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雲錦書院
雲錦書院
暮色暗淡,殘陽孤落,半邊天空沉寂在清冷的風雪中,夾着一絲銀白。
“孟尋洲可曾與人積怨?”衛湃揭開茶蓋撇去茶葉碎,淺淺喝了一口,幹燥一整日的喉嚨舒爽清潤。
坐在椅子上的嚴禮安垂着頭看上去很頹敗,搖搖頭:“沒有,他平日很少與人交談,只與我還算交好,但許多事情也不同我說,時常一個人待着,心思很重。”
“那他是何時來到的雲錦書院?”
“大概有五載了,來時也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他精通樂理,因此就留在書院教書。”趙為公已經緩過來,一同探讨。
握着瓷白的茶杯暖手,奈何這溫度遲遲暖不到心裏:“衛大人……這已經是第三人了……”你什麽時候能抓出真兇?
不敢質疑,但未說完的話衆人都懂。
禇思帶人又去了一趟崖下的山洞,沒找到任何可疑的線索,料想也是,兇手就藏在書院內,肯定也清楚他和應姑娘已經發現山洞的事,不會再去。
衛湃垂眸沉思,食指輕點桌面,俞容是被重物擊打致死,并且案發在後山,之後聖上派隆興得前來幫助查案,被斬首,根據鞋底的泥和腳印看,也是發生在後山。
是了。
衛湃起身走向寝屋方向,經過長廊推開孟尋洲的寝屋門,地上雖然淩亂但幹淨,沒有泥腳印。
他又快步走向仵作驗屍的房間,仔細查驗孟尋洲的無頭屍,手心有繭指腹卻沒有繭。
後面跟着的禇思和趙為公等人趕過來,不解道:“衛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麽?”
“禇思,你去書院各處問問,看有沒有什麽人無故消失。”禇思神情凝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的,趙為公雙手握在一起,心裏的疑問堆積成山,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只能憋在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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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玉堂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女扮男裝進書院的姑娘,皺眉:“俞妍去哪裏了?”
趙為公擡起頭,詫異的看一圈,在場的确實沒有她:“可能是在寝屋休息沒過來吧……”
衛湃心下一沉:“應姑娘,勞煩你去看看。”話語是平靜的,但似乎有種暗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湧動着。
應玉堂起身便往外走,腳步很快,一把推開寝屋的門,看見幹淨整潔的房間和冰涼的床榻被褥,桌上落了少許灰塵。
俞妍失蹤,整個書院的人全部出動去尋,在書院內山上山下都沒找到俞妍。
禇思帶出去盤查的人也都回來了,得知守門人中有一人也兩日未見,是一個新來的,甚至還有人不知道他叫什麽。
帶着兩人到孟尋洲無頭屍旁,二人驚駭了一瞬,在衛湃和禇思等人的注視下不得不仔細辨認。
“這……看不大出來……”一人沒敢細看,轉頭幹嘔了幾聲。
“是啊,無頭屍,這要怎麽辨認。”另一人也面露苦澀,臉上的皮皺在一起。
“仔細看看,身形還有體貌特征是否有相似之處?”衛湃冷聲提醒。
二人不敢糊弄,深吸一口氣重新辨認:“好像是有一點相似……身形差不多……”
禇思凝眉冷斥:“好好看看!事關命案!”
“大人,我們和他也不熟,就是值夜的時候見過幾面,僅靠着身軀辨認,他親娘來了也認不出吧……”二人被呵斥後反而不滿,嘀嘀咕咕道。
連應玉堂也覺得這話說的在理,忍不住露出一聲笑。
“衛大人是覺得這無頭屍不是孟尋洲,而是新來的守門人?”
這也太荒謬了。
在場的人無不如此想,趙為公眼色不善:“衛大人,您這個猜測沒有緣由啊,這人為何要裝扮成孟尋洲?”
“因為他要給自己一個全新的身份。”衛湃語氣平穩有力,卻又一針見血。
趙為公再也說不出什麽來。
“俞容的死我确實還沒查清楚,但隆興得的死是有緣由的,這件事要從數十年前的一樁秘辛講起。”衛湃緩緩道來。
“在距離南陽不遠處的山裏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與世隔絕自耕自足,從不踏出大山也從不接觸外人,卻在一日被一人打破了這個平衡,那人去山上打獵,誤掉入陷阱中受重傷,奄奄一息之時,被人所救帶回了避世而居的小村子。”
“原本應該是一樁知恩圖報的故事,卻在那人被救後發生轉折。”
應玉堂聽出了些什麽,人性本就是兩面的:“後來呢?”
