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江連星走近過來, 同手同腳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幾層打開,裏頭的糕餅雜點還溫熱着。
鐘以岫比他更尴尬, 連忙擺手, 臉騰地就紅了,甚至又想躲起來。
羨澤拽住了他胳膊,道:“連星, 你也幹脆坐下吃幾口吧, 禦劍飛了這麽遠, 身上都要生寒了。這裏也有熱茶。”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沉默地坐在桌邊。
羨澤拿起桌子上的熱茶剛要給江連星倒一杯, 他立刻起身接過:“我自己來。”
三杯熱茶, 白煙袅袅,只有她托腮看山, 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 另外兩個人都垂着頭不說話。
鐘以岫還一副生怕冷場的樣子, 幹巴巴憋出一句“真的很好吃”, 結果沒人接他的話,他嘴一抿, 更是一副“我是不是說錯了話幹脆殺了我吧”的表情,人都要昏過去了。
羨澤連忙對他笑了笑:“嗯。好吃你再吃一塊。”
江連星則要把食盒給盯出窟窿來了, 她喝一口茶, 他就趕緊續上,簡直像是三年不開張的飯店裏唯一一位服務員遇上唯一一位顧客,她喝得都要打嗝了,幹脆按住了江連星,把水壺壓在了桌子上。
她也受不了這個氛圍,想讓江連星先回去算了, 卻瞧見江連星眼巴巴地看着她,開口道:“您是累了嗎?要回去歇息嗎?”
羨澤:“那倒沒有累。”
剛嘬了一口至純的靈力,正亢奮呢。
江連星面無表情,垂眼道:“那我在這兒等您一起回去吧。反正天色也不早了。”
羨澤看了一眼日上竿頭,正是晌午,也不知道他又怎麽鑽了牛角尖開始倔了。
算了,她恰好想要試試剛吸一口帶來的變化,不想讓鐘以岫發現,幹脆道:“那你就陪師尊聊會天,我自己去修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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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以岫面上出現了一絲裂痕,差點都想回頭抓住羨澤衣袖。羨澤現在都不需要小海螺,都能腦補出他內心抱頭大叫“你怎麽能把我扔給不熟的人啊啊啊我不知道要聊什麽求求你帶我走吧!”
她咧嘴笑起來,就在鐘以岫驚恐又懇求的目光中,飄飄然往蒲葦中去了。
臨走之前還扔下一句話:“連星,你若是修煉中有什麽困擾,都可以問問師尊。”
羨澤其實也後知後覺,按照劇情,她到處改嫁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要讓江連星學會各家功法——結果搞了半天,自己在這邊都已經搞到師尊手裏的功法,江連星竟然還在築基期。
啊這也算是達成期望了吧,她比江連星強,往後很多就能掌握主動權了。不過江連星畢竟如果修為太差,後續目标很可能無法達成……
幹脆就把師尊使用權讓給龍傲天一會兒,他要是自己用不好,就別怪她了。
鐘以岫張了張嘴,一直回頭盯着她背影,直到她背影都消失了才有點緊張的轉過臉來。
一回頭,就看到江連星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雖然之前出去的時候也說過幾句話,但不代表鐘以岫還能面對不熟的江連星可以做到毫無壓力,他連忙垂頭喝茶,心虛地數着桌板木材的年輪,算算這棵樹到底活過多少歲。
“以師尊看來,羨澤算是天才嗎?”江連星先開口了。
鐘以岫注意到,江連星并沒有稱她為母親或娘,但他只覺得各家有各家的情況,沒在這方面多想,道:“自然算得上,天下築基兩三個月就結晶期的少之又少,剛剛教授給她,她融彙學習的速度也遠超我想象。你是她孩子,定也繼承了她的天賦根骨,也應當勤學加勉,日後說不定可以與她比肩。”
“比肩嗎?”江連星怔愣,他臉上微微浮現了笑意:“若能如此太好了。”
江連星沒想到鐘以岫化神之體,竟然很愛吃也貪甜,他和羨澤都只吃了一塊,剩下的全都是鐘以岫吃了。他吃之前還用眼神确認了一下,江連星只好将碟子都放在他面前:“本來就是孝敬您的,拿回去反而要不好了。”
鐘以岫以袖掩唇,文雅又快速的把三層食盒全都清空了。
跪坐在軟墊上準備收好食盒離開了,鐘以岫喝着茶忽然開口,道:“……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你、你姓江,那你父親叫什麽?”
