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難不成是姓鐘?”戈左又貼在她耳邊問道。
此刻戈左已經帶着她騎在翼虎之上, 羨澤捂住耳朵:“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問了!再說了,他怎麽就不能跟我姓了?”
戈左立刻道:“他不配。除非說他也有真龍的血脈。但我小時候聽的上古唱詩,都是什麽龍會長眠, 以龍氣和夢境孕育一顆龍蛋, 龍蛋須孵化數年才有可能破殼,龍蛋好像也不是真龍來孵化,他應該不會——”
他說着, 還伸手很困惑的摸了摸羨澤的肚子, 羨澤掰住他手指, 咬牙道:“孩子只是個統稱, 他不是我親生的!”
要是弓筵月聽了這話估計會松口氣, 可戈左安靜了一瞬,反而笑了, 将腦袋壓在她肩膀上:“我要是有一天丢了, 媽媽會這麽找我嗎?還是說媽媽只喜歡養十七八歲大的, 長大了便不喜歡了?”
羨澤:“……”別把她說得這麽不是東西。
戈左摸了摸指節:“當初在閑豐集, 若不是趕着去見媽媽,我真應該殺了他。或許殺了就好了, 媽媽經歷喪子之痛,哭起來肯定很美。”
羨澤:“……那你也可以死一下試試。”不過她也問出了個疑問:“說起來, 你之前抓在身邊的小變色龍是誰?”
戈左一愣:“媽媽不認識嗎?在去臨江城找你之前, 我先到了你之前居住的院落。實話實說,那院落窮的不像你的風格——而後就發現有只小變色龍隐匿在院中,似乎也是在找你。”
小變色龍當時就在她蘇醒後那個破院子裏?!
“我捉住了它要拷問,而它為了求饒,便說是你的舊友和眷族,能幫我找到你。”
羨澤挑眉:“它倒是護着我, 沒有把我的方位透露給你。”
戈左笑了起來:“護着你?未必吧。媽媽若是在我們身邊,說不定有着兩枚金核助力,早就恢複了記憶。那魔主分身如果敢來,大不了我和叔父的命都不要了,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傷。”
羨澤一愣,緩緩回味過來。
她失憶後一直由着江連星引導,而江連星似乎堅定地認為戈左、宣衡這些人都只會給她帶來厄運,她也因此滿懷戒備與警惕。
但細想下來……也未必如此。
江連星反而像是在刻意領着她,走上一條本不該走上的道路。
不過她也說不上來哪條路更好。
如果在她剛失憶時,那茫然又無力自保的狀态下,被戈左或者宣衡這些人牽着鼻子走,恐怕自己收回金核的路也不會多順利,甚至可能會反被他們控制利用也說不定。
事已至此,羨澤也無法評價選擇的好壞,只不過她好奇,為什麽江連星會有種預見許多事的感覺。
難不成,他也有系統?!
二人正說着,戈左帶羨澤往西七八十裏,抵達了所謂的“陰兵”所在處。
羨澤眯起眼來,之前她看到宣衡突然出現在西側,似乎就是這個方向,難道他也找到了此處,正埋伏在周邊不遠處?
說起來,早上戈左和弓筵月也提到了,“陰兵”出入兩界,是不能對外說的存在,如果三大仙門發現了,很可能會拿着“陰兵”存在的證據,将伽薩教徹底打成魔修教派。
千鴻宮也是這個目的嗎?
有意思了,那千鴻宮想必會緊緊盯着此處,有沒有可能宣衡已經發現了她的身影?
