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侯門 衛冶心情極好,于是格外風騷
第29章 侯門 衛冶心情極好,于是格外風騷。……
長寧侯家的馬車做得大, 外頭是黑沉沉的燃金鐵鑄,牢不可摧,裏頭卻軟綿綿地鋪了靠枕踏墊, 別說只是拉只侯爺,就是拖家帶口地出門踏雪都夠用。
暗紅燈籠挂在馬車檐, 搖搖晃晃地照在了回府路上。
衛冶順手又把已經塞進了太學, 知冷知熱肯惦記自己的倆孩子一道接回了府。
侯府前身是個親王府邸, 親王無後,府邸沒了繼承人,兜兜轉轉, 就到了老侯爺的手裏。
規制品級自然是超了,奈何啓平皇帝先是依仗老侯爺, 不好太在乎這個,侯爺走了, 又是忍不住心疼小衛冶, 不舍得委屈他住狗窩裏……于是拖到最後, 幹脆就這麽逾制地放着了。
啓平帝隔三差五還不忘往裏送東送西,生怕餓着了他那混世魔王般的小侯爺。
因此,侯府無論內外,都是八面的威風凜凜,六扇黑漆大門一字排開,五柱, 禽雕飾,檐下垂有朱砂扣, 端的一副睥睨天下之傲氣。
一般來說,這樣不加掩飾的富貴,總會讓人覺出一種“打臉充胖子”的勉強。
可單憑封十三這沒見過世面的半個主子來看, 卻感覺這侯府裏的珠光寶氣實在很浮于表面,卻不是那種強裝門庭的無力感,反而是一種過慣了金貴日子,又并不沉湎,愈發有種泰然處之的随性——好比這府邸的真主子一樣。
封十三自認沒別的優點,唯一一點兒好的,就是能擺清自己的位置。
他很記得自己只是“寄住”,并非真的半個主人,哪怕衛冶讓他把這裏當成安心修養的家,封十三也從沒仗着這點在府裏外頭四處張揚,反而客客氣氣地婉拒了樓管家給他分管的奴仆,凡事親力親為,從不假借他人之手。
當然,也不許有人随意進他的院牆。
以至于時至今日,偌大主院裏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個三更半夜總被他喊醒熬湯的倒黴廚子。
而打小看着衛冶長大的樓管事,由于深知此人不靠譜程度之深,尤其害怕他從外邊兒找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回府盛寵。
好在小侯爺不靠譜歸不靠譜,這些事上卻很有數,從沒讓樓管事因為後宅不寧,一把年紀了還得找上老侯爺的墳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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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從外邊兒由他親手帶回來,又親口吩咐要厚待的,除了一個封十三,就是一個順帶着的陳子列。
兩個少年都不怎麽要人操心,尤其是前頭這個,這也不要,那也不要,若非必須則足不出戶,有事相求也是客客氣氣的,恨不得當自己不在府裏……因着以上說不出口的緣由,樓管事對于封十三的一系列表現特別滿意,甚至生出了些大不敬的心思。
“這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樓管事咂巴一下嘴,笑眯了眼角橘皮似的皺紋,心想,“又愛讀書習武,又不愛四處惹事兒,心細懂體貼人不說,都來了快一個月了,還沒見着哪家大人帶着挨欺負的孩子上門來讨說法……真是跟侯爺小時候沒半點兒像。”
等到馬蹄聲緩緩停在了侯府正門,車上的人便下了車。
樓管事打開角門,吩咐車夫趕車進去,自己則上前幾步,請安後接過兩位少爺手中提着的書箱,又将請示的視線望向了動作慢慢悠悠,被自家管事暗自腹诽半天的長寧侯。
衛冶:“別顧着伺候他倆,挺大個人了自己能拎動——你多注意招待後邊兒跟來的公公。”
他一邊說着,一邊視若無睹地路過一應雕玉畫金的值錢玩意兒,跨了雕金的門檻往裏走。
沿路目之所及的大半飾器,如若當了便可叫平頭百姓一家子吃喝不愁過數年。
衛冶卻好似全然不放眼裏,擡手解下了官服外裹着的厚重大氅,往候在門內的侍女手裏一扔,同時毫不避諱地招呼後頭緊跟過來的兩個少年,招貓遛狗般擺擺手:“去去就來,你倆讀書辛苦,下了學就自在些,用不着裝得太老實,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其餘愛幹點什麽就幹點什麽,不必給侯爺省錢。”
樓管事:“……”
看來侯爺長大了還是一點兒沒變,一如既往的不成體統,半分沒有從封少爺身上學到什麽叫做分寸感。
這樣狂妄至極的話一出,封十三還沒說什麽呢。
那陳子列這時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原來了不得的長寧侯在“摸金案”中也是個同病相憐的倒黴蛋,如今又讓這滔天富貴砸昏了眼。
于是趕忙搶先一步,套近乎道:“好嘞奴——侯爺!您就放心吧!這些日子頌蘭姐姐已經把帶我們把府裏認得差不多了,出門也有任大哥陪着,不會瞎惹事兒的!”
