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蘭府
蘭府
蘭家的賀禮分為幾部分統一由周管家收入庫房,待老祖壽宴結束後再捋着賬本細分。
大夫人有一套翡翠頭面是聖上禦賜,也被收在庫房中,平日也戴不着,只入宮探望貴妃的時候戴着,壽宴這樣隆重,理應拿出來撐面子。
叫別人去取都不放心,帶着寶玉親自走一趟庫房。
周管家相貌普通戴着一副叆叇,穿着灰色長褂,低頭在大夫人賬本上細細查找,随後根據入庫記錄從小庫房最後面的架子上第四格取來木匣子。
“大夫人,這是您要的頭面,仔細查看,對的話就在賬本上記錄。”聲音不疾不徐穩穩當當,像是私塾裏教書的先生。
寶玉捧着匣子,大夫人滿懷欣喜的打開,仔細檢查後笑意變淡:“……這個耳墜……似乎是少了一個,寶玉,你快看看!”
把匣子穩妥的放在桌上,寶玉又檢查一遍,翡翠水滴形狀的耳墜确實只剩下一個,面色大驚:“夫人,确實少了一個。”
周管家也拿着賬本對着匣子裏的首飾一一對照,每一樣都對上了,說明當初還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少了這個耳墜。
“大夫人,賬本上只記錄了一只耳墜。”怕她不信,把賬本遞過去給她看。
“這不可能……還回來的時候是完整的一套……”
周管家倒是不怕大夫人把責任退到他身上,這就是他當管家的職責,負責看顧好主家的一切財物,賬本上每次取出歸還都有記錄,想推到他身上也不可能。
“大夫人,不如您在回去好好找找?沒準上一回落在梳妝匣子或者哪裏了。”
大夫人知道府上的規矩,只得先把這些帶回去:“剛才就是一時心急,沒有別的意思,周管家莫要多心,我這就回去叫寶玉寶珠找一找……”
轉身走出去,看見門口的二夫人招呼都沒打一個,夾棉的裙擺也被她踢出波紋。
“這是怎麽了?”二夫人一副八卦的樣子,手上捧着暖手爐,踏進庫房叫一同來的婢女守在門口,繞過一排排櫃子走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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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成把大夫人的賬本放回去,動作慢條斯理,又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才走過去:“二夫人來此是要取什麽?”
“我有什麽可取的,既沒有大夫人裝點門面的珠翠首飾,也沒有老祖那麽多家當……”二夫人斜倚在櫃子上,一雙手保養得當,和面容一樣雍容華貴,絲毫看不出已年逾半百,嬌嬌柔柔的手落在灰色褂子上,一雙美目微微上鈎,眼裏泛着春水般的漣漪。
周建成凝視着她,視線微沉:“夫人何須那些,您有的,她們可沒有……”
“大夫人來取一套頭面,發現裏面少了一個耳墜。”
“那她還不得氣瘋掉?那套頭面是蘭如琳求着聖上賞賜的,也就這麽一樣能拿得出手。”
手指順着灰色長褂的斜襟探進去,媚眼如絲,貼近周建成的耳廓吹了口氣:“我什麽都不取,周總管要攆我走嗎?”
周建成極淡的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似是從喉間發出的,捏住探進衣襟的手腕拽出來,稍微用上些力度,女子就秀眉緊皺喊疼。
“聽聞後院來了許多名門閨秀和達官顯貴的夫人,二夫人離席太久恐怕不妥。”耳鬓厮磨間暧昧的氣息熏紅了二夫人圓潤的面頰。
整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皺走出庫房,帶着小婢女回到後院,被幾位交情好的貴夫人調侃:“這麽一會兒沒見,是回去補妝了?”
二夫人坐在主位上,婢女們添上熱茶和糕點:“是外面寒風吹紅的。”
“大夫人為何還未來?”
“估計是在細心裝扮吧,她比較注重這方面……不像我,樸素慣了,二爺也時常教我要節儉,即使蘭家家大業大,也要守規矩。”二夫人捧着茶盞暖手。
幾位貴夫人原本也是小商小戶出身,聽了這話再加上知曉二夫人出身,更能産生共鳴,當即拍着她的手:“咱們都是一樣的……”
大夫人把院子翻了一遍也沒找到那只耳墜,就連老祖都派人幫忙,哀愁道:“這可如何是好,明日如琳回府為母親賀壽,要是看見她為我讨得的賞賜缺失了……”
老祖也跟着着急:“要不然……我那有一對兒翡翠耳墜,你先拿去戴着……顏色瞧着也差不多。”說完叫人去取過來。
大夫人就直接在老祖屋內裝扮起來,一套頭面全部戴齊,才款款邁着步去待客。
那對兒翡翠耳墜當初花了重金才購得,老祖心疼不已,把怨氣都轉移到看管庫房的周建成身上:“罰周管家一個月的月錢!”
