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滿 白鐵無辜築佞臣——我們北覃衛生……
第13章 風滿 白鐵無辜築佞臣——我們北覃衛生……
甭管這聲五香屁是誰的放的,但反正是沒能放完。
任不斷前腳剛察覺到封十三耐不住,去找李州府的麻煩,後手便暗自掐滅了個“鈴哨”過去,示意那不知道在哪兒浪的衛冶趕緊親自過來抓人。
所謂“鈴哨”,就是天鼓閣的冶金師們不久前研發出來的一種形如鈴铛,內覆帛金嵌板,燃金則顯光,掐碎則光滅的通信器。
雖然僅能憑此确認狀态,其餘的一概不能幹,相比于價格高昂的研究成本而言,功能着實雞肋了些,但不得不說,此物用來讓人私相授受、偷情把風,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代替眼色行傳達之意……都輕易不露陷,很有奇效。
于是李岱朗剛石破天驚地冒完那句話。
不知道從哪兒蹿出來的長寧侯便陰恻恻地沖他打了聲招呼,不陰不陽道:“知州大人的精神頭不錯,活蹦亂跳的,看來是歡迎舊友的厚禮準備得差不多……還嫌太薄了,不希望揀奴與你太客氣,免傷了咱倆情誼?”
其餘的話,李知州算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唯獨“厚禮”,“嫌薄”,還有“客氣”幾個詞聽得明明白白。
他登時閉口無言,徹底收了背後給侯爺上眼藥的心,客客氣氣地陪着笑,一邊和封十三假模假樣地說着“長寧侯品行清正,為人處事皆肅穆端方,所過之處,無人不為其冠玉之姿傾倒……”這樣的虧心話,不時還催促婢女手腳利落點,別擾了貴客清淨。
一邊輕手輕腳地将侯爺本尊請到了布設最好、景致最為風雅的聽竹院裏,請這位爺抓緊收了神通,放他一條生路。
這些話,陳子列越聽越覺得耳熟。
他思來想去,終于忍不住轉頭同封十三小聲說:“這不是咱們奴爺那天讓任大哥出去騙……啊不,出去傳的你的優點麽?”
封十三卻沒回他這欠揍話。
他只是心下一沉,情緒異常沉重:“……這都不肯說,看來瞞着我的還真不是件小事兒。”
幾個人已經站在了聽住院的正門前,他倆住的廂房就在隔壁的竹林旁,任不斷俨然是得了晉升,正指揮幾個小厮替他搬箱子,而身後站的揀奴卻懶洋洋地半眯着眼,臉白裏還透着點明顯的青,像是沒什麽精神,帶着幾絲困意與李大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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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睡好嗎?”封十三忍不住又想。
接着,他就活像是被人在腦子裏狠狠扇了一巴掌,自作多情的尴尬讓他渾身發燙得疼。
封十三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廂房裏,生平第一次把揀奴丢在了後邊兒,他竭力忍着想要回去交代一聲的沖動,心說:“關我什麽事呢?是因為好日子過久了,才犯賤沒夠嗎?”
