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水煮魚(三)
溫水煮魚(三)
許竹願沒想到還真被自己挖出了一個大八卦,她整個人都快貼到虞溫身上去了。
“姐?你談過戀愛?什麽時候?你怎麽沒跟我們說過?等等,我捋一捋啊,你,跟那位季總的兒子談戀愛,你,還跟他們一起到飯店吃飯……啊?難道都已經到見家長的那一步了?”
“收一收你的想象力。”虞溫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唔!”許竹願吃痛一聲。
“我跟他戀愛的時間很短,那時候我才十八九歲,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許竹願比虞溫小一歲,去年大學畢業才進了虞溫的攝影工作室,并不清楚這些事。
“很短是多久?半年?”
“不到一個月。”
“一個月?啊?”許竹願震驚了。
虞溫淡淡道:“好不容易談上的,結果談了沒多久就分手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許竹願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個加載過度的失靈的機器,她、她要捋不過來了!
“等一下姐,你們認識多久了?你追的他?”
“談戀愛之前認識快六年了,當時我們的關系有點特殊。”虞溫說,“不算誰追的追,但先心動的應該是我。”
許竹願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哪能不了解虞溫?虞溫是個眼光很高的人,對自己、對人、對作品,都是如此。她很難想象被虞溫主動喜歡上的會是一個多麽優秀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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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她,這位前男友對虞溫意義非凡,不是遺憾就是傷疤。但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忍不住問:“溫溫姐……你們誰提的分手啊?”
“我讓他帶我走,他不同意,于是我提了分手。”
虞溫語氣頓了頓。
“第二天我就後悔了。”
“你,你提的啊?”許竹願再次震驚了。
一向能說會道的許竹願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怕不小心逾越了那條線,惹虞溫不高興。
她琢磨着虞溫的表情,嗯,還是比較冷靜的。
最後虞溫冷淡地結束了話題:“算了,都前任了,沒什麽好聊的。”
她将用完的紙巾丢進垃圾桶,說:“提起他我眼睛疼。”
買完糖水,空中飄起了細雨。
她們在屋檐下躲雨等車,準備回去了。街燈的暖光落在虞溫的臉上,繪出她滿臉的疲倦。
“溫溫姐,這次假期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千萬別再透支自己的身體了!你——”
許竹願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肥大的身軀。
——是下午遇到的那個禿頭男。
這裏還是太小了。
男人站在街道對面吞雲吐霧,面前停靠的車子正好開走,她們的視線就跟他面對面撞上了。
跟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中年男人,丢進熱鍋裏能炸出一鍋油。
虞溫從他們不加掩飾的目光中看出了不懷好意。
她問許竹願:“司機還有多久到?”
許竹願看了看手機說:“三分鐘。”
小鎮巷道狹窄,車輛堵塞嚴重,不能保證準确時間。
雨漸漸大了。
雨滴飛濺,她們不得不往後退了一小步。
她們眼前是望不到盡頭的車流,正慢慢地往前蠕動,一輛接着一輛,車燈一盞接着一盞,雨珠沾滿車身,是彩色的。
站在對面的三個男人叼着煙,沖她們笑,笑得瘆人。
一個是下午碰見的那個禿頭男人,一個穿着黑色體恤,手臂爬滿青色紋身,還有一個是裏頭最瘦的,眼型狹長,長得像黃鼠狼,盯着人的眼神詭異又可怕。
等前面那輛車過去後,禿頭男人掐滅了煙,将煙頭随手丢在了地上,跟身邊兩人說了句話。
許竹願努努嘴:“啧,好不文明!”
她話音方落,那三人就搖晃着龐大的身體,穿過擁擠的車流,一步步朝她們走了過來。
虞溫滿眼警惕。
許竹願将手上提着的東西都遞給了她,握緊了拳頭。
三人走到她們面前,紋身男故意對着她們噴出一口濃煙。
“又見面了。”禿頭男說。
“咳。”虞溫和許竹願同時後退,嫌惡地撇過頭。
他們卻高興地呵呵笑了起來。
“美女,沒開車吧?要不要我們送你?”紋身男說。
虞溫聞到他們身上有酒氣,跟濃重的煙味混在一起,讓人直犯惡心。
她冷聲送他們一個字:“滾。”
她的态度跟下午一模一樣,并沒有因為他們眼裏的威脅而退怯。
這三人像被踩了尾巴,更加惱怒,破口大罵。
禿頭男伸手扯她:“你們拿着這麽多東西,走,我送你回去,我車就停在這裏——來。”
其他兩人邪笑着起哄:“走啊走啊!”
“跟老張走,他是大老板,絕對沒壞處的。”
“他對女人包好的。”
禿頭男的鹹豬手快碰到虞溫時,虞溫一巴掌打在了他的手背上,拍開了他的手。
“啪”的一下,非常清脆。
虞溫打完,十分嫌棄地拿出紙巾擦手。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男人再次罵髒,普通話裏還夾雜着方言,語速飛快,十幾秒內可能把虞溫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罵完人,他朝她們吐了一口口水。
惡心得要命!