江連星愣了愣。
他意識到鐘以岫并不是在問他的生身父親,而是在問羨澤的……前夫。
鐘以岫以為他是羨澤的親生孩子啊!
他誤認為羨澤真的育有十幾歲的孩子,也對她的好感絲毫不受影響,這算得上坦誠可靠了。
江連星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生身父親是誰。”
鐘以岫愣住,瞪大眼睛。
“您別誤會,我是孤兒。”江連星垂眸:“而且,她收養我也不過一兩年的事。”
鐘以岫驚訝:“……抱歉,我并不知此事,只是她說自己過往受過許多苦,所以我才想問問……”
江連星:“這倒是沒有說錯。”上輩子師母确實吃了很多苦。
江連星也意識到,等到比試開始的時候,宣衡遲早都會發現羨澤,最有可能保護師母的人就在眼前。
江連星将食盒擺好,正色道:“您也應該看得出來吧,她經脈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差點成了不能修煉的廢人。我只想問一句,若是有傷害她的人,再來找她,您願意保護她嗎?”
鐘以岫皺起眉來:“你說是她過去遇人不淑,導致她經脈受損的事?……是誰?”
江連星故意模糊話題道:“我不能說。但身份地位,恐怕不是一般人,說不定會強行帶走她。我們入明心宗,本來就是為了避禍。”
鐘以岫面色凝重嚴肅起來:“我是病了,卻不是死了,這修仙界還能有誰敢從我這裏搶走人?我也從來不在乎所謂的身份與地位。”
确實,鐘以岫雖然性情純稚,但在修仙界也确實是沒幾個人敢當面得罪的人物了,哪怕是宣衡的爹來了,他也未必會落了下風,更不會太在意千鴻宮的地位人脈。
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人選了。
江連星忽然後退幾步,以手扶額伏身一拜。
前世後些年,若是有任何所謂仙門長者敢受他這一拜,結局恐怕都是四分五裂,但江連星覺得此時勢弱,若這法子這能讓羨澤安定,他磕爛了頭也願意。
果然鐘以岫是很随和平常的性子,連忙伸手伸過來扶他:“怎麽突然拜我,咱們之前不是還是一同出游的嗎?這不合适——”
江連星決定将道德綁架進行到底:“師尊上次宿在她房中,我便知道您二人不一般。她這些年遭過的罪太多了,是不輕易信人的,若是能信師尊,也必定是看中了您的品行。”
他直接先咬死倆人的關系,而後又道:“您若是有心,就請護好了她,別讓某些……衣冠楚楚的人再欺辱她。”
鐘以岫愣愣的點了點頭:“我自然會護好她。這是我答應過的。”
江連星滿意的跪直了身子,嘴角扯了扯:“我如今或許沒有名動天下的本領,卻有嚼骨吮血、攀咬至死的決心和能力,若是師尊做不到,那便走遠一些。”
“我怕咬人的時候,誤傷了您。”
……
羨澤最滿意的是,她的經脈修複的速度。她特意沒有服用慈悲就運轉靈力,如今的疼痛算是針刺刀割的級別,已經讓她可以勉強忍受了。
只吃了兩次就能如此進步神速,那未來,她可以真的将垂雲君拆吃入腹了。
但,羨澤也不清楚,這對他有沒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他看起來倒是氣色更好了,也用了金鱗,應該問題……不大的吧。
羨澤在蒲葦叢中,把玩了靈力許久,甚至又拿出艮山巨刀試了又試,直到天色晚了才戀戀不舍的走出來。
江連星早就走了,只剩下鐘以岫在桌邊沉思着。
羨澤擦了擦額頭薄汗,鐘以岫擡臉看向她:“我送你回去吧。”
羨澤:“不必,都是在宗門內,我自己回去就是。”
鐘以岫卻堅決地搖搖頭:“陵城出事之後,我也不太安心。無事,就這麽一段路。”
他這個境界也不需要禦劍,想飛就飛了,但為了二人同步,他還是上了她的艮山巨刀。
羨澤已經懶得站着了,幹脆坐在三個板凳寬的巨刀刀面上,垂着腿邀請他也坐下,月色明,短松岡,山霧如絲,遠方千鴻宮的飛閣也遠遠傳來樂聲。
鐘以岫也陪她坐下,忽然道:“你身體沒有不舒服吧?”
羨澤:“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我沒有,反倒是你,如何?”
