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蘭府
蘭府
一只木桶懸挂着丢到井裏去,灌滿水再用力拉上來,拎着倒在後廚的大缸裏。
“小玉,再把筐裏的菜洗幹淨,這幾日來的人太多,不抓緊點都忙不完,昨晚回到房裏躺下,全身的老骨頭都像是斷了……”說話的老妪是掌管後廚的扈大娘,也是她看見應招婢女的應玉堂,主動收到後廚幫工的,按照她當時話來說,看她穿的破,肯定能幹髒活累活。
應玉堂看着門口一大筐菜,上面還沾着泥,一看就是剛從地裏摘回來的。
這扈大娘哪都好,就是愛占小便宜,好說歹說把府裏的菜包攬過來,結果嫌菜農賣的太貴,硬是在後山荒地開墾出一片菜園,種出來的菜足夠府上吃,往常買菜的銀子直接揣進自己腰包。
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水冰涼刺骨,應玉堂先放在火爐旁緩一緩,把框裏菜上的泥摘幹淨,再放進盆裏洗的時候,發現盆裏的是溫水,轉頭看向坐着烤火的扈大娘。
“傻姑娘,這壺裏有熱水,怎麽不知道兌上,姑娘家要愛惜自己的身子,不然到老了,病全都找上來。”
爐坑裏埋了兩個毛芋頭,應玉堂洗完菜紅這手扒拉出來,邊吹邊把上面沾着的爐灰拍打下去,遞給扈大娘一個。
從中間掰開,毛芋頭的香味飄出來,還冒着熱氣,吃一口全身都暖和了。
“小玉,你四處打散工也不是個辦法,姑娘家家還是要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再找一個好郎君成親生子,這才能過一輩子,上回我和你說,叫你去找周管家,簽一個身契,這樣以後就是蘭府的人了,再從家丁夥計裏找一個靠譜的,蘭家不會虧待你。”扈大娘一邊咬着毛芋頭一邊說教。
這幾日應玉堂已經習慣了,就這件事反反複複說過不下五回,她一開始還能解釋幾句,發現無論她解釋什麽,扈大娘都聽不進去也不理解,後來也懶得解釋。
在後廚幫扈大娘幹活,只要勤快肯吃苦,不怕髒不怕累,就能得到她的青睐,後廚其他人不敢對她大呼小喝,看見她偷吃也不敢說什麽,而且能單獨住一個床榻,其他小婢女都是十幾人大通鋪。
還沒到辦壽宴的正日子,就已經有不少名門豪士前來道賀,送的禮已經堆滿兩個庫房,周管家拿着賬簿隔幾日便要清點一下,門上的幾道大鎖仍不讓他放心。
穿着鵝黃色斜襟棉裙的小婢女抄着手走來,還沒進門笑聲先傳來:“扈大娘,自從小玉姐來了後,有好吃的你都不給我留着了。”
扈大娘趕緊把手邊另一半沒動過的毛芋頭遞過去:“吃什麽都避不開你這個小丫頭,聞着味兒就來了。”
常樂跟着坐在爐膛邊的小凳子上,毛芋頭溫度正好,剝皮吃起來又面又甜:“這毛芋頭是小玉姐烤的吧,上回烤的紅薯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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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明日就烤紅薯,你還這個時辰過來吃。”應玉堂雙腿大敞,坐姿一點姑娘的樣子都沒有,偏偏豪放的性格極招人稀罕。
“二公子最近的藥似乎又勤了,腿疼還沒好嗎?”扈大娘墊着抹布把爐子上的藥壺端下來倒進碗中。
常樂年紀小心裏不裝事,愁眉苦臉道:“近幾日降溫,公子的腿一遇寒就疼,半夜時常疼醒,我和常歡輪換着替公子按摩,作用微小,府上貴客多,他白日還要忍着招待客人。”
“唉……二公子也不容易。”扈大娘感慨。
應玉堂對這府上的事不感興趣,來的第一日光是聽說就覺得頭疼,府內關系錯綜複雜,還是躲在後廚清淨。
鼾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應玉堂掀開被子穿上鞋,扈大娘只要睡着即便打雷都驚醒不了,她完全不用蹑手蹑腳,何時回來也不會被發現。
默默勾起一抹笑把扈大娘手裏攥着的話本子抽走放到桌子上,只識得百餘字卻喜歡看話本,每晚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鼾聲四起。
蘭府的房子皆是用上好磚瓦所建,房檐和房檐錯落着連接在一起,爬長孫府的房頂習慣了,猛然視線高出許多還有些不适應,蹲在房頂緩一會兒。
視線所致的這個院落似乎是二公子的院子,常歡和常樂住在侍女房中,房間的燈還亮着,透過窗影似乎在低頭縫衣服。
踏着磚瓦繞到主屋頂上,屋內漆黑,二公子似乎也睡下了,但不知為何,這個二公子給她的感覺很不舒服,就像從前到山上采藥遇到的那條瘸腿孤狼。
大公子的院子這個時辰應該不會歇息,書房是他常待的地方,雖然為人太過嚴肅古板,但蘭家大部分産業都是他在打理。
她入府幾日,少夫人還未見過,聽說常年禮佛不理世事,最為大夫人的婆母也免了她的侍奉和問安,有個貴妃女兒傍身,就算一輩子禮佛也沒人敢說什麽。
入冬以來似乎一日比一日冷,半月也霧蒙蒙的,星辰暗淡無光似乎也沉入睡夢中。
一場初雪落下,第二日天未亮就有灑掃家丁拖着木枝綁成的大掃把清理,薄薄的一層反倒腳下容易打滑。
常歡找到應玉堂幫忙的時候,表情也十分無奈:“昨夜的一場雪下得真是賊,常樂剛出門,就腳下一滑摔倒了,半天爬不起來,請示二夫人後給找了大夫看,說是傷到了骨頭得修養一陣,暫時不能走路。”
“可前院實在人手不夠忙不開,也就只能想起你了,能否去幫幫忙?”
