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羨澤道:“不要。我忙着呢。”
她話語雖然說得無情, 他卻将她沒有推開他這件事本身當做寵愛,輕聲道:“尊上心中有大業,自然是很忙的。”
羨澤确實沒把精力放在伽薩教上。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幾座荒置神廟的地下, 撫摸着枯朽的龍骨, 想要側耳聽到過去故事的浪濤,想要知道為何群龍消失,她想知道為何自己從出生就孤單一個。
餘下的精力都在捕殺大妖, 想盡辦法增加自己的修為;或是四處搜尋上古典籍, 看有沒有人遇到過她這般內丹碎裂的情況, 該要如何修複。
她拍了拍弓筵月的手背:“你做的不是挺好的嗎?我就過來看看, 準備走了。”
羨澤說着跳下石臺, 往外走去,弓筵月絞盡腦汁正要想着說什麽能讓她産生興趣, 能回過頭來留在這裏。
卻沒想到羨澤剛剛走出神廟廳室, 就有個高大的身影從神廟外石柱的廊道蹦出來:“媽媽!我就知道你來了!”
羨澤也吓了一跳, 回過頭去, 戈左笑出虎牙兩只手緊緊抱着她:“嘿嘿,有沒有想我, 一個多月沒見過了呀!我上次給你帶的果幹糖餅好吃吧!”
弓筵月不可置信。
從他當初被羨澤擄走已經過了兩年,他最近也有少說半年多沒見過羨澤了, 為什麽戈左只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她?
羨澤瞪大眼睛看着戈左:“你怎麽……你到底是吃什麽飼料啊?怎麽長得這麽快, 這不只是個頭,肩膀也——”
戈左非常會粘人,幾乎是腦袋壓在她肩膀上:“我就是愛吃嘛,我變壯了才能幫媽媽殺人啊。再說叔父也用得上我。”
羨澤往臺階下走去,他就步步緊跟:“媽媽又要去找舊書典籍了嗎?要不要多帶些好吃的走,唔, 我才沒有吃壞牙齒。我們現在有好幾座城市了,也有商隊在做生意呢,而且還有——”
他的聲音漸漸遠了。
弓筵月手扶在石牆上,站在神廟門口,風裹緊他的長袍,他看到羨澤又養貓逗狗似的摸一摸戈左的腦袋。
剛剛弓筵月靠着她膝蓋的時候,她都沒有伸出來摸一摸他的頭發……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戈左不容易死掉,可他每次受傷都會在身上留下傷疤,他在向羨澤顯擺着自己新的功勳,甚至想讓她伸手摸一摸。
羨澤或許是出于禮貌,或許是因為好奇,手指蹭了蹭他胸膛上兩處刀傷。
而戈左那殺人不眨眼的家夥,竟然在她面前眯起眼睛不住傻樂。
但羨澤這般無情的人,似乎又說了什麽話,很快戈左臉上裝傻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當羨澤身影消失後,戈左回過身來,看到了站在神廟高處的弓筵月,他沒有避開眼神,反而略顯挑釁地走回來,拱手向他彙報奇襲大獲成功。
弓筵月撥弄祭燈內結塊的燭油,輕聲道:“一個多月前,你應該在去往庫拉山的路上。”
戈左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他擡起手來,枕着胳膊笑道:“嗯,恰好碰到媽媽在附近的神廟,她正好奇的圍觀當地村落的祭祀。當時已經戰勝歸來,我就離隊找她去玩了。”
弓筵月背對着他,手持長柄杓,将結塊的燭油傾倒在地上,輕聲道:“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不該再叫什麽‘媽媽’了,與禮不合。你只是凡人。”
戈左一怔,怒極反笑:“她都沒說不讓我叫,不知道叔父大人把自己當成了她的什麽人,敢替她不同意了。”
弓筵月偏過頭:“作為你的聖主。”
“聖主也不過是她的附庸。”戈左咧開嘴,同樣的笑容,随着他眯起綠瞳,變得挑釁且危險:“我的信仰只有她。若是有一天聖主做的不讓她滿意,她自然會換一個。”
弓筵月看出了他的年輕氣盛,他不屑于與戈左争,以衣袖掩蓋住手腕上的細镯,手指輕輕摩挲,仿佛在守着一個秘密。他輕笑:“換誰?換你嗎?”