頌蘭是衛冶原先指名撥給封十三的女侍。
要說這侯府女侍倒随主,大都稱得上一句實在漂亮,再不濟也面容清秀,全是這府那家,封王入将的各個同僚送的,面子上也不好虧待,各個穿金戴銀,比外頭的小門小姐都養得還好些。
以至于從鼓诃那可以說是“窮鄉僻壤”裏出來的兩個少年初入侯門,登時吓了一跳。
還以為滿院子都是衛冶那老沒正經納的小妾!
也不怪他倆思想龌龊。
要知道衛冶在鼓诃城裏,倒是很願意同年輕貌美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打交道,恨不得天天除了博坊,就是賴在脂粉鋪子裏——關于前者,衛冶當然已有正當解釋,不是好賭,只是為了探聽南蠻花僚客的消息。
可後者呢?
莫非除了無惡不作、消息格外靈通的賭棍之外,那些愛俏愛打扮的姑娘們也跟南蠻子交情頗深嗎?
按照封十三最早對他的理解,這人是個快死的病秧子時,都不忘了這檔子事兒。
若是個身強體壯、位高權重的,指不定要招惹多少桃花呢!
可真正住進了侯府,讓頌蘭姑娘帶着一轉,他才發現這偌大侯府別說是紮堆成群的小妾了,連個不幹不淨勾搭着的婢女都沒見衛冶收。
這麽一看,倒還真像個道貌岸然的正經人。
而這位頌蘭姑娘長得自然也好,只是相比于其他莺燕,模樣沒那麽出挑,看起來老實,人也跟長相一般的确老實——要不衛冶也不能放下心,把兩個少年都丢給她管。
……可這麽一來,衛冶腦門上那個搖搖欲墜的正經人頭銜也就不那麽牢靠了。
要不這府中這麽多的婢女,若是沒有用心觀察,他怎麽會知道哪個人老實靠譜,既不惦記着他老人家的美色,也不惦記着這侯府偌大的家産,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老老實實伺候人,到了年紀能放出去嫁個踏實漢子呢?
當然了,跟她一起被撥來的還有十餘個女孩兒,封十三一個也沒要,當面全讓給了陳子列。
可陳子列歸根結底也不是個見色起意的,他一見着這些年歲同自己差不了多少,嚴格來說,甚至有些比自己還小的女侍,就猛地從侯門深院的太平安康裏一頭紮了出來,想起了自己不知境況的妹妹。
于是不由得悲從中來,當晚實在是克制不住,抱着封十三好一陣歇斯底裏的哭喊:“晴兒,我的妹子,她還那麽小啊嗚嗚……”
可惜,封十三舉目無親,唯一的那點心血全灑在了消失不見的揀奴身上。
他萬分理解不了陳子列自己屁用沒有,也不曉得竭盡所能多努努力,早日混出了名堂去唐家讨要親妹,而是抱着自己不撒手,指望從中獲得某種自我安慰的孬種行為。
本來也是,難道他這頭哭瞎了,那頭天各一方的陳晴兒就能活好了?
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道理?
