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她因此刻心中的亂而煩躁, 腳踢起冰池中的水花,潑灑他一身,提着裙子走出來, 冷聲道:“我來明心宗也不過是巧合罷了, 之前也确實不記得你的事。你既是覺得屈辱,自此咱們也沒有什麽再見的必要了。”
她這話一出,他情緒像是平複了些, 但兩只眼睛也似幽幽燃起火似的, 內裏更水火交融, 混亂瘋狂了。
“那你來了明心宗之後說的話, 做的事, 便都是真心的……你當初說讓我不要放開你的手,這話也是真的吧……”
羨澤:“……”
鐘以岫真的瘋掉了, 他沒有那麽多深沉心機, 也不懂得以退為進, 只為了留下她, 什麽理由都能用得上。
煩死了,睡老處男怎麽這麽多事嘛。
羨澤最後的耐性也沒了, 她擡起手來拍向他後腦勺,鐘以岫昏倒歪斜在冰池邊。
羨澤可算松了口氣, 只是低頭看着鐘以岫, 他昏死仍舊眉頭緊皺滿臉不安,似乎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無憂模樣。
啊。忘了問他江連星在哪兒了。
……
鐘以岫這裏的地下室只有一處出入口,她并沒花費多久時間就找到了。
羨澤赤着腳走下臺階,她太久沒露出尾巴,有些控制不住的甩來甩去,蹭在石壁上, 留下一道道深痕。
越往地下走,她就越來越清晰的聽到了混亂的說話聲怒吼聲,甚至還有劇烈的撞擊聲。
羨澤一邊踱步走下臺階,一邊側耳傾聽,只覺得那說話幾乎颠三倒四,還夾雜着雜亂的大口喘息:
“哈……躲得過戈左,躲不過宣衡……哈……她說不定已經不在明心宗了。去追、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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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他!将他們都殺了!覺得自己有權有勢就絲毫不顧別人想法!啊啊啊疼好疼……”
“我已經長大了……師母,我已經……”
……這是江連星?
說起來原著中靠後的段落中,随着師母死掉,江連星也經常會有這種颠三倒四的言論。
很難分辨是到底寫崩了,還是說男主真瘋了。
其實羨澤也不明白,她恢複了一小部分記憶,包括東海屠魔前後的數年,還有一小部分跟宣衡相關的事。
這些記憶擺明了,她哪怕是穿越的,也絕不可能是幾個月前剛剛穿越過來的,而是更早之前就來了這裏。
在她應有的壽命裏,江連星只是個什麽也算不上的小屁孩。那為什麽她會有這個“把江連星培養成黑化龍傲天”的系統任務?
這一切都顯得如此割裂……
但她仍是耳邊能聽到系統的聲音,在提醒她不要讓江連星進入魔域或死亡。
整個系統任務都顯得另有目的。在了解目的之前,羨澤決定先順着系統任務走。而且,羨澤想到江連星跟個小土狗似的急得打轉的樣子,确實沒辦法扔下他不管。
牆壁上的燈燭将她的身影拉長,她看到自己影子上顯露的輪廓,連忙将尾巴和角都縮了起來。地下被囚禁着的江連星聽到了腳步聲,竟然安靜下來,待看到那影子先一步出現在盤旋臺階的拐角處時,他忽然迸發魔氣,朝影子的方向撞去。
囚禁他的禁制已經變得脆弱,在這次猛烈撞擊下浮現裂痕。
江連星看到希望,正要再次撞過去,卻看到了羨澤的身影。
他動作猛地僵停下來。
眼前的羨澤站在昏黃燈燭下,斜插發簪,白色單衣下露出赤裸雙足,右手沾着血,手中拎着師父的霁威劍,她溫柔輕笑着看向他:“吓壞了?”
江連星身上的魔氣緩緩褪去,露出面容來,他有些錯亂:“宣衡不是……您是如何……”
羨澤觀察着眼前的禁制:“我逃出來了。你壓制不住魔氣嗎?鐘以岫應該幫你了吧,你怎麽沒聽話。”
江連星一下子氣勢軟倒下去,魔氣往下褪去,露出他那張髒兮兮的臉,他低聲道:“不是,我沒有不聽話。我求他去救您,他卻說設下結界後,宣衡他們暫時出不去明心宗,更要緊的事是給我壓制魔氣。他發現了我的魔核,很震驚也很……疑惑……他說不盡快壓制,怕我會活不下去。”
以江連星的視角來看,自己肯定是最不重要的,他不理解,所以才會跟鐘以岫發生沖突,更是不肯壓制魔氣。
羨澤伸手按在他們之間的禁制上,江連星沖撞許久,再加上鐘以岫半死不活,禁制也變得脆弱。
她靈力大盛,伸手破開禁制,江連星沒想到她如此本領,愣了愣。
羨澤剛要開口說什麽,他忽然沖過來,一把抱住她肩膀:“師母,宣衡有沒有對您做什麽?身上受傷了嗎?”
