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錦書院
雲錦書院
茶棚四處透風,衛湃看着黑到锃亮的木頭凳子遲疑了一下,禇思卷起衣袖擦過,才坐下。
應玉堂把支在凳子上的腳拿下去:“衛大人要出城了?”
禇思對她所作所為全部看不上眼,斜睨着:“當然,我們公子還有要事去辦。”所表明的意思就是,不像你一樣無所事事。
應玉堂輕佻眉梢,若有所思的盯着衛湃略顯蒼白的面頰:“是要回都城去?”
“南陽。”衛湃看着缺口的茶碗,淡淡開口。
這不就巧了,她等的就是這句話,看着他們栓在茶棚外的馬,雖然沒有很高大,但棗紅的顏色很和她眼緣。
眼珠咕嚕一轉,态度瞬間如春天般溫暖,開口前先把缺口的茶碗換成相對比較幹淨的:“衛大人,自從在長孫府外見過您一眼,我就覺得您是一位清正廉潔的好官,與那些包庇貪賄斂財的人不一樣。”
禇思都看不下去了,惡寒道:“有話直說,我們公子不吃這一套。”
“衛大人,我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長這麽大,一直掙紮在溫飽線,有時甚至饑一頓飽一頓……”說着,應玉堂眼角滲出一滴淚,聲音也不穩的顫抖着:“……後來聽說蘭府招工,為了能吃飽飯有個能住的地方就去了,但是好景不長,沒想到蘭府也出了事,只能再去找下家,還不知道會不會露宿街頭。”
聲情并茂後,忍住沒有偷看,繼續道:“原本有一頭小毛驢跟着我相依為命,但是……在蘭府後廚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我都沒來得及看它最後一眼……”
就被扈大娘變成了餐桌上的肉,味道還出奇的不錯。
應玉堂小聲的“斯”了一下,松開掐在大腿上的手指,感覺賣慘的效果應該還不錯,才擡起頭。
寒風吹過,她輕輕眯了一下眼睛,挂在眼角的淚珠被吹幹,鼻尖微紅。
禇思僵在原地,手指顫抖:“……你……你……這麽拙劣的話都編的出來。”
應玉堂才不管他是什麽想法,只要目的達到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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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湃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似乎也覺得這個借口很蹩腳:“有什麽是在下可以幫忙的嗎?”
“公子……”禇思都看出她心思不純。
衛湃含笑:“無事。”
“那……我就不客氣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是想搭一段路前往南陽。”
“果然,剛才那些話都是你臨時編的吧。”禇思嘀咕幾句。
應玉堂尴尬一笑:“小毛驢确實成為盤中餐,我也确實囊中羞澀。”為了證明,把身上僅有的幾枚銅板掏出來。
“你不是在蘭府幫工了一個月,月錢不止這些吧。”禇思抱肘疑惑道。
應玉堂想到這件事就眉心一皺“漬”了一聲:“月錢還沒在手裏捂熱乎,從客棧離開後在街角遇上一個小乞丐,和我在都城認識的那孩子差不多大,滿身凍瘡衣不蔽體,原本是沒那個善心管閑事的,無奈街頭惡霸惹到我,他滿口黃牙還想癞蛤蟆吃天鵝肉。”
“後來呢?”禇思更關心那個惡霸怎麽樣了。
應玉堂冷笑一聲,雙拳相擊:“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欺淩弱小。”
“你把他殺了?”
應玉堂冷橫他一眼:“殺人是要償命的,犯法的,我只是踹斷他一條腿順便送他進牢獄蹲個一年半載,牢獄裏的犯人那麽多,忽然多出一個也無人察覺。”
“月錢都用來給那孩子治病了,只剩下這些。”
禇思對她的态度改觀不少,摸了一下鼻尖,為自己對一個善心的姑娘暗中猜忌诋毀覺得心虛:“所以,你才想要搭一段路省些費用?”
應玉堂嘆一口氣:“是啊。”
“那你剛才為何不直接說。”
“這種事……總不能自己無端說出來吧,不都是做好事不留名。”應玉堂把茶碗裏涼掉的茶喝完。
衛湃的那碗自始至終都沒動:“喝完了?”
應玉堂覺得可惜,一文錢一碗呢,端起來豪氣的一口幹了,擦擦嘴角:“喝完了。”
三人兩匹馬,應玉堂對着棗紅色大馬上手拍了拍:“真是一匹好馬。”
禇思傷神道:“公子,咱們只有兩匹馬……”這要如何走?
應玉堂擡腳踩住馬鞍就要上馬,禇思急忙叫住她:“我是這匹馬。”
“……哦。”應玉堂說話間已經利落的翻身上馬,低頭看着他。
禇思這才反應過來:“你什麽意思?”
“我騎這一匹,你們二人共騎那一匹。”
衛湃也被她氣笑了,禇思直接炸毛:“我和公子怎麽能共騎!你快下來!”
“不下。”應玉堂斬釘截鐵道。
“無妨。”衛湃的聲音仍舊是冷淡不辨情緒的:“趕路要緊,失禮了。”
說完也伸手拽着馬鞍躍到馬上,在應玉堂身後環過她牽住缰繩,清朗的聲音似乎夾帶着笑意:“應姑娘不介意吧。”
“……不介意。”這句話回的多少有些咬牙切齒。
衛湃和禇思策馬疾馳,路上經過驿站的時候并未停,應玉堂許久沒騎過馬了,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颠出來。
“你們是有什麽急事嗎?”