她垂下眼,看着翼虎身下的風景。
這是在草原與荒漠邊界處突兀出現的連綿石山,群山聳立,形成了一片山石組成的堡壘,內部地勢複雜且有着如蟲巢般的連綿空洞,一直綿延直至地下。
戈左和翼虎飛入石山的陰影,山頂處沒有落腳的地方,刀削斧劈的山石之間有個簡單停靠的平臺,戈左穩穩停在木臺之上,扶着羨澤跳下翼虎。
羨澤剛落腳,便察覺到了依稀的魔氣,木臺兩側是如同蓮藕般的石窟洞室,伽薩教信徒簇擁在洞口處,遠遠見到了他們,卻并沒有任何靠攏過來的意識,只是朝着這邊颔首行禮。
他們都裹着黑紫色或深灰色的衣袍,臉上有紋身刺青,還有部分人面上戴着用青銅器與皮革制成的面罩。
這說是一支軍隊,更像是一個部落,羨澤甚至看到了一些小孩子垂着腿坐在洞邊,對她露出笑容。還有幾位男女立在洞口,拉起破舊的高頭琴,琴聲悠揚,以示歡迎。
一位面上紋滿文字的滄桑女人走過來,戈左對她也有幾分敬重,行禮介紹:“這是‘陰兵’的族母,你可以叫她紫瑪。去吧,我就不進去了,我對魔氣還是有些……我在這裏等着你。”
紫瑪引着羨澤,往山窟中的臺階走了下去。
石窟中陰冷清涼,時不時有風穿梭而過,吹拂起她的衣裙。
“我們确實不像是兵,對吧。”紫瑪笑道:“我們也不是故意成為魔修的。”
“二十多年前,魔主忽然在這片地區現身,伽薩教死了很多人。舊烏葉卡幾乎沒幾個活口,草原上也出現了很多暗淵,我們部族就是在那時候掉入了魔域。”
羨澤驚訝。魔主曾經來過西狄?!
二十多年前,那應該是她見到宣衡之前幾年。
“我們部族掉入魔域之後,卻沒有徹底滅族。或許因為我們并非修仙者,體內也沒有多少靈力,大約有一半人,靠着僞裝成魔修,勉強在魔域活了下來,有些不少人為了保護部族,吸納魔氣,成為了真的魔修。”
“不過我們一直想要回到凡間,再加上其他教派部族,也有個別能穿梭兩界的魔修。戈左聖使托他們進入魔域找尋,終于找到了我們。聖主背後支持,花了好幾年時間,想方設法将我們帶回了凡間。”
羨澤驚異:“當時不是出現了很多暗淵嗎?兩界連通,自然也能從那邊原路返回吧。”
紫瑪笑道:“因為當時真龍怕再多人掉入魔域,為了保護西狄人而封上了那些暗淵,我們自然不可能原路返回了。”
這跟明心宗出事的時候很像啊。
“魔主為什麽會出現在伽薩教?”
悠揚的琴聲還在響着,紫瑪年邁的面容上露出回憶的神色:“不知道,我們當時只是在放牧,當時草原上出現了濃重的濕霧,在什麽都看不清的霧氣中,有個龐大的黑影在四處肆虐。我後來聽說,那就是魔主。當時根本沒人能阻止如此強大的魔主,聽說聖主與多位聖使都差點被殺了——”
“至于魔主為什麽要殺我們,我們也不知道。但時不時顯露真身的真龍,在魔主肆虐的時候,并沒有出現庇佑我們。”
“真龍事後才出現,當時有一批人因此而信仰動搖,認為真龍未能庇護我們,甚至還有更過分的叛徒,說我們就是被真龍所害。”
羨澤皺起眉頭。
她恰好不在西狄的時候嗎?是巧合還是魔主故意而為?
“不過聖主狠狠懲治了這些信仰不定之人,真龍也現身,平定了暗淵,隔絕了兩界。但,從那之後真龍便消失了幾十年,再未有過現身……”
“至于說我們,就以我的部族來說,我們大約在魔域生活了七八年,才回到了凡間。聖主為我們尋找了這片隐蔽的居住地,這裏靈氣稀薄,族內的魔修不會太難受,而且山谷洞窟深處,還藏着一道通往魔域的暗淵,我們收到聖主的指令,就會從這裏進入魔域。”
越往下走也越濕冷,羨澤嗅到了熟悉的灰燼氣味,紫瑪引着她往下看去,在山谷之間,在幽深的暗淵上撐開了許多張彩色的網,防止有孩子不經意間掉下去。
羨澤也察覺到了好幾位魔修,他們身上的魔氣張狂外露,面容上也出現了一些非人特征,比如說面頰上長了須發、額頭生了眼睛,或者是身上長出一些骨刺。但目光卻平和,仿佛只像是大家族中的幾兄弟,還向羨澤點頭致意。
羨澤感覺那股氣息又與江連星身上的魔氣大不相同。
“聖主派你們進入魔域?那都是做什麽?”羨澤問道。
紫瑪面露猶豫之色,這種本應該是極大的秘密,但清晨時鷹隼送來了聖主親筆的書信,讓她們對即将到來的女人知無不言。
“這些年來伽薩教庇護我們,甚至養着我們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我們去探查魔域。”
“探查魔域?”羨澤驚訝。
“一切的探查,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當年出現在西狄上空的黑影,造成伽薩教千萬人覆滅的魔主,到底在魔域的什麽方位,是什麽樣的人物,到底又是如何統治魔域的。”紫瑪略顯渾濁又黑漆漆的瞳孔望着她。
紫瑪帶着她走到了快接近暗淵的位置,這裏有部族生活的石質大廳,廳堂內部則擺着以黑色油漆塗裝的沙盤,那裏是他們探索出來的魔域地形的沙盤。
這些年來他們有過很多足跡,也有些人離開部族成為魔域的一員,有些人以買賣凡間寶物行走過許多魔域府城。
羨澤道:“那你們查出來了嗎?魔主在哪裏呢?”
