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水煮魚(二)
溫水煮魚(二)
虞溫要去雲海鎮拍漁船回歸,因為推測會有臺風,所以漁民紛紛返航。聽說那邊這幾日是辦漁民節,在舉辦活動,今年是首屆,辦得很隆重,吸引許多外地游客前來,場面十分熱鬧。
打車到漁村要一個多小時,路上陰雲擴散,吞噬晴空,光線也一點點黯淡下來,似乎真的要變天了。
但她們運氣不錯。抵達雲海鎮的時候正好日落,迎接她們的是一片璀璨、盛大的夕陽。
“這也太美了吧!”許竹願發出驚呼。
這就是虞溫選她當助理的原因。許竹願跟她看過很多風景,卻永遠保持着一顆發現美、欣賞美、贊美美的純粹的心。
歐梓瑩昨晚也沒睡好,虞溫就讓她在房間休息,只讓許竹願跟着自己出門。
許竹願高興得手舞足蹈:“溫溫姐,我們今天可真幸運!”
海邊人很多,有人在看海,有人在沖浪,也有人在趕海。漁民滿載而歸,游客圍坐一團。
有人的海灘很不一樣,寧靜的大海變得鮮活,就像蛋糕上放了草莓。
兩人提着設備走來走去,終于在密密麻麻人群中尋到了一個最好的拍攝角度。
肉眼所見的浩大的景色,在取景框裏變得渺小、精細,霞光鋪滿了整個屏幕。虞溫喜歡肉眼看,也喜歡用鏡頭去記錄。
海風不停地撩撥她紅棕色的發絲,陽光襯得她皮膚雪白。虞溫拍完遠景,換了鏡頭拍近景。鏡頭由遠及近,畫面由大變小,如無人機般從攢動的人頭上空嗡嗡飛過——
嗯?
虞溫心髒微微一縮,拿着相機的動作一滞。
她從鏡頭裏瞥見一道筆挺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襯衫,被男女老少擁簇在中間,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舉手投足很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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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熟悉的人。
季思問?
虞溫無聲念出了那個名字。
季思問。
她以前總是這麽喊。
如今她遙遙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卻一個字都喊不出口。
虞溫回過神,正要拉長焦距,看清那人的輪廓,就見鏡頭突然被一堵“牆”擋住了。
伴随而來的是油膩的男聲:“美女,你是來拍照的嗎?”
虞溫将眼睛從相機上移開,面無表情地說:“你擋我鏡頭了,讓一讓。”
“美女,你能給我拍個照不?”挺着個啤酒肚的禿頭男人笑了笑,“錢不是問題,拍好看點就行。嘿嘿,當然,你要是人美心善不收錢,我也非常樂意。”
虞溫:“人長得醜,怎麽拍都不好看。我是拍照的,不是P圖的。”
“操。”男人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怒罵了幾句髒,用詞龌龊又難聽。
旁人紛紛側目,用看熱鬧的目光打量他們。
“戳中你心窩子了?”虞溫漫不經心道,“你或許覺得我說話難聽,但我說的是實話。”
“溫溫姐!”許竹願上完廁所及時趕了回來,見場面不對,立刻沖了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大庭廣衆之下,還有媒體在,男人不知什麽身份,有所顧忌,不敢對虞溫動手,被朋友拉走了,走之前還瞪了她幾眼。
“這誰啊?”許竹願看得冒火。
“人呢?”虞溫喃喃自語。
她對那人渾不在意,重新舉起相機,卻捕捉不到半分熟悉。
許竹願湊上來:“溫溫姐,你在看什麽?”
“我在找人。”
“找誰啊?遇見熟人了?”
平白無故被打斷兩分鐘裏,那抹颀長的白色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虞溫垂下眼睫:“可能看錯了吧。”
-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臨海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前一秒還霞光萬道,後一秒就一片灰藍,濃雲翻滾。
“天氣預報說晚上七點會下雨,不會真被說中了吧?”許竹願語氣中無不透露出沮喪,“聽瑩瑩姐說她那邊已經下過小雨了,剛停,預計還會下……”
鎮上依然很熱鬧,賓客往來絡繹不絕。當地人說是小老板來了,今晚大擺酒席,參加活動就能入席。虞溫對此不感興趣,帶着許竹願找一家海鮮店吃飯。
這邊的海鮮店容易踩到坑,有的店家在門前招手攬客,見虞溫和許竹願只有兩個女生,而且說着普通話,當他們是外地人,一個個獅子大開口。
“美女,真的,我們這邊都是這個價格。”
“美女,吃點什麽?什麽都有。”
有幾個男的視線一直黏在她們身上,看得人不舒服。
虞溫沒理睬那些眼神,選了一家她以前來過的飯店。這家店開了快二十年,剛開店那會店面很小,菜品比較單一,現在已經是政府推廣的老字號了。
飯店還在原來的位置,店內裝修沒怎麽變,新開放了三樓,幾乎坐滿了人。
樓上是包間,虞溫和許竹願在一樓大廳靠窗的位置坐下。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街道對面的糖水鋪。鋪前排着長隊,虞溫跟許竹願說,這家店的糖水是最好喝的,待會可以打包一份回去給歐梓瑩。
許竹願撐着頭,好奇地問:“溫溫姐,你以前就住在這裏嗎?”
“為什麽這麽問?”
“你看起來很了解這裏!”
虞溫一邊翻看菜單,一邊慢慢道:“因為來過好幾回。”
“自己來的?”
