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鐘以岫頓時有些僵硬, 他想撇開眼,目光卻落在她後頸處。
她總是梳婦人髻,沒有女修該有的仙氣飄飄, 顯得更端方柔婉。
後頸絨發容易散亂, 她應該是用了一些香膏給梳齊整,發絲有篦子梳理後的紋路。自然露出修長後頸,既有暖春正午沁出的幾點薄汗, 也有丘巒般的線條延伸入了衣領, 真是極有她自稱的“凡夫俗子”的溫度……
再加上她在輕念紙上文字, 鐘以岫竟有些心神不定, 往日冷寒的衣領裏都冒出幾分熱度來, 恰巧這時,她發髻上簪着的玉蘭随風晃動, 香氣撲鼻, 鐘以岫常年在翩霜峰, 許久沒有見過花開, 垂頭湊上去——
羨澤猛地回過頭來。
她被風吹起的鬓發掃過他鼻尖,二人極近距離雙目對視。
鐘以岫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驚得往後退了退。
……他為什麽突然走神,為什麽會湊上去?
定、定是因為這一闕《悲問仙抄》的文字!
難不成真像是“她”說的, 什麽垂雲君, 什麽師尊,不過是跟……狗一樣!
羨澤在極近的距離下,對他粲然一笑,仿佛對這暧昧氛圍絲毫不知,轉回頭去:“我念完了,但這要如何以氣化靈?”
鐘以岫回過神, 伸出手去,拿起熟宣的一邊,輕聲道:“沉氣入海,分流彙疏,靈力如水,化汽成冰凝霜湧滔……既是在經脈之內也不在其中……”
羨澤垂下眼睛,輕聲複念他的言語,她漸漸感知到周圍的一切,檐下回廊如同清晨初露,肥春細雨,木柱和地板上,漸漸凝結起細小的水珠。
時隔這麽多年,此刻再回味心法,鐘以岫愈發意識到“她”力量的強大與精妙,不過他也在功法中漸漸融入了自己的理解。
“水之變化無窮,靈力亦是如此,你的經脈雖是看得見的大江大河,但卻不是海的唯一來源,江畔的草葉因水瑩潤,河堤的弧角被水磨平,你的靈海既是只有一處,亦是你全身所在……”他推開回憶,強行定下心神,為她細細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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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澤微微顫抖,她忽而覺得心中有如破壁山崩,驟然這偏院群山之間,萬千竊竊私語都回響在耳邊,她似是風似是霧,無數水珠正從她身體縫隙之間穿過。
與此同時,她自己似乎驟然小了,靈海內的那枚空蕩蕩的“成丹”更大了,就像是小小的人在浮空仰頭看一顆龐大的恒星。
琉璃般脆弱的外殼下,只有一絲底部的金色,随着她運轉靈力而微微有漣漪。
她卻感覺到了更龐大的吸引力,從身後傳來。
羨澤在靈海的一片黑暗中轉過頭去,只瞧見一顆灼熱的金核,就緊挨着她,不僅如此,在更遠處,也有差不多的金核……
離她最近的不過兩顆。
但還有數顆明亮而遙遠的金核,像是行星般呼喚着她。
她知道,緊挨着的就是鐘以岫體內的金核。
不過那剩下的是誰?
羨澤再次感覺到那種貪婪,仿佛在把玩着自己的所有物,有種極其想要一口吞下的欲望!巨大的吸引力從那枚離她最近的金核中源源不斷地傳來,那是一種她本能的狂熱——
天下之大,一切本該歸她所有!
羨澤睜開眼來,鐘以岫正低頭看着她。
她不知何時握住了他持熟宣的手腕,因氣感洶湧而呼吸起伏,幾乎往後半靠在他懷中。
鐘以岫垂眸看着她鼻尖,腦子裏只剩下“她”那句詛咒般的話語:
你日後若真的愛上什麽人,敢不敢将如今這些事告訴她?
還能不能……不帶雜念地一親芳澤?
忽然,羨澤在他臂彎之中擰過身來,熱燙的掌心摟住他微冷的脖頸,擡起頭來,雙唇覆上。
鐘以岫一愣。
他驚慌的瞬間,只感覺她嘴唇異常柔軟,他內息大亂,金核瘋狂運轉,神暈目眩。他悶哼一聲,魂也飄飛,宣紙被他抓破了也未能發現,他甚至沒有想到去躲或去推拒,只顧得上心驚肉跳——
她性情溫柔,怎麽會此刻如此狂妄如此貪婪?而他本來就因為驚訝而微微啓唇,更是被她頂開牙關。
但她并未深入,狡黠而悲憫似的吮吻着,既像是在故意吓吓他挑逗他,又不想讓他真的因驚愕而逃走。
鼻息交融,玉蘭香氣缭繞,她手指甚至很有閑情地蹭蹭他後頸。
這就是親吻……嗎?
金核不安分地躍動,向外吐露着靈力,他周身經脈融融,這是熟悉卻又多年沒有過的感受。
當年,那個人将金核種在他體內,金核不斷吸取他運轉經脈的靈力,并封鎖在金核內,并不會給他自己留多少。
只有在床笫之間,他因為情動或她的引導,金核吐露出大量靈力用于給她恢複身體,她才會“心善”的留下一星半點,用以給他恢複傷勢。這金核,就是他會被當做爐鼎的源頭。
為何此時也會……難道是因為他情難自抑,還是因為某種被訓練已久的反應?
可當年在水下洞府,他不可能去親吻那個人……
羨澤也有些驚訝。
她親他,是因為實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吸一口靈力了!但又怕鐘以岫再昏過去,就出此下策,如果他再有什麽不适的反應,她就說是他情緒激動暈倒了……
卻沒想到,她親吻的時候剛開始逆練《悲問仙抄》,他的金核簡直如同獻媚一般,将不少靈力湧入她體內。
……太配合了吧!這簡直是一個眼神過去就乖乖脫衣服的類型啊!
