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密室
密室
太陽落山的越來越早,應玉堂收完攤又幫賣頻婆果的大娘把筐都收好,一兩銀子的煎餅明日估計就差不多了,她也是時候該和張大勇一家告別。
先把煎餅攤的小推車送回去,又去迎客來打了一壺酒,再添兩只烤豬蹄,晚上好好喝一杯,明日把剩下的煎餅烙好,走的時候還是不要打招呼了,免得傷感,她最是受不了這種場面。
天香樓每到傍晚迎客門大開,忽然想起張家大嫂說這裏的桂花蜜好吃,別處沒有賣的,她也只在兩年前去看表演的時候嘗過。
腳下步子一轉,在脂粉擁簇下走進逍遙窟。
樓內立着四根圓柱,臺上正在準備歌舞,臺下的坐席将近半數都已坐滿。
見她遲遲不落座,穿着黛色紗裙的女子過來招呼:“姑娘請坐。”
“不必了,我想買一罐桂花蜜。”
“姑娘稍等,桂花蜜在後院。”女子扭着纖腰,走路婀娜多姿,路過熟客的時候還會停下來閑談幾句。
應玉堂轉身在椅子上坐下,照這個姑娘的步子走,到後院取了桂花蜜還需半晌。
樂器逐一擺到臺子上,輕柔的緋色薄紗風過既動,歌舞伎穿着紗裙,裙擺走動的時候拖曳在臺子上,煙霧升騰起來仿若仙境。
視線随意一撇,看見眼熟之人,是昨日那個來買煎餅惹他煩的男子,一張臉窘迫的通紅,握劍的手擺成了篩糠,不知道該怎麽攔住往上湊的姑娘們。
他護着的人也不面生,曾經趴在房頂見過許多回,穿着一身月白長衫,披着灰色狐裘大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頻頻伸手想要一觸,都被攔下來,哀怨聲不斷。
應玉堂拿了桂花蜜便要走,可門口處被姑娘們堵住,她站在人群外勉強能看見男子緊皺的眉,還有捂着口鼻的衣袖,似乎極其不适應這樣的熱情。
看一眼外面已經沉下來的天色,再等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烤豬蹄涼了外皮就不酥脆了。
“姑娘們,麻煩讓個道……”聲音被自動忽視,應玉堂又忍着大聲一些:“讓我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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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回頭看她一眼,還是不理會,這不是擺明了無視她。
應玉堂輕笑一聲,情緒不達眼底,扭頭左右看看,從樓梯上去,二樓有窗。
禇思也是剛注意到:“公子,那個就是賣煎餅的那姑娘,她怎麽在這兒啊……”
衛湃已經不堪其擾,目視她腳步輕巧三步并兩步上了二樓推開窗,毫不遲疑翻出去。
“……她跳樓了?”禇思一時忘記這姑娘會武的事,驚訝的喊出聲。
圍着的姑娘們聞言也看過去,只來得及看見一塊打着補丁的布料跟出窗外,也都被吓到了,這可是二樓,跳下去定會摔斷腿。
紛紛跑到窗邊去看,人影沒見到,只看見小跑着離開的背影。
“她居然沒事……”
“這麽高都敢跳……”
衛湃和禇思身邊終于清淨,坐到角落招呼跑堂的夥計上前。
禇思賞他一把銅錢:“兄弟,前幾日有一個番邦人過來喝酒嗎?”
“謝二位公子。”跑腿夥計拽着肩上抹布想了半晌,一拍巴掌:“有!那人還和其他桌客人吵起來,差點動手,還是我和其他夥計攔下來的,這些蠻夷人脾氣太差,稍有不順心就喊打喊殺。”
“那後來,他留下過夜了嗎?”
“留下了,贈他一壺西域烈酒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夥計提了一口氣:“是那位貴客出了什麽事嗎?那天過去攔的時候确實不小心把熱水灑他手臂上了……二位公子該不會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吧……”
“當時那位貴客還說沒事,不用我賠錢,也不用請大夫來看,叫我不要說出去,就當沒發生……怎麽才幾日就變卦了……”
還不用他們問,夥計就全都吐露出來。
“他的手臂被熱水燙了?”衛湃已經把記錄看過幾遍,這件事達爾汗沒交代:“大概是什麽時辰的事?”
“亥時。”跑腿夥計斬釘截鐵道。
禇思疑惑:“記這麽清?”
“因為當時街上打更的鑼鼓聲我們都聽見了,正巧是二更。”也就是聽見這個打更聲,二人才沒動手,被勸說着散開了。
長孫府上被圍得水洩不通,就連房頂也有淡墨值守,應玉堂無所謂,她想要找的東西已經到手,只要把最後這些煎餅烙完,明日就可以帶着包袱輕松離開。
衛湃又叫人把加那提叫來。
“人是我殺的,不用再找了。”加那提幾日未開口,發音生澀嗓音低啞,面無表情的樣子不像是在承認自己的罪責,倒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你說人是你殺的?你如何殺的?為什麽?”衛湃目光平淡,指節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
“我的袖口裏有機關,用機關發射出帶毒藥的針,他喝過酒,想要折磨我,對我毫無防備,就死了。”他說的很流暢,仿佛早就準備好一樣。
“那你上回為何不說?”禇思翻着他的衣袖,果然在貼着內襟的地方找到一個手指大小的機關,中間是一個小黑洞,只有砂礫大小,毒針就是從這個小孔中射出。
對禇思的話,加那提沒有回答,承認罪證後再次閉口不言。
“果然真兇就是他。”禇思把機關遞給衛湃:“公子,如今物證有了,他也承認罪行,是否能直接送入诏獄?”