應玉堂扭頭看向扈大娘,她去哪都無所謂,正愁這幾日困在後廚接觸不到其他人。
常歡笑着上前幾步摟住扈大娘手臂搖晃着撒嬌:“大娘,你就叫小玉姐去幫幫忙吧,不然常樂真的沒辦法安心休息。”二夫人的性格府裏人都知道,潑辣跋扈什麽事都說一不二,婢女下人沒有不怕她的,犯了錯輕則打罵,重了找個人牙子賣了也常有。
扈大娘心軟,看不得這些小丫頭賣慘:“好了好了,要是小玉也同意就去吧,左右後廚人手也夠,不過忙完了可要記得回來睡覺!”
常歡抿着唇笑起來:“放心吧,不會扣着她不還的……”說完拉着應玉堂跑了。
常樂連婢女服都已經準備好,趴在榻上哼哼唧唧:“小玉姐……我怎麽這麽慘啊……”
“你還慘,這幾日有多忙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可是小玉姐更慘。”常歡把衣服幫應玉堂換上,鵝黃色的夾棉婢女服穿在她身上正合适,推着她坐在銅鏡前梳頭,婢女統一都是雙螺髻。
看着銅鏡裏陌生的裝扮,應玉堂感覺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小玉姐稍微打扮一下就這麽好看。”常樂趴在榻上抻着脖子看,女子濃眉杏目,眼波靈動,朱唇不點而紅,面上雖然冷着,但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她是個熱心腸的人。
應玉堂揪了一下發髻上綁着的鵝黃色絲帶,心情有點煩躁,見那兩個小姑娘還嬉皮笑臉,有氣也撒不出。
常歡負責在前廳端茶倒水,應玉堂做不來別的,也只能幫這個忙,端着茶盤,上面放着幾盤小點心。
“公子小心!”
一聲驚慌失措的叫喊,應玉堂回過頭,只來得及看見一大片湖水藍撲過來,她退開一步一只手端着茶盤,另一手拽住即将倒下去之人的手臂,将他拉起來。
蘭宗奇站穩後拍了一下胸膛,好險,這要是在人前出醜,會被父親家法伺候。
“剛才是你扶了我一下吧?”
應玉堂稍微低點頭:“公子沒事吧?”
“沒事,看你反應挺靈敏的,之前怎麽從未見過。”蘭宗奇上下打量着她十分好奇,看她的裝扮應該是伯祖母房中伺候的。
“公子,她就是臨時打雜的,前院人手不夠才被女婢拉過來幫忙,您要是沒事了,女婢們先去忙。”常歡趕過來解圍,要是被小公子纏上,一時半會都走不開。
“去吧去吧。”蘭宗奇揮揮手,眼睛還盯着看,就像在研究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玉姐,那位是咱們府上的小公子,大夫人的寶貝疙瘩,一闖了禍就祖母祖母的叫着,就連老祖都拿他沒辦法,咱可要離着遠遠的,免得惹上麻煩,小公子肯定沒事,咱們可就說不好了。”常歡忙裏偷閑悄悄和應玉堂說道:“在前院和後院伺候看上去好,但是許多主子們之間的關系和喜好都要掌握好。”
應玉堂聽着頭疼:“我幫完忙還是回我的後廚去吧,這些事我可做不來。”若是叫她下跪低頭,怕會忍不住動手。
常歡心情很複雜,小玉姐來了府上以後對她和常樂很不錯,但她還下意識的防備着,不想叫她搶了常樂的位置,心底有愧。
“總之,這幾日也要注意,蘭府主子們的關系還是清楚的好。”她拽着應玉堂躲進廂房:“老祖共有兩子,大老爺早早便病逝了,大夫人便搬到老祖院子裏一起住,大老爺和大夫人有一子,大公子如今管理家中大部分産業,大夫人常年禮佛不跨步出院,膝下有兩子,一個是當今貴妃,一個就是這小公子。”
“二老爺久病榻前卧床不起,二夫人管理着府上大小宴會,老祖的壽宴就是她操辦的,二老爺和二夫人也有一子,不過自幼出了一場事故,雙腿有疾,好在對政事精通,由他招待官場人物。”
“……你可都聽明白了?”
應玉堂只明白了當今貴妃是小公子的嫡姐,其他都沒聽進去:“……大概明白了吧。”
她還是盡快回後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