鐘以岫搖搖頭:“我很好。特別好,今天尤其地好,好似是……突然冰封了好久的靈力,也能春暖花開了一樣。”
羨澤笑了起來,似乎有別的意味。
他怔怔的看着她的笑容,自己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垂頭傾身過去,鼻尖快碰到她額頭,才忽然感覺自己衣襟被一只手抵住了。
“做什麽?”她仰着臉歪頭看他,問的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鐘以岫張了張嘴,臉上燒起來:“我……”
他目光挪到她嘴唇上了。
羨澤嘴唇勾起來,忽然道:“可我覺得,師尊與我親吻的時候,在想着別人。”
她并沒覺得鐘以岫走神,只是單純的好奇,他到底做過誰的爐鼎而故意這麽說。
鐘以岫卻渾身一震,面色蒼白,他不擅長撒謊,半晌才艱難道:“不是想到了別人,只是一些舊事……”
“舊事,還是舊人?”羨澤故意逼近些,她偏着頭,月光正從他身後映照在她眼底,她雙瞳如同薄瓷水碗盛滿輝光。羨澤低聲道:“我親吻你的時候,沒有想任何人……仿佛跟你在一起,過往不好的舊事都忘了。師尊卻在想着舊情人。”
鐘以岫像是急于證明什麽似的,搖搖頭:“不是舊情人,是……仇人。”
他雖然大部分記憶細節被千潭印月壓制,但有些碎片回想起來……那只可能是仇人。
羨澤失笑:“誰親昵時會想着仇人啊?”
鐘以岫垂下眼睫,兩只手交握在一起,輕聲道:“那仇人曾詛咒過我,不會有人……愛我。”
……誰有事沒事詛咒愛不愛的,這詛咒真的有殺傷力嗎?
羨澤卻故作生氣:“誰說這樣咒人的話!怎麽會?明明我——啊……”
她似說漏了嘴一樣,害羞地轉過臉去。
她可沒說愛不愛哦,要是鐘以岫自己品出什麽,那可跟她沒有關系。
但羨澤又覺得可能演得太假了,忍不住回頭看他,卻瞧見鐘以岫臉比她紅好幾倍,也正偏過頭盯着月色下的松林直愣愣的看,兩只手快把袖口揉爛了。
羨澤對八卦的好奇心遠勝過談純情戀愛:“那仇人還會再見到嗎?若是有朝一日再見,你要如何做?”
鐘以岫一愣。
相比于那些暗無天日中又愛又恨的過往,面前的羨澤是如此真實美好,她像是會絞盡腦汁過好自己每一天。遇到她以來,逐漸枯萎的他也總是遇到了好事、新奇事,他如此有活着的實感——
他如果再見到那個“她”要怎麽做?
鐘以岫輕聲道:“我會殺了她。”
對方一定也很恨他。
雖然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殺了“她”,但這句話說出,仿佛是要跟過去徹底一刀兩斷。
如此他才能在這時親吻羨澤,而不再想起過去的話語,過去的一切,不再讓那被壓制在最深處的記憶,浮出水面。
僅僅就是他能會想到的這一部分記憶,就如此……可怕,他不敢想象當年事情的全貌。
他像是在告訴自己正确答案一樣:“這些年,我對她只有恨。如果再見到,她也會殺了我。”
羨澤微微擡起眉毛。
真這麽恨啊。
羨澤笑道:“師尊天下難有敵手,自然可以殺了仇人。”
鐘以岫看着她也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的過往,就對他表露真心,這是否算欺瞞呢?羨澤如果知道過去的事,會怎麽想呢?
會不會他說出口的時候,就徹底失去她了?
鐘以岫不擅長撒謊更不擅長隐瞞,他幾乎都要說出口時,羨澤的艮山巨刀忽然停住了,她起身道:“弟子院到了,不要讓其他人瞧見比較好。”
她輕笑着湊過來,親了他臉頰一下:“晚安。”
……
鐘以岫回到洞府,帷幔內昏暗中亮起微光來,小傀儡們也都動起來,為他取物布置,他以前總覺得這樣的晦暗之處才覺得安心,可這幾日都在偏院與她沐浴春光,他反倒覺得屋內太過昏暗。
鐘以岫揮揮衣袖,屋內愈發明亮,他心神不定地坐到冰池邊。
他從羨澤那裏學來的悲問仙抄前篇,一看便基礎且重要,他想要入定運轉,可剛剛閉上眼睛,腦子裏卻幾乎沒幾句功法的詩文,而全都是今天白天的那個吻,還有沒能說出口的話。
幾個小傀儡正捧着衣物走來,走到池邊等待他邁入冰池,卻沒想到鐘以岫呆呆坐在池邊,忽然腦袋紮進了冷水裏,一陣咕嘟嘟的水泡聲!
