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水煮魚(六)
溫水煮魚(六)
季思問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一觸即離,轉瞬即逝,似乎只是一個不經意小的失誤。
“隔壁老王。”他說。
“哪個隔壁?你家隔壁,還是這個房子隔壁?”虞溫問。
“隴濤集團的副總王實在。”
虞溫點點頭:“節哀。”
季思問:“……他沒死。”
“嗯?”
“他在我們合作裏做手腳,我今天去見他。”
虞溫聽懂了,又奇怪道:“你們約得這麽早?六點就要出門了?”
季思問:“……”
他是沒想到她會起這麽早。
虞溫毫不避諱地打量着他的裝束。
她發現自己不喜歡穿黑襯衫的季思問,因為這樣的他看起來距離感太強。
前男友從青澀男高變為成熟大老板,日子過得比她好多了,她大概是心裏不平衡,才會泛起一陣酸澀。
“你為什麽又回來了?”虞溫看着季思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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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取資料。”
“所以你真的住在這裏?”
“……”
難得有季思問失手的時候,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虞溫牽起嘴角,卻喉嚨一癢,重重咳了起來。
咳了幾聲,她才說:“昨天我助理看見你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住在這裏?”
季思問沒答話。
她淺淺笑道:“什麽時候知道的?不會在雲海鎮的時候就知道了吧?所以才說讓我下次見面把傘還你?誰告訴你的?越北嗎?你跟他什麽關系?”
季思問:“與你無關。”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他就用冷冰冰的四個字回複她?打發乞丐呢?
虞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其實她嗓子疼得厲害,跟季思問說話很費勁,但她還是張了張嘴:“你這是什麽态度?你不是自我介紹都要說一大段話的嗎?現在裝高冷?”
“不是要跟我合作嗎?”季思問平淡道,“既然如此,還需要我做自我介紹?”
“……”
理智稍微回籠,她想起了昨天信誓旦旦說把季家做成大客戶的自己。
工作室現在仍處于起步階段,走的每一步都要好好盤算。她們不能只接小單子、私人單,想要更上一層樓,就要拿下大項目,打響品牌效應。季家手上資源很豐富,也是一個不錯的跳板。
她承認自己有私心,她把季家當作突破的缺口,是在賭季思問會不會對自己心軟。
然而季思問聰明得很,根本不上套。
虞溫看見他就心煩意亂。
清早的海風像海鹽味的奶蓋,從她的領口滑進去,撫過她的皮膚,涼得她一激靈,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她剛要開口,季思問就往前一步,說:“進去吧。”
“啊……”
“我急着去開會,要回房間拿資料。”
“哦……”
她的嗓子仿佛着了火,又幹又疼。
季思問往電梯走去,虞溫立刻跟上他的腳步。
她擔心他又想搞什麽鬼。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就是心虛!
她要抓到他跟越北私聯的證據,看他還嘴不嘴硬!
走到電梯門口,季思問卻突然回頭。
虞溫心一跳,以為他要說出什麽“別跟着我”之類的話。
但季思問只是沉着臉問她:“吃藥了嗎?”
“嗯?”
他怎麽知道?
虞溫轉念又想,可能是剛才她在屋裏說的,他都聽見了。
“……正準備去買。”
“買?去哪買?藥店八九點才開門,你能不能長點常識。”
季思問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高興。跟他的冷淡不一樣,他數落人的語氣更真實,也讓她感覺更熟悉。
因為類似的句式他說過很多次。
諸如:
南瓜和螃蟹不要一起吃,你能不能有點常識?
劇烈運動後不要喝冰水,你能不能有點常識?
……
虞溫欣慰點評道:“你這樣說話就挺好的,昨晚那樣太裝了,不适合你。”
季思問:“……”
虞溫:“真的。你穿着這身衣服,配上剛才那表情,我真以為你要參加誰的葬禮。”
季思問:“……”
虞溫跟着他進了電梯,自顧自地說:“那我等藥店開門了再去吧。我燒了熱水。”
“你不住酒店住在這裏?非常可疑啊。剛才又逃避我的問題,你不會尾随我們吧?”
季思問沒說話,沒理她,也沒阻止她。
虞溫上了四樓,才發現這一層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季思問的,一個是越北的。
“我會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如果你不想離開,有些事我必須跟你說明。”季思問冷不丁地說。
虞溫想了想,問:“搬走的話,你有推薦的地方嗎?”