紫瑪指向一處複雜的圓形迷宮般的府城模型:“魔主大部分時間在照澤,這是一片巨大的盆地深坑,聽說是如今的魔主耗費數百年修建了一座城市,在這裏,各類妖魔、亡魂與魔物混居,它龜縮在其中,城市下鎮壓着這些年它的仇敵。”
照……澤。
這地名與她的名字之間,是巧合?
她垂下眼仔細觀察地圖。
照澤距離西狄非常遙遠,羨澤估計這個距離幾乎橫跨了大半個九洲十八川——
“那最近,照澤與魔域之間是否有什麽異動?”
紫瑪對此還真的知道一些:“我們這些年還有一件成果,便是有些眼線留在照澤城,在魔主或魔主分身進入凡間的時候,能夠有所察覺。”
“比如二十多天前,它的分身去往了南部明心宗的方向,我們就察覺到,并且告知了聖主大人。再之前,在半年多前,照澤附近有大亂,我們只聽說發生了亂鬥,導致了內城封鎖。在照澤的大亂發生前,我們就查出來,魔主似乎去往了九洲十八川中部。”
半年多以前,是她失去內丹核心,陷入失憶的節點,她之前跟江連星師父的居所也正是中部地區!
也就是說,她的內丹核心就是被魔主所奪走的!
所以魔主才能有掠奪其他人金核的能力,甚至在明心宗交手的時候,它的分身意圖奪走羨澤的金核!
不過也正是因為半年多以前,被奪走了內丹核心,不破不立,她生活在明心宗那幾個月看起來最寂寂無名且低調,卻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慢慢重造了自己的內丹。
她體內重塑的新內丹,和魔主奪走的舊內丹核心,地位相當、分庭抗禮。
他們都能吃掉當初散出去的金核。
也都能吞噬彼此。
比如說在明心宗與魔主分身的血戰中,她就贏了,吞下了分身還充盈了自己的內丹。
只不過,現在最疑惑的便是半年多以前她的失憶和出事。
葛朔所謂被仇家所殺,實際上是被魔主殺了嗎?
她當時知道魔主的觊觎與威脅嗎?
等等,也就是說魔主搶奪她內丹核心的時候,江連星應該也在!而且,他的黑焰和魔主刺中她胸膛的黑焰長槍幾乎一模一樣……難不成,他也是魔主的分身!
這樣細想下去,羨澤滿目驚疑,越想越對得上。
她失憶後,可能知道真相的葛朔一死,她就會完全被江連星牽着走。
而且江連星一個十幾歲的孤兒,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太有見識,太缜密細心了。
之前在千鴻宮與明心宗試煉的秘境中,江連星主動說要進入魔域,說是怕牽連她——說不定只是完成了魔主給他的任務,他想要盡快離開罷了!
難不成那孺慕之情也都是假的?
她竟然還因為想殺他而感到愧疚,而于心不忍!
羨澤驟然惱火起來:如果這是真的,她就非要殺江連星不可——!