虞溫心底起了火,正想把手裏打包好的糖水摔他腦門上,許竹願卻率先動了手。
許竹願擡腳踹中他的膝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了他一拳!
禿頭男人的臉頰肥肉彈了兩下,像個癟了的氣球。
這是虞溫選許竹願當助理的第二個理由。
因為她會功夫。
禿頭男人被打蒙了,其他兩人也愣住了。
“……”
“該死!”
“沒事吧?”
虞溫知道他沒事,因為許竹願出手很有分寸。在這種時候,她們越膽怯越懦弱,他們越是得寸進尺。許竹願出手的目的不是為了打人,而是一種警示。
禿頭男人沒想到自己會被女人揍,羞憤戰勝疼痛漲紅了臉。
“我不揍死你們兩個臭婊子,我他娘的就不姓張!”
其他兩人也目露兇光,明目張膽地把她們圍困起來,像三堵潮濕的牆,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她們沒能再往後退,她們的後背已經貼到牆面上了。
牆面很涼,涼意從後背滲入胸膛。
雨突如其來,越下越大,把水泥地沖刷成一條光亮的河流。
她們都沒帶傘,虞溫把昂貴的設備擋在身後,許竹願護在她身前。
“你們想做什麽?你們再過來,我就報警了!”許竹願拿着手機說。
男人身後有靠山,根本不屑于她們的威脅,再次嗬嗬嗬地笑了起來,但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她們成功把人給激怒了。
禿頭男人對着虞溫一巴掌扇過來,與此同時,虞溫側過臉,擡手就将糖水砸了過去,狠狠拍在了他臉上。
男人猝不及防,糖水包裝盒被捏癟了,糖水嘩啦地流了出來,又甜又黏,糊了他滿臉,讓他看起來可笑又狼狽。虞溫沒完全躲開他的手,她的脖子還是被男人碰到了,留下了一道指痕。
“溫溫姐!”許竹願擔心地看向她,“你沒事吧?”
“咳咳咳咳……”
雨水混着風塵卷入肺裏,虞溫不适地咳了起來,眼睛也扯痛扯痛。
許竹願擋在虞溫身前,被其中一個男人一把拽住了頭發。她吃痛一聲,反手送去了一個拳頭。
虞溫的眼睛卻不适時地痛了起來,眼前瞬間堕入黑暗。
一、二、三……差不多有三秒才恢複過來。雖然短暫得仿佛只是幻覺,卻讓她心髒一緊。
當她的視線再次清晰,她率先看到的是瀑布般的車燈。乍一見亮光,瞳孔又有些刺痛感。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感應,一個撐着黑傘的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刺眼的亮光,以極快的速度占據了她的全部視野。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鐘豐、陳田州、張偉茂。”
男人逆着光,倒映在她瞳孔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他娘的叫誰呢?”
“誰敢直呼老子的名……字。”
三人轉過身,待看清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後,仿若當頭一棒,僵在原地。
“季……季……”
許竹願趁機将人肘開,推出兩米遠。大雨傾盆而下,将他們從頭淋到腳,狼狽至極。
男人壓根沒看他們,而是看向虞溫。
他的目光準确且直接,就像早就認出了她,知道她在這裏。
虞溫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試圖把他看得更清楚,确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季思問撐着傘站在雨裏,隔着稀薄的雨霧,與她對望,眼神很平靜。
虞溫看見他穿着平整的白襯衫,做了個三七側分的發型,袖口已經濕了。
“他們碰到你了?”季思問在離她一米的距離停下了腳步。
他再往前走,傘上傾落的雨水會流到虞溫身上。
季思問:“說話。”
虞溫下意識摸了摸脖子,有個地方有點癢,可能已經紅了。
“是啊,他們要打我。”她非常不高興地控訴。
“小季總!”禿頭男看上去酒醒了一半,“這裏面可能有點誤、誤會……”
“什麽誤會?”沒等季思問說話,虞溫就嗤笑道,“你幹擾我的工作、辱罵我的家人、打我的朋友,這些都是誤會?那真不好意思,剛剛我不小心把糖水碰倒了,也不是故意的。”
禿頭男被她的話氣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季思問這才轉頭看他:“閑得沒事可以扇自己巴掌玩,別招惹她。”
“……”
“……”
虞溫看他們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就樂了:“現在又不說話了?”
“黃鼠狼”憋着幾分不服氣地問:“小季總……這位是……您的什麽人?”
虞溫也目光遲疑地看向季思問。
季思問沒有猶豫地說:“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還是令虞溫心裏一堵。
頃刻間,似有雨水倒流,灌入心髒。一顆空心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飄飄忽忽,不知歸處。
狂風暴雨,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