戈左滿不在乎:“至少我比叔父年輕不少。”
戈左知道弓筵月想要使出渾身解數留住羨澤。
但他心裏很瞧不起。
叔父留住她,恐怕為的都是把自己跟真龍綁在一起,為了給自己聖主的神性加碼。弓筵月雖是聖女,但他因為囚禁在神廟多年,心裏對這份信仰有怨,根本不像他這般虔誠。
弓筵月心裏有的只是權力罷了。
但随着之後幾年,弓筵月不遺餘力的從四處搜羅來了各類典籍,甚至不惜為此去襲擊中原仙門,羨澤也頻繁的出入伽薩教,留在他身邊了。
而戈左想要見到她,卻頻繁的被弓筵月派出去執行命令,他心中不滿,卻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勢力與手腕都比不了叔父。
他必須也要有足夠聽話的手下,有能夠為她征戰的實力,才有可能取而代之……
只不過從那時起,他身上開始多了紋身。
他對外聲稱,紋上去的每一個異獸圖騰,都是他為真龍打下的一場勝仗。
但他開始紋身的原因,是當時他耀武揚威地向羨澤顯露自己的傷疤時,她手摸了摸輕笑道:“我自己也是一身傷疤。但我更喜歡完美的東西。”
她或許是只随口一說,但一直以來将傷疤當勳章的戈左卻不是随口一聽。
他漸漸意識到,跟高高在上的叔父相比,自己竟然是那麽的……
粗鄙且瘡痍。
她更喜歡完美的……那便是叔父那樣的吧。
但戈左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在某次深夜去往神廟時,看到了祭臺上糾纏的身影。
他本不能進來的,但因為新教神仆都知道他與弓筵月的叔侄關系,就不好太強硬的阻攔他。
戈左登階時沒看到侍奉的神仆與點燈的牧首,就應該感覺出來不對勁,可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拿此次出征的戰功甩在弓筵月臉上,完全沒想到——
祭臺鋪設的紅綢挂在石梁上,如同半掩的床帳,金杯與貢品散落滿地,像是一陣風卷席而過。
她側卧着,露出光潔的脊背,因細密纏綿的親吻而沉迷的歪着頭,慵懶的甩着龍尾,絲毫沒注意到身後遠處的戈左。
弓筵月汗濕的卷發黏在肩膀鎖骨處,他與她相擁,也自然而然看到了戈左,湖水般的豎瞳微眯,似是驅逐似是威脅。
如果說只是這般,戈左還能安慰自己——是她懵懂無知,是她龍性難忍,被他騙了。
可随着弓筵月與她低聲交談幾句,她忽然似惱火似玩鬧的暴起,握住他脖頸,面上含笑的将弓筵月按在石臺上。
戈左連忙藏起來,他以為她要殺人,卻聽到叔父變了調的驚叫,與她毫不遮掩的野性又享樂的輕吟。
羨澤手指将他的臉掰過來,笑道:“你能憋到現在才出手,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弓筵月大口呼吸道:“如果不是因為碰上了發情期,我也不會……只是,尊上既然知道我的本性……呃、也對我有心,為什麽沒有主動要過我?”
羨澤:“因為看你使出渾身解數很有意思。再說,你自身能分清楚嗎,你此刻這樣一塌糊塗,是因為與我這個人融合,還是因為與權力,與你的神融合?”
他因為她的舉動而咬緊牙關顫抖,回答不出來。
她笑得似乎有些了然,弓筵月自己也分不清,他只覺得自認為膨脹的權欲逐漸虛弱,反倒是愛欲纏繞,如蛻不掉的蛇皮困住了他。
但他沒有力氣說出口。
弓筵月此刻剝去聖主的衣袍,也不可能在他的神面前故弄玄虛,在最赤裸裸的狀态下,他只是被發情期折磨的一個多月沒有進食的半妖,極度的刺激與多次的融合下,弓筵月幾乎感覺自己要昏了頭。
但她卻有些好奇道:“都這麽久了,你竟然反應還這麽好。傳聞說蛇類甚至能持續十個時辰,你也能嗎?”