傀儡們吓得抛開托盤,連忙去拽他。
鐘以岫在腦中無聲的啊啊啊啊亂叫一陣子,終于擡起頭來,頂着濕漉漉又似乎被冰池凍紅的一張臉,發呆地望着天頂。
他寬袖迤地,鬓角凝霜,腦子亂了半天,又忽然起身,拿出窄鏡,來到了整個墨經壇中幾乎是最熱門也最出名的“仙俠情緣分壇”。
上次還是他誤打誤撞的進了這處分壇。
在一堆“師父死了我繼承師父衣缽撐起門派是不是理應繼承師母?”“我覺得我哥配不上我嫂子,現在倆人離婚了我是不是應該讓嫂子幸福”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文帖中,他準備發布一條新的文帖,标題來來回回修改。
第一版:“今天她突然親了我,我問她為什麽親我,她說‘就想這麽做’,我該怎麽回?”
又改成了“我有些過去不能說的事,應該沒人能接受,是不是不應該再跟別人确立關系了?”
再糾結片刻改成了:“已經有孩子的女修會喜歡什麽樣的類型?另:她兒子應該不讨厭我。”
他琢磨了半天,還是把最早的第一版問題發出去了。
不愧是墨經壇最火熱的分壇,果不其然就有很多人回複。
有的在回答問題:
“這不就是真情告白嗎?還不趕緊回應啊!”“羨慕瘋了,什麽時候也有女修願意主動親親我啊啊啊啊啊!”“哇,好甜,是咱們分壇裏三年都沒出現的純愛貼!”
鐘以岫抱着窄鏡,差點跳進冰池裏:啊?果然是這個意思嗎?!
也有人不同意見:
“我怎麽覺得是老海王,東海魔君都沒她這麽能海吧。”“笑死,帖主已經被吃得死死的了,還沒意識到嗎?”“我勸帖主別回,就裝死。”
鐘以岫緊緊蹙眉,想反駁幾句,正要以靈力寫字回帖文時,就有更多讓多提供一些信息的回複出現。
鐘以岫看着提問,也酌情回了幾句。
問:“別光問墨經壇,你們身邊其他人怎麽看?”
鐘以岫一筆一劃回複:“——我覺得她兒子已經認可了我們的關系。”
“?????”
“什麽?兒子嗎?搞有夫之婦?!”
鐘以岫皺眉:“——這話實在是不成體統。他丈夫應該已經去世了。”
“應該?大哥你要不要确認一下?咱們修仙界,前夫經常會在關鍵時刻殺個回馬槍。”
“确實。根據我看‘落匣與孤鹜齊翡’的作品這麽多年的經驗而言,沒死也會墜下山崖修為大成回來搶親;死了也說不定化身鬼王魔修半夜來爬床……”
鐘以岫沒怎麽來過這個分壇,實在看不懂他們說的這些怪話,他甚至去搜了搜那個“落匣與孤鹜齊翡”,似乎是一位墨經壇作家。
很多人将她的作品轉載到這個仙俠情緣分壇,一掃文帖标題便知:
《(已完結)身為公蛇妖的我在宗門裏小心翼翼隐藏身份怎麽在師姐的照料下不小心揣了四顆蛋!》
《和元山書院老古董一起關進了不玩懲罰游戲就不能出去的小房間後我瘋狂抽他二條(1V1 HE)》
《修了無情道之後師尊魔尊佛尊深夜爬我床我打開燈來了局麻将,姐妹們我做得對嗎?(連載中)》
《醒來之後我變成了千鴻宮的▉▉▉之後一怒之下我▉▉了全門派的▉▉(審核已删除)》
……什麽亂七八糟的!
鐘以岫有些生氣的回複道:“——不可能,她被那個人傷得特別狠!再說,就是有什麽過往我也不在乎。我自己也有許多事,不知道能不能告訴她真相。”
或許是因為他回複的認真,這個文帖莫名火熱起來,聽到他這番回複,下頭的人開始看樂子起來。
“我倒是好奇了,人家自帶兒子你也不在意,卻在意自己,你到底有什麽事還不敢說?”
“帖主不必太有包袱。咱們修仙者少說都能活個一兩百年,想那麽多幹嘛?大家在一起就圖個快活,心很大的。我跟你講,只要你不是做過爐鼎站過街,就不用心虛——”
鐘以岫坐在冰池邊,手一抖,窄鏡砸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他還真做過爐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