她很難不狠狠嘬一口。
不不不、堅決不能太貪心。之前靈力大漲都被人看出端倪,這要是吃了太多,超過了結晶期初段該有的水準,絕對會引起懷疑。
她甚至為了不讓鐘以岫再昏倒,金核吐出的靈力,她只克制的吃了一半,另一半都順着彙入鐘以岫自身經脈之中……
沒有什麽滿足感,能比得上這種靈海充盈的餍足,她甚至因為太舒适而親吻得慢條斯理起來,甚至在唇舌間輕輕安撫并不拒絕的他。
羨澤後知後覺的發現,鐘以岫整個人都有點發軟,一只手在身後虛虛的撐着,另一只手虛扶着她後背,鼻息咻咻作響,肩膀發抖。
不會真的要昏過去了吧?
羨澤撤開嘴唇,他坐不直身子,跟她雙眼平視。
鐘以岫頭腦中一片混雜,半晌才将目光聚焦在羨澤臉上。
她微紅的雙唇緊閉,完全看不出剛剛的……主動,雙眸毫不心虛且熱烈的看着他,一言不發。
他瞧見她雙唇,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大口呼吸,胸口起伏。鐘以岫連忙閉上唇,但氣息卻不可能這麽快平複,鼻息熱的像是在燙他的上唇。
腦子裏有太多話,反而一句也都說不出來了。
羨澤忽然勾起嘴唇露出笑容來,轉過了臉去,輕聲道:“最後這句,應當怎麽理解?”
鐘以岫呆呆看了她發髻片刻,這才意識到她在問功法,他撐起胳膊,坐直起來,眼睛落在宣紙上。
卻一個字都看不進眼裏去,只瞧見了紙邊被他抓破的地方。
羨澤看他許久都不回答,回過頭去看他。她目光從他略顯慌亂的雙瞳,落到他嘴唇上。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燙到,突然将唇抿進口中。
羨澤笑了一下。
果然,他并沒有察覺到自己被她吸了一大口靈力,注意力只是放在這個吻上。如果這般順利,她完全可以後續進一步、再進一步,能讓他頭暈目眩的招兒還多的是,以後怕不是能找到了長期靈力飯票。
鐘以岫忽然道:“為什麽突然親、親……”
羨澤目光直白:“因為想要這樣做。”
面對這樣的回答,他想要追問“為什麽想要這麽做?”嘴卻像是被粘住了。
鐘以岫只感覺自己若與她對戰,只怕是劍都被她挑飛了。
她再次轉過頭去,發髻上玉蘭花簡直像是蹭過他眉眼,鐘以岫欲言又止,手剛要扶住她肩膀,還要再開口,羨澤忽然擡起頭來,對着遠處道:“江連星,你來這裏做什麽?”
……
江連星拎着飯盒,在她院裏來來回回糾結了小半個時辰,忽然見到胡止也來找她。
“羨澤不在嗎?”胡止看見院內窗戶緊閉,便猜到:“你在這兒幹什麽?”
江連星猛地擡起頭:“啊。她在明坡上修煉功法,我打算去給她送飯。”
胡止笑:“天天有你管飯,我就沒見她吃過辟谷丹。正好,她給我的這半塊夾沙蓬萊金,我打算給自己打一柄武器,不知道她最近用刀可有什麽新發現,想跟她探讨一二。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送飯?”
江連星想到那偏院裏不只她一人,連忙搖了搖頭,不想讓胡止去撞見:“她說了不讓打擾,我在考慮還要不要給她送飯,就怕她不想見我。”
胡止笑了:“那我就不去了,可你有什麽不能去的,她防誰也不能防你。你去一趟,順便幫我轉達一下吧。”
江連星心裏也鼓起勇氣來,幹脆一點頭禦劍朝偏院去了。
飛到半山上,快落下的時候,他才瞧見廊下似有煙雨霏霏,立了一張書案,二人坐在一處似乎正運轉功法,羨澤忽然轉頭擰身,朝鐘以岫的方向靠近。
他第一反應是師母要一頭撞死鐘以岫,之後才打個激靈後知後覺,腳下禦劍急剎,停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前世,他也偶然撞見過她與其他人親近,但那時候更多是對師母寄人籬下的心痛——
可此刻,江連星也不知道是自己成熟了,還是對方确實不算是混蛋。他更多的是尴尬與避之不及,目光都不敢往那個方向轉,急急背過身去。
羨澤是真的喜歡他嗎?
江連星将劍倒轉回去往回飛,飛了一段又覺得惱火,這個什麽師尊,明明就是為老不尊!也沒有對外頭說過什麽,也沒有任何婚娶的意味,怎麽就這麽親近了?這合适嗎?!
他全然忘了剛剛好像是羨澤主動。
再說師母早上起得那麽早真的會餓!
江連星想來想去,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又返程朝偏院的方向而去。
他就應該陪着師母去,坐在廊下好好監督這個垂雲君到底有沒有好好教授心法!
到了依稀能瞧見的距離,這倆人似乎終于分開了,羨澤轉頭看向了書案。
江連星松了口氣,落到地上。不過他立刻又有些後悔,是不是這會兒他們之間氛圍正好——但再飛走了也不合适,只能硬着頭皮走了兩步,羨澤如今靈識似乎極為通明,立刻就擡起頭看到了他。
江連星幹脆遠遠對二人颔首行禮,拎着食盒走過來,僵硬道:“我想着您早上沒來得及用飯,所以就裝了些吃食送過來,也有給……垂雲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