衛湃一路都未開口說話,聞言沉重的嗯了一聲。
“那你們到了南陽要去哪裏?”
“雲錦書院。”
居然是一樣的地方,應玉堂還沒開口,身後的人似乎就知道她要說什麽:“應姑娘可有栖身之所?”
“沒有。”
“雲錦書院是承乾國五品以上官員世家子弟就學的地方,只是昨日突發命案……你若是害怕,到了南陽在下可替你尋一客棧暫住。”衛湃與她隔着一拳的距離,盡量身體往後挺直,牽缰繩的手臂繃得太緊充斥着酸脹。
“命案而已,沒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沒銀錢,若是大人不覺着麻煩,便去雲錦書院吧,別為了我耽誤辦案。”應玉堂一番設身處地為他人着想的言辭把衛湃推到道德制高點。
衛湃自幼就不是個喜歡把情緒挂在臉上的人,自從遇上她似乎總是控制不住的冷笑或是無奈,飄逸的長發被寒風裹挾着,冰冰涼涼的拍到臉上。
以往不是沒遇上過這種性格不羁的江湖女子,也遇上過傾國傾城絕色佳人,也有朝他獻殷情主動攀談的,但沒一人能引起他的注意牽動他的情緒。
或許是一時好奇,她的目的,她的身份……
雲錦書院坐落于南陽山頂,騎着馬到山下的時候能看見古樸典雅題着字的石雕牌坊,幾個穿着白色長褂束發盤起套着長靴的男子在牌坊下迎接,面容凝重。
“衛大人,您總算來了!”男子下颌留着黑色胡須,三角眼看人的時候仿佛帶着敵意,或許是年歲大了,眼角的皺褶反而緩和了這種淩厲,變得嚴謹不茍。
衛湃下馬後自有人來替他牽馬,牽馬的少年似乎對應玉堂的身份不解,仰着頭看她許久。
“看什麽。”應玉堂垂眼淡淡問道。
“你是何人?”少年的話直白大膽,令其餘幾位德高望重的書院夫子眉心一跳。
應玉堂看向衛湃,故意不說。
她似乎走到哪都會成為焦點,衛湃含糊其辭回道:“順路。”沒解釋她的身份也沒撇清關系。
書院夫子們互相對視一眼:“咱們先回去吧,事發地還維持原狀等待大人查驗。”
書院門口的落雪都已經被打掃幹淨,繞過長廊和講堂,一間寝屋門口站着許多人,皆是青色長衫頭戴儒巾的書生裝扮,外面還披着白色皮毛挂肩的大氅。
看上去暖和又柔軟,不知道在書院幫工能不能分配一套這樣的衣衫。
應玉堂暫時跟着衛湃,無視禇思瞪向她的目光。
學子們自動讓開一條路,推開寝屋的門,桌案旁的衣架上挂着一個人,手腕垂下頭頸搭在衣架上,呈現站立的姿勢死在原地,應玉堂想跟上去看仔細些,被禇思擋住。
“莫要往前湊,小心破壞場地影響公子辦案。”
應玉堂原本也只是好奇,走到桌案旁随手翻看攤開的書卷,上面還有寥寥幾筆未寫完的注解,筆墨幹涸架在虎頭筆擱上。
不知何時衛湃也來到她身旁:“字跡未寫完,是半途被耽擱,來人與他熟識,才能趁他不備下手。”
“大人的意思是說,這兇手就出自書院?”院士趙為公胡須一顫,震驚道。
“先找來仵作驗屍,其餘的待查驗過後再說,寝屋還要維持原狀。”衛湃擡手把拿起來觀察的朱紅色毛筆放回,廣袖輕拂應玉堂翻書的手背,觸感輕柔,有點癢。
他身上似乎還有皂角的清香。
仵作與衛湃等人前後腳抵達雲錦書院,查驗過後淨手回複:“衛大人,這名學子是由外力重擊而亡,沒有發現中毒痕跡,胸口處骨架斷裂,口鼻出血,死亡時辰應該在昨日未時。”
趙為公目光動了動,表情更為凝重:“衛大人,這名學子名為俞容,其父已經趕來的路上……”
衛湃怎會不知他這話隐藏的含義,這是在催促他辦案,無論結果如何,盡快給出一個答複,平息其父怒火。
“趙院士可知道些什麽?”
趙為公沉吟一瞬,開口道:“實則,學子們中有一人前日曾與俞容發生沖突,二人約在後山菜園相間,還不允許其他學子們跟随,後來發生何事我們就不清楚了,那名學子被有重大嫌疑,被關押在一間書房內。”
“私自關押……這不妥吧。”禇思低言提醒。
趙為公面上拘窘一閃而過沒有說什麽,找兩名弟子把那位有‘重大嫌疑’的弟子帶到大堂。
應玉堂樂呵一聲,還是個熟人。
此時他雙手被反綁着,白淨的面龐上帶着一絲髒污,儒巾也掉了,發絲淩亂略顯狼狽。
一位與衆人裝扮都不同,穿着湖水藍廣袖長袍的夫子疑惑出聲:“姑娘和初真認識?”
衆人視線随之看向應玉堂,她淡然點頭:“認識,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