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蘭府
蘭府
風停雪止,飄進廳內的雪把地上金黃紙錢蓋住,一粒粒像是從空中撒下的鹽。
茶已經涼了,這個時候沒有婢女家丁敢上前,束手垂頭,對廳內發生的事不聞不問。
鵝黃色裙擺從她們面前走過的時候,只看見翻飛的夾棉邊緣有些縫補的痕跡。
徑直走進廳內,端着茶壺給衆人的杯中都添滿,側目發現漆黑瞳仁正在看着她,他面頰消瘦,容貌俊朗,眉目間透着疏離,空氣仿佛都靜止了一瞬。
握着茶壺的手指縮了縮,燙到指節才回過神,站到一旁的時候略帶懊惱。
真真是美色誤人。
“衛大人,是周管家害死了老祖?”蘭宗奇呼吸一滞,眼眶發酸。
周管家處心積慮想要老祖死,二叔也要老祖死……
操持一生的家,最後卻成為葬送她的地方,可笑,真可笑!
這廳內恐怕也只有蘭家小公子是真的關心真兇,想要為蘭家老祖報仇,衛湃對他這份難能可貴的真情高看一眼:“根據線索來看,是的。”
周建成壓根沒想過事情會敗露,還是敗在一個完全沒想到的人手裏,若不是二公子的事,他敢肯定沒人能發現,若早知道二公子的事,他也不必費心籌謀。
如今說這些都晚了。
“大概數月前,小公子找到我,說是想在老祖的壽宴上添彩,要求購買一批最好的煙火當夜燃放,給老祖一個驚喜,大公子那邊由小公子去說,二夫人這邊自然由我來。”
“原本只當是一場普通的壽宴,還是小公子給我的啓發,見他用麻繩兜住遠處的筐簍捉麻雀,只需躲在遠處抽動麻繩,筐簍就會蓋住麻雀。”
“道理很簡單,但煙火筒抵達蘭府後,發現遠比筐簍要重得多,大得多,麻繩即使在黑夜裏也十分顯眼,既要不顯眼又要堅韌,這種出海用的絲線是最合适的。”周建成的聲音漠然到毫無溫度,叫人不禁汗毛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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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神色冷冽,湧動着怒意:“衛大人,請即刻捉拿此人,如此喪心病狂之人,該當即刻處死!”
“大公子別急,叫他說完。”衛湃理解他的心情,安撫道:“律法會給老祖一個妥善的交代。”
周建成沒有想過狡辯,也不會拼死抵抗,那樣太狼狽:“在蘭府的這些年,我始終只是一個管家,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毫無生氣,每日重複的都是瑣碎,身契在老祖手上,一輩子都是蘭家的下人,毫無出頭之日……”
“謀劃這件事之前,我也沒有萬分的把握能成功,但一切都很順利,在雪地裏埋絲線的時候很順利,煙火筒擺放的時候很順利,就連抽走絲線的時候也很順利,那顆煙火彈彈射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切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真相大白,衛湃揮手叫衛兵把周建成和蘭耀成帶走。
“剩下的事下官會交由大理寺審理。”衛湃站起身輕撫下擺:“屆時還會有一些細節需要府上配合。”
“大人放心,阖府上下定全力配合,耀成他……”蘭耀慶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大理寺會根據情節嚴重性做出相應懲戒,二公子恐怕會在牢獄中等待一段時日,周管家的事情完結後,才會審理此事,期間若是想探視,可以與刑部司獄協商。”衛湃知曉蘭家大公子定是覺得事情因他而起,心中內疚難安。
“多謝衛大人……”
轉身剛踏出門,扭頭看向角落,蘭耀慶也跟着看過去。
應玉堂見勢低下頭。
“……大人認識?”蘭耀慶疑惑。
衛湃什麽都沒說,淺淺點了下頭:“做事不錯。”說完轉身離開。
蘭耀慶跟上去,送走衛湃後走到母親身邊耳語幾句,周管家被捕,府上婢女家丁皆驚駭,正是收回剩餘權威的好時機。
衛湃暫時還住在城內客棧,幾個腳步聲停在門前,禇思皺眉盯着,聽見敲門聲問道:“何人?”
“衛大人,在下是蘭府的吳管家。”聲音隔着門聽不真切。
衛湃示意禇思打開門,一個笑容谄媚面上堆着褶皺的男子笑着:“衛大人,在下是蘭府的吳管家,這是大公子給您送來的人,日後她任憑您差遣,和蘭府再無關系。”拱着手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穿着嫩黃色斜襟長裙的女子。
“這不是……”禇思訝然。
應玉堂半擡眼皮看過去,面色鐵青,與身上的裝扮極其不符。
“……”衛湃也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打個措手不及:“這是何意?”
