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府
蘭府
踏進前廳一眼就看見與二公子蘭耀成寒暄的衛湃,應玉堂故意繞開去給角落裏的官僚添茶倒水。
“衛大人在招手,是在叫你添水吧。”
她當然看見了,不需要這位不知品階的公子提醒,假裝不知道繼續添水。
“你是蘭府的婢女嗎?”
“我是倉縣的縣令,倉縣你知道嗎?是一個盛産毛芋的地方……”
應玉堂面對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有點懵,還是第一次遇到比她面皮還厚的人,看上去年歲不大,還帶着書卷氣,眼中有理想有抱負,想要大展宏圖做出一番事業。
這樣的人還是離遠一點。
很傻。
整個角落裏都被照顧到,讓她上前面去是不可能的,剩下的事情常樂常歡她們也忙得過來,拎着空水壺悄悄退出前廳。
從前廳到二公子的院子需要經過一個角門,應玉堂顧忌着貴妃帶來的衛兵,沒準裏面有武功在她之上的,大白天翻牆不是明智之舉,只能躲着婢女家丁。
她來的這些日子只接觸過幾人,二公子院裏的和角門的家丁都對她不熟,想要蒙混過關太難,得找個合适的借口。
“幹什麽的?”
應玉堂被家丁攔住,借口還沒找好,擡眼看向主屋的方向支支吾吾着。
另一個家丁走過來:“沒見過她啊……是新來的?”
“……是,我剛來。”應玉堂眉梢一聳,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是二公子的院子嗎,公子在前廳招待貴客,說是身體不太舒服,又看常歡常樂都在忙,叫我來取藥……”這個借口應該可以,記得常樂說過二公子這幾日腿疾複發,那應該是要經常用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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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被拆穿,也沒人知道她是誰。
兩個家丁又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是想看看她說的話真實性。
應玉堂目光沒有游移,控制着看向主屋方向,攥緊手指露出一絲急切,抿着唇。
“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假的,別耽誤了二公子用藥,前幾日二夫人心氣不順發過很大脾氣,咱們別在這個時候觸黴頭……”兩個家丁湊到一起小聲說。
“你叫什麽名?”
“小玉。”
“去吧,別亂翻動,拿了藥就離開。”兩個家丁防備的叮囑着,又一想,二公子既不管賬又沒有蘭家産業,屋內沒什麽可偷取的,只遠遠看着,抄着手在門房爐子前取暖。
前廳官僚和商客絲毫不落後于後院女子的喧嚷,吵的衛湃頭痛,悄然退出場外,朝着梅林的方向走過去,聽聞蘭府冬梅是一美景,在他看來比寒暄逢迎有意思。
穿過一個拱門應該就是梅林,這條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偏巧一抹鵝黃色闖進來。
女子也愣住了。
“要去哪?”衛湃和她見過幾面,從未深究她的來意和目的,只要不觸及律法,有些事情順其自然,就像他們的數次碰面。
應玉堂再次無功而返略有煩躁,為何沒回找尋碎片都如此曲折,而且都能遇見這位衛大人。
“衛大人也不在前廳,為何要問我?”都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而已,彼此彼此。
衛湃知道她牙尖嘴利:“出來透透氣,聽聞蘭府梅園遠近聞名,不來一回豈不可惜。”
“你們文人就是矯情。”應玉堂擡頭看看灰蒙蒙的天:“衛大人慢慢欣賞吧,我還有活要幹。”碎片沒找到,還得繼續在蘭家幫工,能掙一天工錢算一天的,最起碼去下一個地方的路費得攢夠。
轉身要走,清朗猶如寒冬的聲音傳來,輕輕柔柔的,一字一句都不像是在警告,倒像是真心為她着想。
“姑娘,蘭府的守衛雖然不嚴謹,但貴妃特來為蘭家老祖賀壽,聖上必然派了暗衛保護,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還是不要亂闖的好。”
應玉堂昂起頭,回眸時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意氣風發。
夜晚的煙火也是蘭府為前來道賀的貴客們準備的驚喜,在前廳和後廳都是看不見的,由婢女和家丁帶着所有貴客們移步到西角門,從那裏出去正對着一大片梅林。
煙火雖然不是稀罕物,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看到的,每年只有宮中賀歲時能燃放。
最好的觀賞視角留給蘭家老祖和蘭如琳,正對着一排煙火,其他賓客在梅林內遠觀。
