏的。那會是誰?誰會起得比她這個病號還早?難道是越北?
清早的空氣飄着涼意,虞溫攏緊毛毯,快步走了過去,邊走邊對外邊說:“越北,是你嗎?你有沒有藥?我好像發燒了。”
門外依舊沒有動靜。
虞溫吸了吸鼻子,将半掩着的鐵門拉開——
“阿嚏!”
連打三個噴嚏,快把她的淚水打出來了。
她沒想到那人就站在門後。
她險些把病毒噴對方臉上。
“好冷……啊。”
待看清來人的面孔,虞溫的聲音像熄了火。
季思問就站在離她不到一臂的地方。
他站在門外,她站在門裏。涼風從屋外魚貫而入,吹不散她臉上的怔愣。
她站得比他高兩級臺階,他們正好平視。
她第一反應是看他的鼻子。
——不是燒短路出現的幻覺。
季思問今天穿的是黑襯衫,下擺收進褲腰,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塊精致的腕表。他穿黑色顯得更加肩寬腰窄,正經又禁欲,跟他性格裏那點散漫不羁的氣質居然完美适配。
他以前不愛穿這麽正經的一身黑,用他的話來說,穿成這樣最适合參加葬禮。
“誰死了嗎?”虞溫下意識問。
季思問:“……”
這興許不是前任見面時好的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