“……”
“砰!”
季思問刷卡進屋關門,一套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絕情地把虞溫關在了門外。
虞溫不高興地撇嘴:“拽什麽?當老板了不起?誰還不是老板了?”
“莫名其妙生什麽氣?吃炸藥了?”
“我跟你好好說話,你一直拿冷屁股對我?幾個意思?”
“你以為我想跟你住一起?我住進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你在好嗎?”
“你是民宿老板又怎麽樣?我也是交了錢的,合情合理合法合程序,你沒資格趕我走!你要是侵犯消費者權益,我打12315舉——”
門又開了。
虞溫吓一跳,以為是自己把人罵出來了,卻見季思問将右手遞到她眼前,掌心躺着兩粒用白紙包着的白色藥丸。
“這什麽?”
“退燒藥。”
“真的假的?”
“不吃算了。”
“等等!”
虞溫能屈能伸,在他收回手之前迅速拿過了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
“這個藥叫什麽名字?”
“對乙酰氨基酚。”
“……”
算了,她不認識,也記不住。
季思問慢條斯理道:“你剛才說要打12315舉報我?”
虞溫眨着大眼睛:“你聽錯了,我說要給你舉大旗。”
“虞溫。”
季思問突然叫她的名字。
這是他們重逢後季思問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她吓了一跳。
發燒都沒燒壞的腦子差點被吓短路。
“幹什麽?”
“我工作一般早上八點起,晚上十點進入休息時間。”
“?”
“民宿會提供三餐,如果你要吃飯,有三個時間:早上八點到九點、中午十二點到一點、晚上五點半到六點半。”
“??”
“綜合以上,你需要明确三條:第一,安靜休息,互不打擾;第二,準點吃飯,過時不候;第三,未經允許,不許随意進我房間。”
“……”
季思問:“清楚了?”
虞溫皮笑肉不笑:“呵呵。”
誰要進你房間?
你房間是藏了金子?還是藏了美人?
看在季思問給她拿了退燒藥的份上,虞溫沒把心裏話吐出來。
“你說的我都可以答應。”
她傲然地仰起頭,像只美麗的白天鵝,說:“但我們是平等的關系,你有你的規矩,我也有我的要求。”
季思問又看向她的肩膀,“你說。”
“第一,”虞溫豎起一個食指,“我有我的行事準則,你不準幹涉。”
“随意。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虞溫聽了氣急敗壞,但還是假裝波瀾不驚地說:“第二,我不想看見你的時候,你不許出現在我眼前。”
“那你當作沒看見不就行了。”季思問語調涼薄,“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
虞溫瞬間失語。
——他竟然翻舊賬!
她提出分手後季思問來找過她。
但她正在氣頭上,所以季思問在她眼前,她裝作沒看見,季思問喊她名字,她也沒有回應。
後來她就徹底失去他了。
虞溫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實也有不敢的事。
比如,這麽多年她始終不敢回憶那一幕。每當那個畫面露出頭角,就會牽扯出模糊血肉,讓她仿若堕入冰窟,渾身寒涼。
而現在被季思問輕飄飄提起了。
“你的臉色怎麽白成這樣?”季思問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虞溫扯出一抹笑:“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沒放下?”
季思問淡淡道:“當然。這一刀不輕,傷口好了,傷疤還在。”
“……”
虞溫覺得自己真是不争氣。
在這種時候,竟然四肢發麻、血液倒流,被他一句半真半假的話撩燙了眼眶。
“反正我都忘了。”虞溫故作輕松地說。
“繼續說吧。”季思問出奇地沒接茬。
虞溫沉默了一會兒。
“第三,我要一個體重秤。”
前陣子她看了個名中醫,醫生讓她調整作息,好好吃飯,不能太瘦,至少要有九十八斤。
天吶,可她現在還不到九十斤。
“體重秤?”季思問說,“出門右轉直走兩百米有一家小型超市。”
他怎麽這麽了解?不會真住這裏吧?這麽巧?
虞溫選擇住在這裏,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裏離季家比較遠。她以為拉遠距離,就能降低撞見季家人的概率。
沒想到還是遇上了。
而且碰見的人還是季思問。
她有一種詭異的直覺——
季思問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她回到汐城,不管在哪,都會有他的身影。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虞溫按了按自己的喉嚨。
她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了。
“昨天的暈車藥是不是你買的?”
“昨晚的蜂蜜檸檬水是不是你讓越北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