“與世隔絕的小村莊珍藏了許多野生的天材地寶,治好了誤闖男子的重傷,并且派人護送他出山,讓他保證不會把這個隐蔽的小村子說出去,并且再也不要來。”
“實際上,他沒遵守承諾是嗎?”一名學子憂心忡忡問道。
“是。”衛湃接着講:“他帶着人去了,還為了搶奪那些天材地寶珍貴藥材屠殺了整個村子。”
這個故事的結局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皆不可思議道:“怎麽會這樣……他就算不報答也不應該如此……此乃禽獸所為!”
義憤填膺的讨論聲響起,衛湃看向一個方向:“孟夫子,書中寫當時僅有一人逃出來,是你嗎?”
學子們的聲音戛然而止,順着衛湃視線的方向看過去,自動讓出一條路,這個陌生的面孔他們始終沒注意到,這是誰?
穿着青色長衫的學子服侍,頭上戴着儒巾,臉色蒼白無血色,有一絲違和。
應玉堂也盯着看了一會兒:“易容?”會這門手藝的人也有,能做出這麽逼真的可不多。
眼中不知不覺帶聲一絲贊賞。
此人向前走了幾步,開口時聲音沙啞,是許久不曾說話的緣故,還帶着笨拙:“沒錯,你是如何知道的?”
“書院藏書閣中的書都帶着灰塵,只有這一本被翻動過無數次,并且聽他們說你很喜歡獨處,沒事的時候會去藏書閣看書,一個普通的夫子,盡管再喜歡看書也不會整日待在藏書閣,除非你是借着看書要隐瞞什麽。”
衛湃接着說:“後山崖下的山洞是你鑿開的吧,應該耗費不少功夫。”
這是他一直搞不懂的一點:“為什麽要這麽做?”
孟尋洲每次說話的時候嘴角褶皺的地方都不平整,幹脆擡手揭下整張面具,露出他原本高挺的鼻梁和鷹眼:“那個山洞也是為了這些人準備的。”
“你想殺人藏屍的地方,那為何沒有這麽做?”
“因為有人發現了這個秘密。”
“是俞容?”衛湃猜測,這也就能合理說明他的死因與隆興得不同的原因。
“衛大人真的很聰明,你猜的沒錯,俞容只是湊巧撞到我從崖下爬上來,他情緒極其不穩定,聲稱要将這件事說出去,這是我籌謀多年的事情,不能功虧一篑,當時手邊的大錘也是我在山洞裏帶上來的,在後山殺掉他以後,想把屍體帶下去藏在山洞裏,沒想到……”
“沒想到懸浮的石塊不足以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你察覺到這一點疏漏,只能把俞容的屍身放回他的寝屋。”衛湃和應玉堂曾經到過山洞,因此知道想帶一個人下去是不可能的。
提起這件事,孟尋洲面上露出一絲懊惱,似乎對自己周密的計劃出現如此大的纰漏的一種不滿。
“你說的沒錯。”
“按照那本書上的內容,隆興得就是當年誤闖山林被救的男子,後來帶人回去屠村的人。”這也僅僅是衛湃的猜測,如果孟尋洲不回答,他也沒有證據可以推測。
故事在孟尋洲的口中講出來更駭人聽聞,隆興得果然就是當年被救後返回去屠村的人,他看中的也确實是村子裏的天材地寶,帶了三個人回去的,村子裏大部分是老弱幼小,沒有反抗能力。
年幼的孟尋洲被藏在地窖中,是一個孟尋洲不知道的地方,因此才躲過一劫。
“我來雲錦書院一開始只是巧合,前幾年偶然見過隆興得一面,才知道他已經當上大将軍,他何德何能!”孟尋洲雙目泛紅,回憶起那場屠殺和沖天的血腥氣仍然痛苦不堪。
“無奈他從不單獨行動,我想去軍營殺他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等待時機,這一等就是五載,利用這些日子偷偷挖了一個藏屍的山洞,沒想到被俞容看到,計劃遭到破壞,但也引得隆興得前來,不得已就只能再籌謀如何殺他。”孟尋洲眼珠是淺色的,裏面藏着疏離和瘋狂。
“隆興得武功很高為人警惕,你是如何殺他的?”
“他雖然武功高但對書院夫子的防備很少,從骨子裏就認為書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殺他需要一擊斃命,讓他沒有反應的時間。”
孟尋洲說這些的時候情緒很平靜,學子們不禁寒毛卓豎。
“先打暈他,再用刀割下他的頭顱,當然,這一切都是在後山菜地裏完成的,血會順着泥土浸進去,掩埋也方便些。”
“僞裝成被斬首,就是想要脫身嗎?”嚴禮安抿了抿幹澀的唇瓣,忍耐住想要脫口而出的質問,設身處地而想,他沒準還做不到這樣蟄伏數年只為複仇,那是一個村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