羨澤垂眸思索片刻,拿出了自己的水晶窄鏡,注入靈力,還停留在她搜尋宣衡方位的界面,她此時正能清晰的看到,宣衡就距離此處三四十裏地的距離,絲毫未動。
看來他們埋伏在這裏的目标,真的是“陰兵”。
那可不行。
她要從這裏進入魔域,而且未來很可能需要這些能出入兩界的“陰兵”幫助。
她思索片刻,忽然面朝紫瑪露出笑容,與此同時,她長長的龍尾也從衣裙下頭鑽出,頭頂的斷角指向天空。
紫瑪及身邊衆多陰兵震驚地看着眼前的金瞳女人,她流光溢彩的龍尾正繞着自己的雙腿輕輕擺動,衆人回過神來,連忙跪倒下去:“……是、是真龍尊上?!”
紫瑪更是控制不住臉上皺紋抽動,幾乎要落淚:“尊上回來了!尊上回到西狄來看我們了嗎?”
羨澤本不想展露身份,但她有這個必要:“現在我要做的事,希望你們不要彙報給其他人,包括任何一位聖主或聖使。我不會傷害你們,也不想毀了這裏,但希望你們能聽我說……”
“……是的,也麻煩你們為我準備好東西……”
……
匣翡看向山腳下明心宗的一片廢墟,輕聲道:“師尊,咱們真的要搬去東海?”
鐘以岫并沒回答,只是愣愣看着手中的窄鏡。
他不再閉關,衆多脈主也意識到他的性格,對于他不善接話和懼人怕生也都習慣了。
匣翡只是自顧自道:“您剛才一句話都不說,就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真夠吓人的!不過這地方确實不能住了,能狠狠訛元山書院一筆也算不錯。”
就在幾個時辰前,元山書院多人出面逼迫明心宗搬離此地,他們其實都知道,哪怕是鐘以岫能擊退這些人,也不能出手——
如今元山書院蒸蒸日上,明心宗是半倒的落魄宗門,他結了仇最後都是要這群弟子來還。
但鐘以岫也不能就這樣帶着弟子們就如此離開,他憋了半天,道:“咱們……搬遷的銀錢還沒有着落,要他們狠狠出血才行。若是不給,我就拿着銀山劍站在山門也不走。”
陸熾邑難得見他這麽表态,立刻拽上匣翡,三人商議起來——
緊接着,諸多元山書院弟子長老就受到了垂雲君的接見,就在被魔主分身打的如同廢墟般的妙箴峰上,日頭斜照在屋頂破碎的主殿大堂中,垂雲君一席白衣坐在上座,道道日光穿過浮動的塵埃。
一行人剛剛進去行禮,準備開口,就瞧見了懶懶在半山坡上打盹的骨蛟尾巴落在樹叢中。
垂雲君神色淡淡,面容隐在陰影中,聲音輕得像是說話不願費力一般輕聲道:“我聽說了,明心宗在這裏守住了多處暗淵,确保沒有魔物侵擾周邊,你們卻要将我們趕走,是這個意思嗎?”
元山書院的人必然要開口說什麽“此處不安全”“也是為了你們好”“我們元山書院更有實力接手管理暗淵”等等。
話還沒說完,一個小矮子就從不知道哪個臺階上蹦起來,罵道:“我們都能守得住暗淵,對抗得了那麽多魔物,還用得着你們擔心安危?早不見你們到處保衛安危,這時候來了?泔水車沒刷你們都要路過舔幹淨,是好心還是嘴貪?!”
陸熾邑叭叭一頓罵,直把那幾個人氣的面色漲紅,幾乎要拔劍出來,只是他們靈力弗一露頭,忽然感覺座上垂雲君的靈壓鋪天蓋地而來。
噌一聲回蕩的輕響,他們只聽說過名字卻從未見過的銀山劍,從破碎的屋頂垂下,懸在半空中,也懸在他們頭頂。
匣翡立刻來唱白臉:“諸位,我們當然知道元山書院肩扛重任,這九洲十八川你們自然都希望四方平定,只是我們确實……很難。搬遷的地方都還好找,可這麽多人如何趕路,如何重建殿室,如何設立宗門……這處處都要花費啊!”
匣翡适時一笑:“我們沒退路,會做出什麽事都不知道。特別是垂雲君的名號您幾位老人應該也聽說過,我們或許最不缺的就是一把能破風凍海的劍了。”
鐘以岫有些心虛的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