衛湃拿着機關研究了一會兒:“先關回客房。”沒有急着定罪。
“公子……這人太危險,不如我親自把手吧。”一把将加那提從地上拽起。
“等等。”衛湃忽然叫住他:“把他的手臂露出來。”
禇思照做,把加那提手臂上的衣服撸上去。
一片紅腫露出來,和其他長長短短的疤痕混雜在一起,不仔細看很難分辨。
衛湃的手修長纖瘦,骨節分明,如玉一般毫無瑕疵,在桌上又輕點兩下:“殺人的不是你,你卻願意替他頂罪,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真相大白,真兇用了一招李代桃僵妄圖混淆過去。
禇思也反應過來:“去天香樓的是你?”
衛湃把所有人都叫到前廳,加那提還被綁着手腳跪在地上,長孫山把茶盞往桌上用力一放,指着跪在地上的人:“果然是你!定是你不滿屈打淩虐因此生出反抗之心将自己的主人殺害。”
瑪依努爾不關心是誰殺了努爾滿,這幾日好吃好睡只等着入宮面聖。
衛湃這時慢條斯理開口:“真兇究竟是誰,還是達爾汗勇士來說一下吧。”
長孫山忽然被噎住,這……兇手不是那個奴隸?
達爾汗眼底一暗,擡起頭:“這是什麽意思?”
衛湃不介意說的再直白點,唇角的譏笑随着一盞茶消下去,換上和煦的笑容:“那就我來說吧。”
“前日亥時努爾滿死于封閉的房間內,經過沈醫士檢驗,在後腦頭骨處發現一根細長的毒針,毒素是能夠瞬間致死的見血封喉,這種毒在江湖中也是少見,此外在加那提衣袖中找到發射毒針的機關。”說着,把機關放在桌上。
“你說那日晚在天香樓喝酒,我們确實派人去查,的确有番邦人喝酒,還與人起沖突,但是,那個人根本不是你!”
“是加那提穿着你的衣衫去的,城內人不常見番邦人,因此對相貌分辨不出,殊不知你和加那提早就掉包,也許一開始去的的确是你,加那提留在柴房有把手侍衛能替他作證,後期你悄悄與他換了裝扮,加那提正是亥時與人發生沖突的那個人。”
禇思把加那提手臂的燙傷露出來。
“有一件事恐怕你并不清楚,加那提與人發生争執的時候跑腿夥計去攔,不小心把熱水澆到他手臂上,因他無痛覺,沒當回事,并不知道是滾燙的熱水。”
“你和他換了裝扮回來後,見努爾滿插上門準備休息,在他轉身的時候射出毒針,穿透紙窗一擊必中。”後面這個殺人過程也不全是他的推測,禇思在紙窗上确實看見一個不起眼的小針孔。
努爾瑪依見達爾汗在盯着她,眼神叫她後背發涼:“你看着我做什麽,人又不是我叫你去殺的。”她只是哭訴了幾句努爾滿對她騷擾無禮,想把努爾滿攆回王都,免得留下礙事。
達爾汗莫名其妙笑起來,笑聲幾近癫狂讓人感到窒息:“公主,你不是說努爾滿對你無禮,甚至多次冒犯,你害怕他,想讓他離開你身邊嗎?”
“那我也沒叫你去殺人。”努爾瑪依皺眉怒斥:“誰準你說我的事!”
“你還說,你不願入宮當承乾國聖上的女人,我是你唯一的救贖,是你的勇士……”
“別說了!”努爾瑪依碧色眸子睜大,站起來拍着桌子,手腕上的镯子叮叮當當發出脆響。
長孫山已經悄悄派人去叫來衛兵,把廳外圍起來,就算這達爾汗是莎車國勇士,也闖不出包圍圈。
達爾汗掏出匕首,看着上面的寶石和紋路,每一塊寶石都是他勝利的象征,紋路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溝壑,捅進對手的身體裏會帶出血肉,鮮血順着凹槽流出,甩一下滴血不沾。
“你要做什麽!”長孫山緊張起來,随時都要招手讓衛兵上前拿住他的架勢。
達爾汗眸色深邃:“就算是我又怎樣,我是莎車國人,你們的律法對我沒用。”
衛湃早在葉麗娜被害死後就已經上奏聖上與莎車國交涉,此時正好能派上用場:“莎車國王上的這封親筆書信上提到了這個問題,他的态度非常明确,指明各位抵達承乾國後,與承乾國人一樣,觸及律法都要受到懲罰。”
莎車國人包括達爾汗全都不可置信,這怎麽可能,王上放棄他們了?
努爾瑪依冷哼一聲,這就是她迫切想要入宮的緣由,只有靠自己獲得權勢才能長久。
達爾汗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牙齒咬緊面上肌肉顫動“噗嗤”一聲,弓箭穿心而過,他瞪大的眼底血絲彌漫,轉了一下頭倒在地上。
“是誰射出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