弓筵月一窒,他有點後怕,也不知道傳聞中龍性本淫,一個不夠一群才行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瞬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因為緊張而更加——
她看出他的反應,仰頭眯眼笑道:“不過我也不在意,既然在兩方面都用了你,自然也要送那個答應好的小禮物。”
弓筵月見到了她指尖捏的一點金光,随着她放軟腰肢,這純然金光也飄入他靈海內,靈海內湧現仿佛要被人紮根的痛楚,而她偏偏在這時候微微俯下身來。
仿佛是他與她要從肉身到靈海,徹底相連,這非同凡響的意味帶來狂喜,撕裂靈海的劇痛令他顫抖,再加上軀體沉浸的刺激,弓筵月幾乎要放縱的叫出聲來。
只是他不确定戈左有沒有離開,他不想讓與她之間任何細節被他人知曉,只死死咬住嘴唇。
可羨澤用指尖抵住了毒牙,道:“別藏着你的舌頭啊。我很喜歡它。”
就因為這句“喜歡”。
他昏了頭,用分叉的舌尖纏繞着她的手指。
什麽僞裝或誘騙的手段都如長袍那般無用的堆在地上。
戈左有沒有聽到?
當弓筵月之後再接見戈左的時候,已經不太在意這點了。
他裹緊衣袍,雙手交疊,在面紗下含笑望着戈左,早已看不上他的挑釁。
因為身體裏有一枚小小的金核,屬于她的金核。
那一刻他無比篤信他們之間靈與肉,權與欲的聯盟。
……
弓筵月幾乎一夜沒有睡。
她趴在他身上這般昏沉睡去,像是溫熱且沉甸甸的水浪蓋在他軀幹上。他沒有忍住伸手碰了碰她臉頰。
她難得沒有驚醒,或許是因為失憶,讓她對東海屠魔的事情沒有那麽刻骨銘心。
羨澤在昏睡中時不時攥緊了他的衣衫與頭發,她的夢裏會有他嗎?
可愈是她回想起當年的纏綿與容貌,弓筵月越是無法面對她。
這個薄情的愛人如果掀開他的頭紗,會露出怎樣嫌惡的表情?
外頭的火盆漸漸熄滅,草原的夜晚很冷,帳下的溫度也降下來。他應該搖鈴叫奴仆前來換炭,或者是走出自己用靈力燃起火來,但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她身側。他是冷血的動物,在皮被下緊緊擁着她。
帳篷漸漸變成藍色,外頭的天光也緩緩亮起來,他先一步起身去洗漱,将卷發攏了攏甚至造作地抹了些香膏,才又回到床鋪上。
羨澤竟然被他這一來一回弄醒了,她閉着眼睛咕哝了一句:“……真臭美。”
弓筵月以為她醒了就要滾進床鋪深處離開了,沒想到羨澤或許在夢裏見到了他們很美好的時刻,竟将腦袋拱到他頸邊,擡腿摟着他。
弓筵月呼吸都輕了。
他側過臉親了親她頂發:“再睡會兒吧,我的尊上。”
到羨澤醒來的時候,弓筵月已經不在身邊,她聽到外頭傳來依稀的說話聲。
“連聖主帳下都敢闖,過幾日怕不是連神廟的油火都敢一腳踹翻了。”弓筵月的聲音不悅,因為內外分隔的帳簾上,施加了簡單隔音咒,所以她只能聽到一點聲音隐約傳進內帳:“她最近還沒恢複好,總要多睡會,你出去等。”
戈左似乎在屏風與垂簾外側踱步,他很會扮演沒腦子的快活大狗:“我想讓尊上一醒來就見到我嘛,我蹲在這裏等。”
弓筵月似乎慢條斯理的外面桌案處拆信,不再搭理戈左,只在戈左想要掀開隔簾往內間走的時候,他才輕輕開口道:“戈左,內外有別,你別過了那條線。”
戈左的幽深目光從帳簾的縫隙中,望着羨澤的方向望了許久,還是後退幾步回到了外間,在地毯上踱步,而後找了個矮幾坐下來,胳膊搭在膝蓋上,笑道:“叔父大人還沒摘下過面紗嗎?你囑咐所有的神仆也都戴上面紗,裝作這都是舊俗典儀的一部分。可她還是會好奇的。”
屋內燃起神秘濃郁的熏香,弓筵月似乎正在提筆寫字,那只金屬手搭在桌案上,靠靈力驅動的指尖輕輕敲打着桌面。
弓筵月輕聲道:“那她沒問你身上的疤是怎麽來的?”
戈左歪歪頭,語氣天真:“我沒說。要聊到這個,也很難避開叔父大人的事——說起來,是不是又要到了蛻皮的季節,大敵當前,叔父還要去雪山腳下避人處蛻皮嗎?”
弓筵月慢聲道:“這個時節點,我不會離開尊上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