羨澤仰頭,忽然意識到江連星竟然比她高出一小截了。
想數個月前她還比他高二指呢。
江連星急道:“您為什麽不說話——”
羨澤不知道江連星到底想問出什麽來,輕笑道:“我只是昨天跟他住在了一處而已。你還想問什麽細節嗎?”
羨澤已經了解,只要一說稍微成年人的話題,他就會不好意思接話。江連星果然啞口無言,臉漲紅起來,還想再問卻怎麽都開不了口了。
羨澤看他可算是停止“師母長師母短”的孝心問候了,把話題拉回重點:“過來。我幫你控制住魔氣。”
江連星苦笑一下:“這怎麽會是如此容易的事。”
卻看到羨澤似乎正在垂頭琢磨什麽,兩手之間像是出現了一些粘稠的能拉絲一樣的淡金色的靈力。
羨澤自己面上露出有些作嘔的表情:她剛剛就在琢磨自己得到的“仙魔不分”的能力,到底要怎麽使用。
結果看了半天系統的說明,要她……運轉靈力在雙掌之間,形成靈力實體,然後将這些靈力沾染在對方身上,就能幫助對方遮掩身份,仙魔不分——
靠,怎麽弄得跟沾了一手稀軟拉絲口香糖似的。
怎麽沾染啊?
江連星也愣愣看着她的靈力,羨澤化身拉面師傅,連忙道:“江連星,蹲下!”
江連星:“啊?”
他想都沒想,乖乖抱着膝蓋蹲下。
羨澤趕緊把拉絲的靈力往他身上澆,靈力剛剛落到他身上就淡淡融入他的氣息消失不見,她也不知道該給多少靈力,才能讓人仙魔兩界都看不出來他的異常之處,反正她現在靈力洶湧強大,就使勁兒往他頭上澆灌。
江連星身上的黑焰漸漸褪去,露出他穿着的深藍色弟子服,衣袖挽起,褲腿衣擺破裂了好幾處,江連星抱着膝蓋仰頭看着她,只有嘴角藍色的血跡還有他生吞敗麟的痕跡。
那些靈力一絲絲繞在他身上包裹住他,羨澤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詞——拔絲小土狗。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江連星也沒明白她為什麽笑,但本來是如此走投無路般的處境,她卻能噗嗤一笑。
但只要是她露出笑容,他就忍不住也跟着笑,自然而然地仰頭露出茫然的陪笑。
羨澤覺得那些靈力要是沒隐形,估計也都要把江連星淹沒了——量應該差不多了吧。
她收了手,抹了抹他嘴角的血污,道:“魔氣控制不住後,你的修為倒是暴漲,現在幾乎要有成丹期的水平了吧。你的劍還在嗎?我們禦劍離開。”
江連星愣了愣,扶着膝蓋站起來:“師母要跟我一起離開明心宗?”
羨澤當然不能說把人家師尊都掏了不走不行,輕聲道:“我們不走,難道還要留在這裏當靶子嗎?你可不許再說跑去魔域的事,那裏吃人不吐骨頭,你要去了說不定再也回不來了。”
江連星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只有自己是靶子,師母才不是。
他乖乖道:“我再也不說了。只是我怕我的事情瞞不住,如果師母與我一同離開明心宗,也會受人追殺。”
羨澤卻不在意,先一步朝臺階走去:“千鴻宮這次秘境出事恐怕不簡單,外頭已經亂了,你那點事是最微不足道的。”
跟你是魔相比,我是龍這件事,顯然重要多了。小江啊,從今天之後別再把自己當主角了。
其實江連星也自私的不想離開師母,他甚至幻想起來,不若他們二人就做雲游散修,四處游歷——
就像……師母和師父曾經那樣。
他這個想法冒出來,一時間也有些驚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羨澤已經提燈走在了前面,微微偏頭看他:“快點跟上來。”
江連星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羨澤赤裸的雙足踩在地面上,為他在前頭開路——
二人離得很近,單衣寬松,她的小腿像是天鵝踏波一般在衣擺下時隐時現,江連星甚至看得有些呆住了,腳下沒有踩穩,差點摔下臺階去。
羨澤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手腕,蹙眉道:“你是受傷了,還是累壞了?怎麽連路都走不好了。”
她的斥責讓他兩頰發燙,江連星垂頭嚅嗫:“……徒兒累得眼暈,許久都沒歇息了。”
羨澤吐了口氣,只是道:“小心些。”
她似乎怕他再摔了,沒有再松開手指。江連星被她牽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她手指尖輕輕扣着他手腕脈搏處,他甚至都在默念着,不要讓自己脈搏太快,讓師母起疑。
幸而羨澤在思考着別的事情,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緊張。