虞溫搖頭。
點好菜後,她才說:“我以前來的時候,雲海鎮還沒有開發成旅游景點,交通不便,外地人很少。有開發商看中了這裏,決定大力發展旅游業。項目實施初期,老板每年暑期都會過來視察,帶上家人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那時因為海很藍,還被戲稱為小馬爾代夫。”
許竹願聽得雲裏霧裏。
她知道虞溫是汐城人,但虞溫從未提過有關汐城的事情。每逢假期,她從不回去,過年也是。于其他人而言,回不去的家鄉是一抹鄉愁,但在虞溫看來,汐城像一場要逃離的暴風雨。
許竹願想不明白。
她分辨了一會她話裏的意思,最後不确定地問:“溫溫姐,那個大老板不會是你家人吧?”
虞溫頓了頓,說:“不是。”
等上菜的時間,虞溫将照片導入手機,一張張放大查看,粗略挑選了九張畫質、構圖都還不錯的照片。
風景很好,照片拍得也很好,但虞溫覺得不滿意。
大海,夕陽,日落,人群,都是攝影中的常見元素。要憑這些去拿獎,還不夠。
不是不夠美,而是不夠珍貴。
而物以稀為貴。
“溫溫姐!是不是眼睛又痛了?”
許竹願第一時間察覺她的不适。
“嗯……”
虞溫閉着眼睛,手指輕輕按在眼皮上,眉尖皺在了一起。
“是不是因為曬了太陽?不對不對,你昨晚沒睡好,今天太勞累了,肯定是用眼過度!”
許竹願拿過她手裏的相機和手機,從包裏翻出眼藥水說:“別看了,手機屏幕小,看得眼睛都痛了,回去讓阿瑩導到電腦上,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再看也不遲。來,姐,我給你滴眼藥水——”
虞溫頭往後仰,許竹願上前,非常熟練地将她的下眼睑分開,将藥水瓶對準眼睛,準确無誤地滴在了結膜囊內。
眼球傳來的刺激感讓虞溫捂着眼睛,低下了頭。
她聽見服務員上菜的聲音:“這是爆炒花蛤和白灼蝦……您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但虞溫眼眶被藥水灌滿,眼睛睜不開。
許竹願說沒事,就讓服務員先下去了。
“姐你怎麽還點了辣的?你哪能吃這麽刺激的東西?”
“給你點的。”虞溫說。
許竹願是重慶人,很愛吃辣。
許竹願聞言秒變小火車:“姐我太愛你了嗚嗚嗚……現在感覺怎麽樣?眼睛還疼不疼?”
“微疼,不礙事。”緩了一會,虞溫的睫毛顫了顫,終于重新睜開了眼。
“那就好。剛剛那阿姨看起來挺關心你的,一直盯着你看。”許竹願随口道。
“阿姨?”
“對,就是給我們上菜的那阿姨。”
虞溫若有所思。
她懷疑剛才那是老板娘。
但她有好多年沒來過這裏了,老板娘能不能認出她,真說不準。
吃完飯後要買單,虞溫就讓許竹願去把那位“阿姨”叫過來。
許竹願肩負重任,在店裏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終于在二樓找到了這位“阿姨”,把人叫了過去。
虞溫一看,果真是老板娘。
她回到汐城,只想悄悄地回,輕輕地走,并不想跟熟人打交道。當年所有事情鬧得轟轟烈烈,她也走得毅然決然,時隔多年再回頭,恐怕已經物是人非了。
不過,若真碰上了,她會打個招呼。她做事光明磊落,待人待物亦是如此,不會藏着掖着。
老板娘結賬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虞溫身上,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
“結賬是吧……我給你們算一算,嗯……一共是一百四十二,我給你們打個折吧……給一百二十五就行。”
虞溫付完錢後老板娘沒有離開,她仍然看着虞溫,有些猶豫地問:“美女,冒昧地問一下……你是姓季嗎?”
許竹願反應比她還快,說:“她不姓季,姓虞,虞姬的虞。”
老板娘有些怔忪,很快又展露笑顏:“那沒事了,我可能是認錯了……”
虞溫卻說:“您可能沒有認錯,我叫虞溫。”
“溫……溫溫?你是不是季家那個……”
虞溫搖頭,笑了一下:“怎麽說呢,這裏面可能有一些誤會。您沒認錯人,但我确實不姓季。我離開季家已經很久了。”
“那……”饒是見過大世面的老板娘,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有錢人的世界,她走不進去,也沒資格插手。
她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溫柔地笑了:“溫溫,好久不見你了,真是越發漂亮了。”
随後她又有些懊惱地說:“哎!早知道是你,我根本不會收你的錢!怎麽樣?吃飽了沒有?合不合胃口?要不要我再去給你拿點水果?”
“不用了,我們倆真吃不下了。”
許竹願啃了一口西瓜說:“溫溫姐,你們還真認識啊?”
“我不是說過了麽?我以前來過。”
老板娘笑眯眯的:“她以前常跟季總來這裏吃飯,哪裏會不認識?就是好久沒見了,乍一看見,完全不敢相信!”
許竹願眼睛一亮,盯着虞溫,似乎在說:姐!你果然認識大老板啊!
店裏生意紅火,老板娘忙得焦頭爛額,虞溫簡單跟她寒暄了幾句,就讓她去忙了。
回去的路上,虞溫才跟許竹願解釋說:“我現在跟老板娘口中的季總沒有關系,是老板娘誤會了。”
許竹願察覺她的用詞,一臉八卦地問:“姐,現在沒關系,難道以前有關系?”
“很難說清楚是什麽關系。”
虞溫想了想說:“實打實的話,我以前跟他兒子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