後院裏熱熱鬧鬧喝茶的吃點心的還有聊家常的,二夫人左右逢迎笑得合不攏嘴。
“在說什麽,這麽高興?”大夫人頭上大片翠綠和金色交輝點綴,綠的是翡翠,金的是金子做成的花團錦簇。
談笑的夫人們見了,無不驚嘆一句:好美的頭面。
就算普通人戴上,也瞬間提高幾個檔次,成為宴會中的主角,更何況大夫人還有錦衣華服。
二夫人自覺讓出主座,坐到一旁的位置上:“也沒聊什麽,就是一些家長裏短。”心裏面恨不得咬碎了牙,每回只要她在場,自己就淪為陪襯,原以為丢了一只耳墜,成套的頭面湊不出不會再過來。
“原來大夫人是去裝扮了,才過來這麽遲,這套翡翠頭面就是宮裏賞賜的吧,有幸能看見果然做工不凡。”
大夫人嘆了一聲:“都怪我粗心大意,這套頭面原本更好看,可惜耳墜丢了一只,如今這一對兒是老祖的……”
抿了一口茶,随後面露不愉:“這茶是誰端上來的,怎麽不把賞賜的拿來給貴客們喝,都當是鄉野村婦嘗不出個好賴嗎!”
婢女們趕忙上前把茶壺連帶着茶盞全部收走,再換上來的是另一套鑲嵌玉石的茶具。
二夫人面色發青還不能說什麽,剛才與她相談甚歡的幾位夫人也裝作看不見她的尴尬,只顧着奉承大夫人的翡翠頭面。
吃了悶虧自然心氣不順,回到院中對着常歡常樂撒氣:“沒用的東西,就應該找個破落戶随意把你們發賣了才是!千防萬防沒想到在品茶上出了岔子,你們當時是沒帶腦子嗎?這麽重要的場合不把最好的茶拿出來!”
常歡和常樂無緣無故被罵不敢擡頭,院裏哪有什麽好茶,拿去招待的已經是最好的,大夫人那邊的東西多半是宮裏賞賜的,她們上哪去找。
在門口站到半夜,二夫人才叫準許她們回去休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手腳全都凍木了,回到屋裏半晌緩不過來。
常樂委屈的眨巴着眼睛:“好冷。”
常歡和她都是自幼被賣進蘭府的,一開始做的都是雜活,洗衣做飯刷地倒泔水,長大後才被分到二夫人院中伺候,順帶着伺候腿疾的二公子。
“有寒冬臘月的井水冷嗎?”
“……沒有。”常樂把手伸進被窩裏:“咱們回來連個緩和的地方都沒有,小玉姐在後廚雖然幹的活又髒又累,但好歹有好吃的,還有暖和的地方,也不用看人臉色……”
常歡面上一凜:“這話輪得到你說!”提醒她注意言辭。
常樂鑽進冰冷的被窩裏縮着腦袋:“我知道……就是有點羨慕她。”
“她做的來的事情,咱們不一定也做的來。”常歡也躺下去。
“也是……那日見到她坐在髒亂的後廚裏烤毛芋,一頭一臉的灰……”常樂感慨道:“小玉姐卻毫不在意。”
“她和咱們不一樣,咱們是要在蘭府一輩子的。”常歡勸道:“快睡吧,明早還要伺候二夫人和公子梳洗。”
冬季的夜晚漆黑寒冷,窗外是寂靜而清涼的白雪,映着天上明月皎潔無暇。
第二日天未亮,蘭府上下中人便都忙碌起來,大開前廳後廳十八扇大門,用搪瓷托盤裝着十幾種糕點和幹果,還有鴨爪冷食葷素等。
蘭如琳回府為老祖賀壽,聖上派人帶了口谕還撥幾十人保駕護航,氣派十足。
一隊衛兵守在蘭府外,光看架勢就明白,是宮裏的貴妃回來了。
蘭如琳直奔老祖院裏,宮女奴仆們在身後跟着,直到進了屋見到正在裝扮的老祖,才氣喘籲籲的站定,明眸含笑的喊了句:“恭賀老祖大壽,是曾孫回來晚了。”
顧不得還未戴上的金簪,扭頭伸出手:“快過來叫老祖瞧瞧。”
隔着三輩的祖孫倆自從蘭如琳入宮後已有三年未見,相見兩眼皆由淚花。
“老祖今日可不能哭,都怪我惹您傷感了。”蘭如琳半跪在地上擦幹老祖眼角的淚,感受到那溝壑般的褶皺先忍不住嗚嗚嗚哭起來。
“還說我呢,怎麽反倒先掉上眼淚了。”
好不容易把人勸好才繼續梳妝。
當賓客都落座,老祖才在蘭如琳的攙扶下慢慢走來,穿着簇新的棗紅色姿緞寬邊對襟長襖,頭戴明黃足金頭面,拇指上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金簪迎着日頭熠熠生光。
閨秀貴夫人們全都起身恭賀,誇贊聲此起彼伏。
老祖臉上笑出了一朵花,抿唇而笑:“多謝貴客們光臨舍下,略備薄酒小菜,如有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前廳和後院正廳隔着一道內儀門,照顧往來婢女和傳菜夥計們,門敞開着方便出入。
二公子的院子挨着前廳,此時都在招待賓客,正在後廚摘菜的應玉堂找不到機會離開,常樂火急火燎的跑過來:“小玉姐……幫幫忙……”
和扈大娘打聲招呼就把她拽去了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