于是封十三二話沒說地讓他滾出去,既然有了自己的屋子,就別再來打擾自己習文。
而陳子列呢,那日哭一哭,估計也就是心裏的坎兒過去,不找個由頭發洩出來實在不好受。被踢出主院後,他自己一個人躲着抽噎了好半晌,這才抽抽嗒嗒地出門掃了眼,随手指了其中年歲最大的頌蘭姑娘留下,其餘的也沒要。
接着,他居然還真跟勘破六根似的,轉頭就回屋挑燈夜讀了。
許是上天也被他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穩在此書中”的定力所打動。
饒是兩人年歲尚小,正兒八經跟着大儒讀書的時間也不長,可在那世家子弟衆多,清流寒門博文的太學裏,兩人也被多番拎出來贊譽有加。
正所謂“子承父業,與有榮焉”。
他倆這下有了出息,于是連帶着在此道上向來很不讨好的長寧侯,都頓覺面上有光,一陣神清氣爽。
要說衛冶這人是多能嘚瑟啊。
就連出門在外交際應酬,這位分外擅長讨人嫌的侯爺也不忘時常拖長腔調,專指着同自己過不去的同僚問:“哎對了,您家公子近日如何呀?文章做了幾篇,可有得着誰的青眼吶?”
這般小人得足了志,再加上今日早朝上舌戰群儒,靠“你說你的我聽不見”這一秘技氣得一衆羊胡子古董跳腳。
衛冶心情極好,于是格外風騷地沖陳子列這裝起蒜來也很有一手的小少年眨眨眼,轉身就不見了影。
封十三:“……”
還真是白替這人操了一天的心。
太學裏頭全是官宦子弟,基本等同于一個小朝堂。早朝拖到了巳時方歇,這在無病無災的太平盛世裏,本就不算尋常,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午時那長寧侯被百官指摘,幾乎成合殺圍堵之勢的消息就傳入了太學。
而消息一旦散開……自然也就由那不懷好意的人口中,傳到了封十三跟前。
其實這個情形一入耳,封十三倒也沒有多驚訝,從進宮面聖的那天起,他就心知肚明遲早要有這麽一天。
本來衛冶回京之後的動靜就極大,先叫嚣着抓南蠻同黨,又是一刻不停地要翻案,他封十三只是個不慎被牽扯其中的靶子,都在太學裏無數窺伺的目光中過得不大舒坦,遑論是首當其沖的長寧侯?
光從長寧侯每天日不亮就要出去,月将明才肯回來,一身擋不住的酒氣冷汗就能看出,這些時日他過得并不輕松。
只是封十三不由自主地又開始自作多情,操心起衛冶如若真如他們口中所言,分明是以身涉險,伺機多年,卻只是因為沒能抓到惑悉,就陷入那般孤立無援的困境,該是多麽的冤枉與郁結。
可他既答應了衛冶要安分守己,韬光養晦,實際也沒辦法做什麽,那就斷然是不能在太學裏與人争辯是非,更不能同當日在鼓诃城裏對那周小公子一般,幹淨利落地往脖子上劃一刀就算。
于是只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自揣度這人雲淡風輕的面皮下該有多麽不好受。
但封十三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點兒他以為的不好受居然被侯爺藏得如此隐晦。
以至于半點兒都看不出來!
他快被衛冶這樣滴水不漏的沒心肺惱得沒脾氣了,又實在受不了陳子列那現德行的玩意兒,剛想追上去說兩句什麽,就被陳子列一把扯住衣袖,輕聲道:“後頭還有宮裏跟來送秋風的人呢,咱倆越丢人,侯爺在外做事就能越安心。”
封十三一愣,不由得頓住了,眸色深深地偏頭看了身後的太監一眼。
“……還真是急昏了頭,關心則亂。”封十三自嘲一笑,“都不如陳子列沉穩了。”
領賞入庫,送走太監,已經将近傍晚,夕陽才搖搖晃晃地墜下地平線,被黑漆大門關在了外頭。
眼見着快要年關了,正是人情往來最為頻繁的一段時間,按理又可以上各家門戶狠撈一筆。
那分外灑脫,甚至已經有點兒狼心狗肺的長寧侯,這時才換好了衣裳,正慢悠悠地踱步出去,一邊惦記着過幾日打秋風的姿勢,一邊準備趁着沒事兒幹,手欠招惹一下外頭那倆半天沒影,指定又在背後嘀咕的小王八蛋。
結果剛一出角門,就被守株待兔許久的肅王殿下,一把擡手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