吳管家一副大家心知肚明的樣子:“人我給您送過來,在下就先回了。”半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
應玉堂抱肘站在剛進門的地方,禇思繞着她打量兩圈:“公子,剛才那個吳管家的意思是……以後她就是您的人了?”
一擡頭,對上應玉堂的白眼。
“小玉姑娘,我不需要婢女,可能是蘭家大公子誤會了,你的身契在蘭府嗎?待我要出來你可以随意決定去留。”衛湃回想起從蘭府離開時,蘭耀慶莫名問的那句話,這種情況或許在其他人身上很平常,但他不需要。
“你以為我想來?”這是應玉堂從進門後說的第一句話,語氣極其不悅。
“姑娘是有什麽苦衷?”衛湃放下正在書寫即将呈給聖上的密信。
“苦衷沒有,就是一不小心大意了,中毒而已,解藥只蘭府有,即使不服用也不會傷及性命,全身無力氣短。”
禇思憋着笑:“好奇問一句,依照姑娘的武功,怎麽會中毒?”
應玉堂黑了臉:“蘭府就沒一個好東西,那吳管家是後廚扈大娘的相好,應該是他們倆串通好,在我塞到爐灰中的烤毛芋裏下了藥。”
“吳管家來問我是否為蘭家家奴,我否認,并且要求結算月錢,月錢剛到手,那藥就生效了。”半點力氣提不起來。
“明日我去蘭府幫姑娘拿解藥。”衛湃擡手揉按住眉心,對此表示無奈:“今夜就先在客棧住下吧。”
“我沒錢。”
衛湃:“……我替姑娘交。”
應玉堂抿了抿唇,也只能如此,幸好月錢到手,接下來的路費夠了。
開了雅間,應玉堂略過洗漱直接躺到床上,手邊是一盤糕點,翹着腿一邊吃一邊思索接下去的路線。
碎片已經到手兩片,暫時還拼湊不出什麽,只能看見一條清晰的路線。
“姑娘,菜備好了,給您送進來?”
“進來吧。”應玉堂翻身坐起,沒有力氣的感覺真奇妙,軟綿綿的,就連起身都沒有從前那麽敏捷。
店小二把托盤上的菜擺上桌,醬牛肉、烤豬蹄、燒雞爪和拌蘿蔔:“您慢用。”最後把一壺酒放到桌上。
應玉堂自從出了法華寺還從未吃過這麽多肉,即使在法華寺偷吃也有數,香客們供奉的燒雞和肉不等她吃就被大黃叼走。
翌日一早,應玉堂睡醒後到大廳去吃飯。
店小二無奈道:“姑娘,已經日上三竿,再等一個時辰就可以吃晌午飯了,不如您單點?”這個時候來吃早膳,可真能睡。
“那算了,上一壺茶。”應玉堂坐到靠窗的地方,窗外涼氣透進來,昏沉的頭腦清醒許多。
“姑娘,坐在這裏怕是會受寒。”店小二知曉她和衛大人是一起的,态度上也關切幾分。
“無事。”
一壺茶剛喝,禇思就邁步走進客棧,見到朝他招手的人走過去,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解藥。”
謝字沒開口,被他的下一句話氣到火上頭:“以後還是注意點吧……也就是我家公子心地好,不然你能怎樣。”
應玉堂倒在手心的藥還沒吃下,瓷瓶被她扔出窗外“啪”的一聲碎掉。
吃過晌午飯,禇思結算住宿費的時候大吃一驚,以為是掌櫃算錯賬:“你再算一遍,不可能這麽多。”
“客觀,賬目清晰,沒算錯,已經核對兩遍了。”掌櫃幹脆把賬目給他看:“昨夜姑娘又叫上了一桌菜,還要了一些幹糧說是要帶着路上吃,剛才後廚烙好已經交給姑娘了……”該不會是要賴賬吧,掌櫃心裏忐忑。
禇思吃了悶虧,只能咬着牙把銀子付了,立馬跑去大廳找人,又跑到雅間,半個人影都沒再看見。
“公子,那姑娘太坑人了……”禇思連比劃帶扶額的告狀。
“知道了。”
最後只得到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話。
“公子……您就是太仁慈……”累了,主子都不在乎他氣個什麽勁。
出城的人有許多眼熟的面孔,都是在蘭家見過的,當初趕來參加蘭家老祖的壽宴,如今悵然離開。
蘭家的氣數仿佛幾日間就折損過半,都城傳來蘭貴妃身體抱恙久居宮中養病的消息。
衛湃和禇思騎在馬上出了城,沒走出多遠,禇思蹭的一下挺直腰背:“公子公子……是她!”
應玉堂正在城外茶棚歇腳,依舊要了一碗熱茶,和攤主老翁看着城門口閑聊。
“那兩位公子似乎在看姑娘,可是熟人?”老翁捋了一下胡子,拿抹布擦拭桌面。
“認識。”應玉堂大方自然的擡手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