應玉堂抱着手肘和其他興奮期待的婢女格格不入,家丁們把一排排煙火逐一引燃,隔着人群和煙火桶,能看見披着紅色大敞抱着手爐的蘭家老祖。
蘭如琳未在她身側,和幾步之遙的大夫人挽着手臂不知道在說什麽,耳語的樣子十分嬌俏。
“砰砰砰”幾聲震響,煙火升至夜幕爆開絢爛的顏色,在空中徐徐展開,在黑暗中綻放,光華四溢仿佛要點亮整個梅園。
驚嘆聲也此起彼伏,身旁年歲小的婢女洋溢着夢幻的笑顏,應玉堂退至牆角倚靠着,隐匿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随意一撇,看見一個煙火筒倒下去,倒下的方向朝着蘭家老祖。
“砰砰”緊接着煙火噴射而出,蘭家老祖隔着人群被煙火擊中,爆炸聲下摻雜着驚呼和尖叫。
應玉堂收回向前邁出的一步,眉頭皺起來。
場面瞬間混亂起來,有奔跑着去請大夫的,有不知所措哭泣的,還有上前圍着看熱鬧的。
蘭如琳和大夫人就在老祖身旁,看見煙火朝着她們的方向噴射過來的時候也吓到呆愣在原地,随後就只看見淩亂的爆炸,慘烈的死狀當即吓暈蘭如琳,被宮女們和婢女們攙扶到後面廂房去休息。
大夫人和二夫人不敢靠前,只有大公子跪坐在血肉模糊的蘭家老祖身旁,原本喜慶的棗紅色棉褂已經四分五裂,裏面的皮肉看不出一絲完好的,露在外面的皮膚全部焦黑散發着焦糊的人肉味。
衛湃叫禇思叫來衛兵把手,煙火和蘭家老祖的屍身都不能挪動,叫大夫來沒有絲毫用處,來的只能是驗屍仵作。
但這種慘狀,即使仵作來也基本查不出什麽。
“衛大人,貴客們也都受到驚吓,能否讓他們先移步回前廳後廳?”二公子面色慘白,搭在推椅上的手用力握着,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清。
“當然。”
賓客全部被疏散開,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蘭家人,大夫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和二夫人一道撲過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怆然煽情,眼淚似水閘決堤。
“娘啊……今日本是您的大壽,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呢……”
“母親,知道您疼,若是您還有一口氣在,就把要說的話說了,把要見的人見了吧……”
二人雖然都在哭,哭的目的卻截然不同,一個想要查出點什麽,一個想要讨到點什麽。
衛湃垂下眼中的嘲諷:“二公子,剛才您可看見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我與大家一樣,都在看煙火,沒有注意到祖母那邊。”似乎是覺得愧疚,連手指都在發抖。
衛湃沉吟一瞬:“剛才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沒反應過來也正常,還未查明是否是意外,我會派人逐一排查,屆時希望府上配合。”
“只要需要我們蘭府的地方,衛大人盡管開口,定當全力配合,我們也希望給祖母一個交代。”
大夫和驗屍仵作同時趕到,遺憾的搖頭,沒有任何救回的餘地,人已經死了。
聖上在寒夜收到蘭府變故的消息,叫大理寺卿徐有抻入宮,徐大人摟着嬌妻美妾從睡夢中被驚醒,穿上朝服連滾帶爬入宮面聖,跪在地上兩股戰戰。
“聽聞衛湃此時正在丹陽蘭府,不如這件事就交給他去辦,有任何需要大理寺全力相助,屬下也會時刻關注這件事的動向,及時向聖上禀明。”
聖上也轉頭打個哈氣,臉上還殘留着睡痕:“那就這麽辦,對了,交代下去,既然蘭府出事故,貴妃就趕緊回宮吧。”俨然忘記他只是大理寺卿,娘娘回宮這件事不歸他管。
徐有抻不敢提出,只能低頭領命,随後再轉交給衛湃就是。
丹陽城門連夜封鎖禁止出入,所有賓客按照距離事發地距離疏散,偏遠的可以先回客棧等候,距離近的在蘭府客房暫住連夜問話。
好在時辰并不晚,賓客們都沒意見,大部分都是附近客棧的,離開以後只剩下幾位與蘭家關系密切并且事發之時距離煙火筒不遠。
蘭宗奇平日最受老祖疼愛,此刻眼睛已經哭腫還憋着一聲不吭,相比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要情真意切,被禇思叫到書房的時候,情緒混亂走路輕飄飄,似乎承受不住打擊悲傷過度。
衛湃叫人給他一盞熱茶握着,沒急着問話,先讓他緩和一下情緒。
“你要問什麽?”蘭宗奇活潑跳脫的樣子沒了,像個霜打的茄子,聲音也沙啞低沉。
“事發之時你在哪裏,有看見經過嗎?”
“沒有,要是我看見有危險,定然第一個跑過去擋在老祖身前,她平日裏最疼我……”說着眼淚又掉下來,被他低頭掩蓋住,袖口已經一片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