“等一會兒你先去山腳下,我有件東西還在宣衡那裏。”羨澤道。
這東西自然是金核。
在羨澤的記憶中,跟鐘以岫在海底的十年裏,她還想着“彌合碎裂的內丹”,但這幾個月內她靈海空空蕩蕩,就說明這件事徹底宣告失敗。
她的記憶還有大片的空白,目前已知的只有東海屠魔後跟鐘以岫的那十年,以及一些跟宣衡有關的片段。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決定或遭遇過什麽,才導致自己一點內丹碎片都不在了。
事實證明,她像是不破不立,放棄了“彌合內丹”這件修破爛老房子的事,就可以在如今空蕩蕩的靈海——也就是全新的地基上重新建房子了。
鐘以岫的金核也證明了這一點,她的內丹重建成功,有了成型的外殼,如今亟待充盈。
剩下要做的就是集齊“龍珠”。
下一個是宣衡,還有另外兩個正在接近她的人。
雖然當時羨澤在宣衡的住處,看起來是先掏宣衡更方便,但羨澤仔細權衡過。
她對宣衡更不了解,宣衡也明顯心思更深沉,甚至是他居住在飛閣周圍都是千鴻宮的人,很有可能在被掏走金核之後一呼百應,讓長老弟子來圍攻她。
相比之下,鐘以岫獨住翩霜峰山頭,性情單純好騙,跟她也更……熟悉,更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在她僅有的記憶中,鐘以岫是最早分出去的金核,按理來說榨取鐘以岫的修為五十年,也應該是最強的。
等她拿到鐘以岫的金核,再對付宣衡也應該輕松的多。
她心裏盤算着計劃,但走在黑暗中,她卻忍不住回憶起,當時她差點給鐘以岫下毒,鐘以岫事後提及了這一點,卻是歡欣道“幸好你沒打算害我,我也沒有把懷疑說出口”。
真笨啊。他真笨啊!
說那句話的鐘以岫,和剛剛凄聲喊“你不要離開”的他重疊在一起,羨澤腦子裏亂七八糟地冒出來了許多碎片。
被他弄撒的東珠,咬了一口的點心,在他手裏重新凝固的冰沙,倆人要給彼此磕頭撞在一起的腦袋。
正因為單純才有了這些美好的片段,也是因為單純才有不知真相加入東海屠魔,性格在人身上從來都是一體兩面……
她眨眨眼睛,過了半晌才聽清江連星的聲音。
“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落在宣衡那裏了嗎?您跟我說,我去替您取來,或者我們就不要了……您在聽嗎?師母?”
羨澤回過神來,輕笑了一下:“那不能不要,我給他們的東西,都是借的,有借自然有還。”
二人走入廳堂,她松開手,江連星環顧四周,風雨暴烈,竟然将四周帷幔打濕,驟風穿堂而過。
他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道:“是誰受傷了?垂雲君呢?他還在這裏嗎?”
羨澤面不改色:“他受傷了,在冰池中修養,我們不要打攪他,盡快離開吧。”
江連星的靈識隐約能感覺到,鐘以岫确實在這座樓閣內,而且他還昏迷着,便不疑有他。二人走至廳堂門前處時,他看到了地上一大灘血跡,驚愕道:“這是——”
羨澤剛想随便編一句敷衍他,忽然風掀開帷幔,二人被驟雨澆了一身,慘白雷電照亮了烏雲低沉的夜空,同時迎面而來的,還有憤怒的龍吟!
二人快步走出,站在臺階上仰頭看去,只瞧見那只骨蛟模仿着龍吟,白森森的巨爪按在翩霜峰峰頂,沖天而起,向半空中某個巨大黑影迎戰。
與此同時,魔域特有的灰塵一般的氣味幾乎彌漫了整個夜空,從翩霜峰能隐約看到的妙箴峰、弟子院等方向,都出現了大量魔物……
江連星眉頭緊皺:“是不是那卷軸中的魔氣溢出了?”
當他們二人禦劍到空中的時候,看得更清楚了。廣場上的巨大卷軸還保持着禁制緊鎖的模樣,甚至連它頭頂的月裳帷還籠罩着它。
可剛剛弟子們發生争執的廣場上,如今已經出現兩處堪比潭池大小的暗淵,或許因為暗淵那一端沒有連接着魔域中的燼海,并沒有大量飛舞的黑燼。
但能清晰的看到,許多魔物正從其中爬出,好奇又貪婪的掃視着周圍!
匣翡為首的兩三位脈主如臨大敵,一邊保護弟子們後退,一邊結陣抵擋成群魔物,江連星甚至看到了黃長老輪椅飛在半空中,手裏捏着一把錘頭比他輪椅還大的巨錘反擊。
千鴻宮的飛閣外,有數個雙翅飛展的強大魔物正與弟子們纏鬥在一起,甚至聽到了殺意濃厚的笛聲琴聲在空中反擊。
羨澤忽然意識到,所謂卷軸,似乎只是個讓他們轉移注意力的幌子,讓他們把所有的禁制和防禦都對準卷軸境界。實際上,背後襲擊的敵手,完全有能力直接打開任意一處通往魔域的入口。
羨澤凝視着那和骨蛟纏鬥得不相上下的黑影,忽然覺得有說不上來的熟悉和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