翌日,好好休養生息了一通的衛冶瞬間又恢複了往日的鐵石心腸。
他昨日剛強撐着遲來的困意,跟李岱朗分毫不讓地掰扯完一應事宜,又因着那點兒說不出的愧疚憐惜,锱铢必較地替封十三要來了貴門之賓的禮遇,可結果等他一轉身去尋人,才發現那不識好歹的小兔崽子居然還真敢丢下他走了,連一聲也不吭。
任不斷嘲笑了他一整晚,每個字都很沒眼色地往他心上戳。
衛冶困倦的大腦已經徹底轉不動了,心下本就不好受,再聽他說這些幸災樂禍的破話,面上直接帶出了蒼白抑郁的神色。
然而煩歸煩,嘴上已經沒力氣反駁了,衛冶只好把此人一腳踹了出去,連同佩刀一塊兒丢在了地上,讓他找個地方自己安分地去世,別打擾侯爺就寝。
直到今天一早醒來,才能從洗漱完畢的衛冶身上看出點活人樣兒。
任不斷仔細打量着他的臉色,往邊上看了眼,見四周沒人才壓低聲音說:“這兩日耗神太過,藥效沒得快……要不今日還是我自己出去吧,去趟鷺水榭而已,童姑娘也在,再說也就是去聽個消息,出不了事兒。”
童姑娘叫做童無,是老侯爺當年打過西州潼陽關時救下的遺孤。
老侯爺原先是打算救人一命以制殺孽,養大了就放出去該幹點什麽幹點什麽,甚至出嫁還能從侯府的正門出。可童姑娘相當有志氣,學得一身好武藝,不惦記男人,也不願進踏白營,反而是跟着衛冶去了北覃衛。
說是跟,其實主要是為了查自己的身世。
北覃衛是聖人耳目,監管官員也探民私,按理該是萬事皆知,可不知道怎的,唯獨童姑娘的那點兒來路不明的記憶,怎麽查也查不到,至今還是個摸不着底的迷,于是只好一路耗下去。
如今算來,也該二十四五了,被衛冶這絲毫不憐香惜玉的派在鷺水榭裏作樂伎。
衛冶沒說話,搖搖頭,往懷中藏了柄魚隐刀。
任不斷見他軟硬不吃,當場有些急了,他皺着眉短促地罵道:“你這時候犯什麽軸?本來剩不下幾顆解藥了,之後用得到的地方還多着,你難不成甘心這麽些年的蟄伏功虧一篑——還是因為沒藥了?”
“光掉頭毛兒不長腦子,說的就是你!”衛冶不耐地罵了句,“昨天我們才從鼓诃出來,今日李岱朗就去綁……去請那徐達過來,又把周宜山的家眷全給弄來,你當人是傻子麽,心裏沒點兒數麽?你把人家當直筒,人家指不定早盯着這趟了!怎麽會讓你順利如願?”
任不斷一愣:“那……”
“那什麽那,我沒剩下幾顆藥,動不了太多手,你得跟着一起去——切記,能好好的明面兒上請來,你就別露面,一旦動了手就要斬草除根,別走漏了風聲,至于別的都不管,只這三人,打廢了都要給我把人扛過來。”衛冶說,“錢同舟那邊我自會接應。”
可那府裏不就空了……哦?
任不斷瞬間就衛冶昨日死命要給兩個少年請來武學師傅的行為,恍然大悟起來。
簡直是蠢的賽種豬。
衛冶懶得理他,想了想,還是叮囑了一句:“快去快回,鷺水榭那邊我可能要久待,幾個月不見,童無手上的新東西只多不少,而且顧芸娘也在,我今日最早也得戌時回來,天都黑了,更加容易生事端。”
任不斷點點頭應了,估算了下時間,說:“那他們問起你?”
這時候就顯露出衛冶的先見之明了。
他毫不虧心地扭頭道:“廢話麽,這剛來撫州,正新鮮的時候,我出去四處走走逛逛很奇怪麽?”
任不斷簡直是目瞪口呆,快要叫這位纨绔子脫口而出的花言巧語忽悠成蹶子了。
他先是心悅誠服地感嘆半晌,待走到府口時,又說:“不過揀奴,你今日起得晚,沒看到——十三很是自律,一醒來就出門練了一套拳,又耍了會兒劍,天微微亮就出門給你買豬肝血熬湯,現在還沒回……哎喲,說真的,你都這麽那什麽了,他還……嗐,反正他待你着實心意不淺,這但凡是個姑娘,我都想嫁了,你……”
衛冶:“怎麽,童姑娘心裏沒你,你就開始惦記男人了?”
任不斷乍聞此言,瞬間吓得花容失色:“什麽?!”
衛冶與他互相揭短的有來有回,嗤笑一聲:“什麽什麽?就是可惜了童姑娘,還好是沒看上你,你喜歡男人也就罷了,真要一時眼瞎看上你了……啧,我都不忍心多提。”
任不斷憑空被人戳中了痛處,當即跳腳:“你自己還一腦門官司,怎麽好意思說別人!”
衛冶:“說得不錯。”
任不斷:“你……”
衛冶擡手并指捏了個茶壺嘴,截斷了他的話:“以後不準再說了,你也乖一些,別逼我動手收拾你。”
這牙尖嘴利的玩意兒怎麽還沒人收拾呢?
任不斷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把滿肚子的腹诽宣之于口:“反正,同舟既然已經監測到了那惑悉的動向,一切順利的話,不日便能将這幫廢人捉拿歸京。揀奴,想清楚了該怎麽跟他開口說嗎?”
“想了,但沒用,想不清楚的。”衛冶坦然道,“至于剩下的就再說吧,到時候看着來——況且話又說回來,十三聰明歸聰明,總被困在我那一畝三分地裏,到底是單純了些,我這心慈手軟的不給他趁早上堂課,你指望誰來上?早晚要被騙的,還不如被我這人美心善的來騙,好歹心裏有個慰藉。”
任不斷:“……”
他已然與昨日被連蒙帶騙弄得無比崩潰的李知州,在某些方面有了相當微妙的共鳴,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得,衛冶這人能在明槍暗箭裏活到今天,沒準兒還真是因為不要臉!
任不斷不忍直視地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嘴角沒忍住使勁兒抽了兩下。
衛冶穿戴整齊,尚有人着單衣的時節,他卻攏了一身華服外氅,襯得滿面病容更顯一層輕淺的孤寂。
見狀,他微抿出一絲笑意,然而這笑卻一閃而過,很快就看不到了。
衛冶立在門廊的燈籠下,臉色淡得像陣風:“任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薄情寡義并非我本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诓人感情,那太下作……只是到了這般境地,如今有多少事能容我肆意?”
衛冶很少喚人兄長,絕大多數時候,他只沒心沒肺地喊人大名。
可一旦他正兒八經地開口,沒有人會覺得他在玩笑。
任不斷幾乎是在一瞬間裏整肅了神色,低聲道:“是,我方才也并非那個意思,其實……”
“任不斷,我說這話不是在博你同情。”衛冶說,“有眼睛盯着不可怕,那南蠻的蛆蟲我更不放在眼裏,一只兩只的,成不了氣候,就是多了本侯也能翻雲覆雨,一掌蓋下。可關鍵是,誰放這群畜生進的國門?又是誰,膽敢以權謀私,構陷朝臣,甚至把算盤打到了侯爺頭上?”
任不斷不再作聲。
今早是個陰雲天,風也大,那李知州昨日裏從私庫裏翻出來的狐裘大氅被吹得作響,連燈籠都罩不住其中的火光。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還是那神通廣大的李知州派來的車駕已到了廊前,幾匹烏黑剽悍的駿馬已喘着熱氣,直奔而來。
車夫似乎是辨認了一下,謹慎地俯身問:“可是衛公子?”
衛冶說:“是,誰派你來?派你送我去哪裏?”
駿馬呼哧着後退兩步,車夫又穩了穩缰繩,恭聲道:“自然是李州府,去的是鷺水榭……那是個好地方,公子可真有眼光!”
任不斷守在後面,跟着送他。
臨上車前,衛冶幾不可聞地說了句:“白鐵無辜築佞臣——我們北覃衛生來便是淬火燒蛀蟲的刀刃。這事兒聖上忘了,可我沒忘。我爹人是混蛋了點,也沒什麽用,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丈夫,可的确是個沒對不起過誰的官……直到他死在中州,我都沒跟他服過軟,總不能如今反而輸了他。”
任不斷不吭聲,就站在廊下的陰影裏目送離開,馬車後邊兒一盞燃金的警示燈燒得正亮堂。
片刻後,他似乎是煩躁地拿腳踹開了地上的燈籠芯灰。
而馬車上,那車夫隔了層車簾子歡天喜地地對衛冶一通介紹:“要說咱們撫州啊,別的都稀松,出名的還得是姑娘,那可真是個個兒都水靈,要不怎麽叫撫州作霧花城……”
“行了,沒人跟着。”衛冶陡然摁住了懷中的刀柄,問,“顧芸娘喊你來幹嘛?不跟她說了麽,別操心。”
車夫面露難色:“那哪兒行,這不要她命麽!”